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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莊不周 -【大漢箭神】《連載中》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34 PM     標題: 莊不周 -【大漢箭神】《連載中》

【書名】:大漢箭神

【作者】:莊不周

【內容簡介】:

  少年強,則大漢強!

    這是一個俠氣縱橫,意氣風發的時代。

    胯下千裏馬,掌中寶雕弓,匹馬踏匈奴,三箭定天山。

    功名自當馬上取,大漢雄風萬裏揚。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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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37 PM

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-8-15 10:21 PM 編輯

   第001章  猿臂少年

  江都國,廣陵城,青雲裡。

  一座陳舊卻整潔的小院中,一個少年仰著頭,瞇著眼,看著院中樹上的嘰嘰喳喳的小鳥,幽幽的嘆了一聲:“真他麼……坑爹啊。”

  “嘯兒,是你麼?”西廂房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。“你怎麼起來了,好些了麼?”

  少年抬起手,揉了揉眉心,擠出一絲笑容,揚聲應道:“阿母,我好些了。”

  “這可太好了,看來楚婆婆還是很靈驗的,一次就好了。嘯兒,待會兒你捉隻雞去謝謝她。再去看看荼牛兒,你病了這兩天,他嚇得不輕,來了幾次都沒敢進門。”

  “哦。”少年應了一聲,再次露出無奈的苦笑,腦海裡浮起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少年的模樣。老太婆滿臉皺紋,描眉畫唇,一臉市儈。少年虎頭虎腦,身強力壯,憨厚中帶著些狡黠。

  這是除了正在西廂織布的阿母之後,在他殘存的記憶中最清晰的兩個人:一個是替他叫魂的巫婆,昨天剛見過一次;一個是他從到玩到大的死黨,大名荼牛兒。人如其名,有一身牛一般的好力氣。

  “他”自己叫梁嘯,原本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漢人少年,現在卻多了一個兩千年後的靈魂。

  好幾天了,梁嘯還沒想通怎麼會發生這麼狗血的事。我只是嚮往漢朝,對漢代歷史略有研究,可沒想過穿越到漢朝啊。

  他本來想再躺兩天緩緩神,適應一下新環境的,可是當他聽說請楚婆婆叫一次魂就要送一隻雞的時候,他躺不住了。對這個家來說,一隻雞可不是小數目,他們家總共只有五隻雞,而且全是生蛋雞,是阿母為了給他補充營養特意養的。

  每天兩三個荷包蛋,讓他擁有了在同齡人中還算是高大強壯的體質。

  現在,他手裡就端著一隻粗陶碗,碗裡躺著兩隻油窪窪的荷包蛋。一看到那黃燦燦的油色,他就覺得反胃。作為一個習慣了綠色環保營養概念的人,他對這個荷包蛋的觀感很差,實在沒什麼胃口。

  梁嘯想了想,端著碗走進了西廂房。

  西廂房裡靠窗的地方擺著一架織機,“他”的母親梁媌正坐在織機後面,手腳麻利的忙碌著。聽到他的腳步聲,梁媌抬頭看了他一眼,繼續忙碌。“吃完了?”

  “阿母,你吃吧。”梁嘯走到梁媌面前,按住織機,將碗遞到她的面前。梁媌見碗中原封未動的荷包蛋,不由得有些好奇。“怎麼沒吃?”

  “阿母,我已經好了,你吃吧。”

  梁媌愣了一下,隨即又笑道:“傻小子,這是阿母給你做的,阿母怎麼能吃呢。趕緊拿開,別弄髒了錦。我得趕緊把這匹錦織出來,丁家那邊已經催了兩次了,耽誤了工期可不成。”

  “正因為阿母要趕工期,所以才讓你吃啊。”梁嘯堅持道:“阿母是家裡的頂樑柱,你要是累壞了,誰來撐這個家?”

  梁媌眨了眨眼睛,似乎覺得有道理。不過她還是沒接碗。“嘯兒,你的心意阿母領了,可是這雞子還是你吃吧。現在是阿母撐家,將來卻要是靠你的。沒有個好身體,以後怎麼從軍立功,封侯拜將。”

  “封侯拜將?”梁嘯瞪圓了眼睛,驚駭不已。我的親娘唉,你這期望值也太高了吧,兒子做不到啊。

  梁媌親暱的掐了一下樑嘯的臉。“當然,我兒天生就是領兵打仗的好材料,將來立功封侯,子孫富貴,阿母就可以享福了。”

  “可是,阿母,我們家……”梁嘯欲言又止。據他所知,在漢代做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這時候又沒有科舉,做官要麼靠祖蔭,要麼靠推薦。以梁家的情況,好像都指望不上。

  “擔心家貲不夠?”梁媌彷彿猜到了兒子的心思。“這個你不用擔心,離你傅籍還有幾年,阿母吃點苦,多織點錦,到時候一定能攢夠的。”

  梁嘯苦笑。他雖然不知道阿母的信心從何而來,但她肯定把這件事想簡單了。據他所知,漢朝實行察舉制,也就是經常說的孝廉。孝廉者,孝子廉吏也,一個郡每年才一兩個人,比推薦上大學還難,哪裡會輪到他這種窮小子。

  家貲只是入吏的基本條件,並不代表有家貲就能入吏,更何況入吏和封侯拜將還有天壤之別。老娘顯然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,以為勤勞真能致富,達到了家貲標準就能入仕,真是夠天真的。

  他站了起來。“阿母,我去謝楚婆婆,你把雞蛋……雞子吃了吧,發家致富的任務就靠你了。”不等梁媌說話,他就溜了出去——他實在是咽不下那油窪窪的荷包蛋,只能走為上策。

  “嘿,這孩子……”梁媌本想叫住梁嘯,見梁嘯已經走了,只得作罷。她看看陶碗裡的雞蛋,搖搖頭,欣慰的笑了起來。“這孩子長大了,知道孝順阿母了。”

  ……

  梁嘯抓了一隻雞,出了門,直奔楚婆婆家。楚婆婆與梁家不在同一里,梁嘯出了家門,還要出里門。他以前在資料裡經常看到這樣的描述,可是現在親眼看到路兩側高高的里牆,他還是感慨不已。

  如果他記得不錯,這廣陵城就是後世“煙花三月下揚州”的揚州市。與他印像中遍布商業區的城市不同,這時候的市場與居民區是分開的,沿街全是整齊劃一的里牆,並沒有什麼店鋪,路上也沒什麼行人。

  正是春耕的時候,大部分成年人都出城種地去了,即使是未成年孩子,也會一同下地,力所能及的做些農活——農家生活緊張,養不起閒人——只有梁嘯這樣的無賴少年才會無所事事,到處閒逛。

  梁家沒有地,因為梁家是單親家庭,沒有壯勞力。梁嘯的母親梁媌織得一手好錦,卻不擅長耕種,所以她一直沒有佔田,只靠織錦為生。這大概就是她希望梁嘯做官的原因——總不能指望兒子繼承織錦手藝,那可是女人幹的活。

  不過,據梁嘯殘存的記憶可知,“他”可不是什麼紅花少年,說得更直接一點,真正的梁嘯是個無賴,偷雞摸狗對他來說都是小兒科,踹寡婦門,挖絕戶墳之類的缺德事他也沒少干。奪舍時,他正在盜墓,也不知怎麼回事,就暈了過去,醒來就變成了現在的梁嘯。

  他是被荼牛兒從西郊的金匱山背回來的,那裡是廣陵縣風水最好的地方,墳塋也最多。只不過荼牛兒沒有告訴梁媌這件事,梁媌可能並不知道他是個混混,還當他是乖寶寶呢。

  很顯然,他有一個溺愛他的母親。

  梁嘯去了一趟楚婆婆家,楚婆婆不在家,大門鎖著,也不知道又去哪兒騙錢了。梁嘯便提著雞,按照記憶中的路線,摸索著向西走,準備出城去西郊。城西是無賴們集中的地方,如果他猜得不錯,荼牛兒十有八九會在那裡廝混。

  出了城,偶爾一抬頭,梁嘯愣了一下,恍如隔世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。

  眼前是一片汪洋,無邊無際的水,一直延伸到天邊。水邊蘆葦叢叢,水面帆影如織,一派澤國風光。

  “這……這是長江啊。”梁嘯愣了半天,才慢慢反應過來,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漢代的廣陵城,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揚州市。浩浩蕩蕩的長江直達城下,後世的繁華城市連影子都沒有,只有一片寬闊的水域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慢慢的浮出水面。

  梁嘯走到水邊,遠眺長江,想看看對面的北固山。很可惜,他什麼也沒看到,就像他母親梁媌所期盼的輝煌前程,一點影子都沒有。

  “我暈,前程渺茫啊。”梁嘯不由自主的拽了一句文:“念天地之悠悠,怎能不愴然淚下。”

  “年輕人,看你一表人材,天生異相,怎麼如此沒志氣。嘖嘖,著實可惜了這副好皮囊。”

  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,梁嘯回頭一看,是一個穿著半舊赭衣的囚徒,鬍子拉碴,面龐瘦削,還瞎了一隻眼,只剩下一隻右眼。不過,僅剩的這只右眼卻精光四射,凌厲逼人,看得梁嘯不由得心生寒意。

  “你是……”

  “我只是一介囚徒,殘廢之人。不過,我卻看不上你這般沒志氣,所以忍不住說兩句。”囚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忽然皺了皺眉:“你是哪里人,姓甚名誰?”

  梁嘯也有些惱了,骨子裡湧出一股怒氣,連他自己都搞不清這股怒氣從何而來。“萍水相逢,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姓名,看你這模樣,也不像是什麼好人,別是剛越獄的吧?”

  囚犯一怔,卻不生氣,他哈哈大笑,一瘸一拐的走了。“有意思,我倒是看走眼了,原來還是個有脾氣的。少年人,好自為之,別辜負了自己的天賦。”

  梁嘯莫名其妙。我有什麼天賦?他剛才說我一表人材,天生異相,難道我就是傳說中天賦異稟?怪不得老娘這麼有信心,原來我的確不一般啊,連這個囚徒都看出來了。

  梁嘯走到水邊,蹲了下來,臨水自照。看了半天,他也沒看出自己有什麼與從不同,雖然五官端正,卻也算不上一表人材吧。

  唉,他一定是怕我揍他,這才故意說好話蒙我,好藉機開溜。

  下次別讓我看見你,要不然要你好看。梁嘯對著水面晃了晃拳頭,極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樣。不過他看了又看,還是覺得自己本質不壞,應該屬於還可以教育好的那一類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40 PM

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-8-15 03:44 PM 編輯

第002章  又相逢

  梁嘯把天生異相的事扔在腦後,挾著雞,向西郊走去。剛走了一里多路,他迎面就碰到了荼牛兒。荼牛兒手裡提著一具弩,身後跟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,一個提著一口刀,一個拿著一口半新的劍。

  “阿嘯,你好了?”看到梁嘯,荼牛兒興奮的大叫起來,大步迎了上來。“嘿,我找到伏擊你的畜生了,正準備去找你。咦,來就來唄,還帶什麼雞?”

  梁嘯還沒來得及反應,荼牛兒就從他手里奪過雞,扔給那兩個少年。雞“咯咯”的叫著,拍打著翅膀,飛了起來,向路邊的蘆葦叢跑去。荼牛兒一見,連忙將手裡的弩塞給梁嘯。

  “阿嘯,射它,別給跑了。”

  梁嘯接弩在手,來不及多想,上弦,瞄準,扣動弩機。“嗖”的一聲,弩箭飛了出去,正中雞頭。

  雞掉進蘆葦叢中,梁嘯也傻了。我還有這麼好的一手箭術?雖然距離有限,可這是活靶啊。

  忽然間,那個囚徒的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。難道……我真與眾不同?

  “牛兒,我……與普通人有什麼不同嗎?”梁嘯摸著臉,一臉期盼地看著荼牛兒。荼牛兒瞟了他一眼,伸手摸摸他的額頭,又摸摸自己的,嘟囔道:“楚婆婆靈不靈啊,怎麼還說胡話。”

  “別扯,我有什麼與眾不同?”梁嘯叉著腰,擺出一副自認為最帥的姿勢。

  荼牛兒翻了個白眼。“有什麼不同,天生一隻猴。”

  “你說什麼?”梁嘯不解,追問道。

  “我說你……”荼牛兒湊到梁嘯耳邊,大聲說道:“你小子天生就是一隻猴。”

  見梁嘯依然不解,荼牛兒拉起梁嘯的手臂,和自己的手臂比了一下。兩人個頭差不多,梁嘯的手臂卻長得多,比荼牛兒長出一掌多。

  梁嘯一下子明白了,頓時充滿了信心,同時對荼牛兒表示極度的鄙視。

  什麼天生一隻猴,這是傳說中的猿臂好不好?這可是善射的標誌啊,怪不得我的箭術這麼強。看來原來的梁嘯也不是一無是處嘛。

  “嘿,阿嘯,你怎麼了?”見梁嘯一會兒高興,一會兒發呆,荼牛兒有些怕起來,連忙叫了兩聲。

  “哦,我沒事。”梁嘯掩飾道。天生猿臂這件事,荼牛儿知道,他自己卻忘了,實在有些說不過去。為了避免荼牛兒生疑,他連忙說道:“你剛才說什麼,誰伏擊我?”

  果然,荼牛兒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。他將梁嘯拉到一旁,咬牙切齒的說道:“我問了好些人,才知道那天還有誰去了金匱山。”

  “誰?”

  “胡來。”

  “胡來?”梁嘯一愣,想了半天,沒想起來這是誰?

  “怎麼,你怕了?”荼牛兒狐疑的看著梁嘯。“阿嘯,你是不是腦子被打壞了,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,以前的你可不這樣。”

  梁嘯一驚,連忙拍著胸脯,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,問道:“別廢話,這胡來究竟是誰?”

  荼牛兒擔心的看看梁嘯。“阿嘯,你不會是真傻了吧,連胡來都忘了是誰?他可是我廣陵縣的一霸啊。”

  梁嘯愣了片刻,不由得後悔莫迭。他想起了胡來是誰了。胡家是廣陵縣大戶,良田百頃,牛羊成群,從他祖父那一輩起就在國中、縣里做官。這小子橫行鄉里,仗勢欺人,是名符其實的廣陵縣——甚至整個江都國的惡霸。

  和胡來比起來,他和荼牛兒這種層次的無賴少年都是三好兒童、紅花少年。

  “我”怎麼會惹上這種惡霸?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吧。梁嘯心裡有點打鼓,剛才嘴太快了。

  “阿嘯,這仇……怎麼報?”見梁嘯猶豫,荼牛兒低聲問道。

  梁嘯正準備搖頭,轉念一想,又停住了。他眨了眨眼睛:“這事吧……得從長計議,想個萬全之策。整死他簡單,可為了這種人渣,把我們自己搭進去,那就不合算了,你說是不是這個理? ”

  梁嘯一邊說著,一邊注意著荼牛兒的臉色,隨時準備改口。

  “阿嘯,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呢。”荼牛兒興奮的一拍手掌。“不過我喜歡你這陰損勁兒。阿嘯,我聽你的,你說怎麼搞,我就怎麼搞。不整得他後悔生出來,我們兄弟就不在這一帶混了。”

  梁嘯的嘴角抽了抽,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。他本來是想施個緩兵之計的,現在卻被荼牛兒理解成要做就做絕。這根本是兩個方向嘛,我這麼善良的人,怎麼可能做那麼壞的事。

  不行,不能再跟這傢伙混下去了。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我一定是被他帶壞的,以後要和他保持距離。

  梁嘯藉口身體不舒服,連雞都沒吃一口,就獨自回了城。荼牛兒看著烤得半熟的雞直流口水,倒也沒有註意太多。梁嘯一邊後悔那隻雞餵了狗,一邊想著怎麼回家和老娘交待,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家門口。

  還沒進門,梁嘯就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,一個是裡正王奉世,一個是在城外碰到的赭衣囚犯。

  梁嘯連忙趕了過去。這個瘸子太狡猾,自家老娘又是個望子成龍的,別被他兩句一忽悠就暈了。

  “嘿,嘿,怎麼回事?”梁嘯說著,擠進了門。

  “嘯兒,你回來啦。”梁媌站在院中,正和王奉世說著什麼,看到梁嘯回來,立刻露出笑容,把梁嘯拉到身邊,指著那赭衣囚徒說道:“桓君,這是我兒梁嘯。嘯兒,快見過桓君,以後我們就是鄰居啦。”

  “你怎麼跑到我家來了?”梁嘯警惕的看著囚徒,把老娘梁媌掩到自己身後。他又看了一眼裡正王奉世。“我說王伯,你這可有點不對啊,怎麼把囚徒領到我們家來了,看我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?”

  王奉世瞪了梁嘯一眼。他是裡正,相當於後世的居民委員會主任,權力甚至更大,里中有什麼​​樣的人,他一清二楚。梁嘯這種還沒成年的混混,他更不當回事。

  他冷笑一聲:“你家?真要論起來,這是桓君的家才對,借你們住了這些年,還沒向你們收房租呢。你小子不謝我也就罷了,還敢跟我講道理?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43 PM

第003章  囚徒

  梁嘯大奇,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,同樣報以冷笑。

  “王伯,你要是這麼說,那我倒要問問這位桓君究竟是何方神聖。我們母子在這裡住了十幾年,怎麼從來沒見過他。看他這身衣服,應該是剛剛釋放的囚徒,敢問他犯的又是什麼罪,又是怎麼釋放的。你說這裡原來是他家,他有房契嗎,能不能拿來看看?”

  王奉世大奇,轉頭看向梁媌。“梁家夫人,你家小把戲出息啦,居然敢跟我論理,而且說得頭頭是道。怎麼的,我讓你在這裡住了十幾年,沒積下德,反而積下怨了?”

  梁媌連忙道歉。“王伯,你別和小把戲治氣。嘯兒前兩天病了一場,腦子有些糊塗,昨個還請楚婆婆來叫了魂,你也是親眼看到的。你就當他放屁,別和他計較。”

  “我倒是不是想和他計較,不過,他要是出去胡說八道,我這罪名可就大了。”王奉世斜睨了梁嘯一眼,哼了一聲,拖長了聲音。“這麼多年了,你們母子一直沒有落藉受田,眼看著他也大了,再不落藉,好多事都沒法辦,我也很為難啊。”

  梁媌聽了,更加緊張,連連賠罪。梁嘯皺了皺眉,卻從王奉世話中聽出了幾分端倪,心中更加篤定了。

  他輕笑一聲:“王伯,戶口增加是好事,不管是國相還是縣令,恐怕都不會不讓我們母子落藉。我擔心的倒是他問起我們為什麼十幾年都沒落藉,王伯不太好交待吧?”

  梁嘯雖然算不上什麼專家,卻也知道對於漢代的官府來說,戶口增加是一項政績,誰也不會阻攔百姓落藉。梁家母子到廣陵這麼多年沒落藉,一直做為黑戶存在,對官府來說,就是一筆稅收的流失。作為裡正,王奉世絕對有責任。

  再往深裡想,王奉世與梁家非親非故,他為什麼要收留梁家母子,還幫他們隱瞞戶籍?自然是收了好處。梁媌是織錦好手,她織的錦全部低價賣給丁家,她只賺了個生活費,而丁家卻拿了大頭。丁家不可能不從中分一部分給王奉世。

  如果沒有這樣的利益關係在裡面,王奉世會發這樣的善心?

  所以,與其說梁家母子怕落藉,不如說王奉世怕他們落藉。梁媌希望梁嘯成年後為吏入仕,就必須先落藉,王奉世不願意多這個事,藉這個機會來堵梁媌的口,順便再勒索一點錢財。

  王奉世的臉一陣紅,一陣白。

  對他來說,梁家孤兒寡母,又是外來流民,靠他才在廣陵立足,還不是隨他捏?沒想到梁嘯這個一向渾不吝的少年居然對這裡面的邏輯一清二楚,根本沒上他當。

  一時間,他有些騎虎難下,不知如何應付。有心要爭,又怕梁嘯真的破罐子破摔,真把事情鬧大,這小子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。有心要退一步,卻又放不下面子。

  就在這時,那個囚徒說道:“我本是吳國之臣,因為附從吳王而得罪,今天剛受了恩詔,赦免為民。你說得也沒錯,這裡的確不是我家,而是我一個朋友的宅子。你們母子並不是房主,我沒說錯吧?”

  梁嘯看了看母親梁媌。這些事他並不清楚,得問母親才行。梁媌連連點頭,以證不虛。

  梁嘯忍不住一聲悲嘆。他原本以為自家只是窮一點而已,現在才明白,他們不是窮,而是很窮。不僅窮,還是黑戶,連這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都不是自已的。

  王奉世頓時精神起來,眼神也變得嚴厲無比。

  囚徒擺了擺手,阻止了王奉世。“這樣吧,我孤身一人,也用不了多大地方,你們隨便騰一間屋子給我就可以。我們做一段時間鄰居,等我找到新住處,我就搬走。如何?”

  梁嘯聽了,倒也沒什麼意見。人窮志短,人家不趕他們走就已經不錯了,他也不能太過份。只是這囚徒雖然瘸了一條腿,瞎了一隻眼,氣勢卻不弱,同居一個屋簷下,以後難免會有衝突。

  “怎麼,你還怕我一個殘廢?”囚徒似乎看破了梁嘯的擔心,似笑非笑的說道:“剛才在城外,你可不是這樣的。”

  “你們……”王奉世和梁媌都有些詫異。搞了半天,原來他們認識啊。

  “哦,我們在城外見過一面。”囚徒淡淡一笑,對王奉世擺了擺手。“好了,就這麼說定了,你忙你的去吧,有什麼事,我自會去找你。”

  王奉世唯唯諾諾的應了,躬身施了一禮,又將梁媌叫到一旁,關照了幾句,這才走了。

  囚徒上下打量了梁嘯一眼,伸出手:“能讓你看看你的弩嗎?”

  梁嘯遲疑了片刻,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弩遞了過去,卻沒給他箭矢。

  囚徒也不在乎,端起弩,瞄了瞄,嘆了一口氣,瞬間有些失神。過了片刻,他自失的一笑,將弩還給無忌。“盜過墓?”

  “你不要亂說!”梁嘯有些緊張的看看四周,特別是看了一眼母親。以前的他不在乎,現在的他卻不想讓母親知道他過去的劣跡。

  “這是吳國所製的兵器,而且是陪葬之物,若非盜墓所得,是不會出現在你手中的。”囚徒笑笑,又道:“你不識字麼,沒看到上面的銘文? ”

  梁嘯拿起弩看了一眼,果然看到了幾個篆字,不過還是不認識。

  “如果不想我去告發你,就給我準備一頓好吃的吧。”囚徒微微一笑:“也不用太豐盛,有雞有酒就行,我吃了十幾年牢飯,一下子吃得太好,腸胃可能不太習慣。”

  囚徒說著,向堂上走去,慢條斯理的坐下,拍了拍瘸腿,戲謔的打量著梁嘯:“是不是後悔剛才在城外的時候,沒直接把我推到江里去?”

  梁嘯眼珠一轉:“沒關係,現在還有機會。”他一邊說著,一邊將弩拉上弦,又取出一隻弩箭放在箭槽中。“我習弩時間不長,箭術一般,你要小心些,也許一不小心會射到你。”

  囚徒一動不動,靜靜的打量著梁嘯。

  梁嘯慢慢的舉起弩,對準囚徒的咽喉,眉毛慢慢的聳起,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惡人。只有如此,才能給這個囚徒一個下馬威,讓他認識誰是這裡的主人。

  兩人一個坐在堂上,一個站在院中,相隔不到十步,誰也不動,氣氛變得有些壓抑。過了一會兒,梁嘯覺得手臂有些酸,手中的弩開始搖晃起來。可是他卻不肯讓步,咬牙堅持著。

  囚徒忽然笑了起來:“可惜了這一對猿臂,居然連這麼短的時間都支撐不住,真是浪費啊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46 PM

第004章  最好的時代

  梁嘯惱羞成怒。“你別說大話,你試試看,說不定時間還沒我長呢。”

  囚徒一聲不吭,單手舉起手中的木杖,指向梁嘯。

  梁嘯臉色大變,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,彷彿囚徒手中舉的不是一枝木杖,而是一具殺氣騰騰的強弩。

  囚徒淡淡的說道:“勇氣可嘉,實力太差,難登大雅之堂。”

  梁嘯再遲鈍,也知道遇到高手了。別看自己手裡端著弩,人家手裡只有一根木棍,還是個瘸子,真要動起手來,誰生誰死還真說不定。

  光棍不吃眼前虧,梁嘯收起弩,拱拱手。“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賣弄於方家,還請桓君恕罪。”

  囚徒放下了木棍,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傷腿。“你比那個傻小子機靈。”

  梁嘯一愣,隨即明白了。荼牛兒拿著他的弩從西郊走來,囚徒也是從西面過來,肯定看到過這具弩。

  “桓君好眼力。”梁嘯半真半假的讚了一聲。

  “當然,欲窺射術之妙,不僅要有臂力,還要有眼力。百步之外,人面如豆,如果沒有過人的眼力,如何能做到百步穿楊、百發百中?”

  梁嘯將信將疑。他對百步穿楊這種事一向持保留意見。正如這個囚徒桓君所說,​​百步之外,人的頭部看起來和一顆豆子差不多大,就連看都看不清,怎麼可能射中,而且還百發百中。

  “能否做到百步穿楊,一要看是不是有這個天賦,二要看是不是訓練得法,兩者不可缺其一。”囚徒瞥了梁嘯一眼。“你不要想太多了,古往今來,真正能做到百步穿楊的人屈指可數。”

  梁嘯眼珠一轉:“那桓君能做到百步穿楊麼?”

  “不能。”囚徒不假思索的搖搖頭。“我的目​​力雖然不錯,卻沒有百步穿楊的天賦。”

  梁嘯嘴角微挑,追問道:“那桓君能做到什麼​​?”

  囚徒盯著他看了一會,忽然笑了起來。“知道最高明的箭術有幾種麼?”

  梁嘯搖搖頭。他的確不知道。前一世,他對箭術一無所知,這一世,他也知道得有限,只是憑著天賦好,比一般人射得好一些罷了,離百步穿楊這樣的神技太遠。

  “射乃六藝之一,文以觀德,武以安邦。古有五射:曰白矢,曰參連,曰剡注,曰襄尺,曰井儀,以禮儀為重。今則有引強、佽飛、跡射、射聲,以實效為重。”

  梁嘯聽得津津有味,囚徒卻不往下說了,盯著梁嘯說道:“你隨母姓,你父親是誰?”

  梁嘯眨眨眼睛,搖搖頭。“不知道,我從來沒聽我阿母說過。”

  囚徒沉吟片刻,忽然說道:“我累了。”

  梁嘯雖然遺憾,卻也看出囚徒不肯再說,只得怏怏的點了點頭。本事是人家的,他想學,也得看人家願意教才行。人家不肯,他也不能強迫。好在住在一個屋簷下,朝夕相處,以後還有機會。

  梁嘯心裡存了學藝之念,態度也轉了一個大彎。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,宰了一隻雞,又去沽了些酒,做了一大鍋米飯,請囚徒飽餐了一頓。囚徒也不客氣,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,一個人​​就將一隻雞吃了,連點湯都沒給梁嘯留,一大鍋香噴噴的米飯,他一個人幹掉大半鍋,只剩了一點鍋底給梁家母子。

  囚徒酒足飯飽,自去休息。梁嘯看著殘羹冷炙,想了想,站了起來,拿起弩。

  “阿母,你先吃,我出去一下。”

  “你幹什麼去?”

  “我去射幾條魚。”梁嘯笑笑:“你準備好柴和水,我天黑前回來,煮一鍋魚羹,吃個飽。”

  漢代普通百姓一天吃兩頓,上午這頓叫朝食,通常在卯辰之間,也就是上午八九點,下午這頓叫暮食,通常在申酉時,也就是下午三五點之間。

  對普通人來說,吃完暮食,天一黑就上床休息,既省了燈油錢,又能少吃一頓,倒也沒什麼。可是梁家母子一個要趕夜班織錦,一個正在長身體,一心想著將來從軍立功,封侯拜將,一天兩頓就有些勉強了,何況還被這姓桓的囚徒吃掉一大半。

  梁媌自己少吃一點倒無所謂,卻不肯餓著梁嘯。天色還早,讓梁嘯現在去城外射魚,不失為一個補充食物的好辦法。吳楚人稻飯魚羹,廣陵城外就是大江,魚蝦很多,只要肯出力氣,用不著花一個錢就能吃頓好的,一向是普通百姓打牙祭的最佳選擇。

  這種事,以前的梁嘯經常乾,天還沒黑透,他就射了十來條大魚,就在江邊開膛破肚。

  處理著手中的魚,梁嘯忽然想起來他似乎忘了穿越者都應該做的一件事:今年何年,今夕何夕啊?

  他坐了下來,將魚扔在一旁,仔細的回憶了一下。雖然在原先的梁嘯記憶裡,似乎沒什麼具體年份的印象,只知道現在是漢代,可是有幾個信息很有價值。

  一是江都國。據他後世的記憶所知,漢代的江都國立國時間並不長,前後就傳了兩代人。好像太子還沒有即位,現在應該是第一代江都王,也就是後來被稱為易王的劉非在位。

  梁嘯做出這樣的判斷,還有一個依據:那個囚徒說他是吳國人,因為附從吳王而獲罪,這應該是指吳王劉濞。換句話說,吳楚之亂剛過去不久,而吳楚之亂是在漢景帝年間,後來再出現吳國要等三國了。

  再聯想到前兩年的新帝登基,梁嘯基本可以肯定,現在應該是漢武帝初年。

  一得出這個結論,梁嘯忽然興奮起來。

  漢武帝時代好啊,這可是一個熱血沸騰的時代,大漢經過六七十年的積累,正是國力強盛的時候。不久,漢武帝對匈奴開戰,衛青、霍去病等名將橫空出世,開創了一個新時代。漢武帝君臣打殘了雄霸草原幾百年的匈奴人,打出了威風,打出了志氣,大漢一掃幾十年和親的晦氣,漢也因此成為一個民族的名字。

  對梁嘯個人來說,這無疑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。在科舉出現之前,平民幾乎沒什麼出路,可是漢武帝時代卻是一個布衣為卿相,騎奴做將軍的年代。什麼察舉,什麼科舉,統統靠邊站,這年頭軍功才是出人投地的捷徑。

  冷兵器時代,弓弩是最重要的武器,騎射幾乎就是武藝的象徵。我有一雙猿臂,天生就是做神箭手的材料,從軍立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。怪不得老娘那麼有信心,說我能封侯拜將。

  等等,老娘這麼有眼光,她不會也是穿越者吧?

  梁嘯激零零打了個寒顫。如果真是這樣的話,那這世界也太恐怖了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50 PM

第005章非主流教育

  有了方向,梁嘯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,著實興奮了好一陣才勉強平靜下來,將魚處理乾淨,折根柳枝串上,提了回來。梁媌已經燒了一鍋開水,將魚扔進鍋裡,時間不長,就做好了一鍋噴香的魚羹。

  母子倆開開心心的吃了個飽。梁媌收拾了鍋碗,就準備去織錦。梁嘯也跟了過去。梁媌很奇怪。“嘯兒,你怎麼不去休息?”

  梁嘯偷偷的打量著老娘,試探著說道:“阿母,你說,我要怎麼做才能封侯拜將?”

  梁媌瞥了他一眼,噗哧一聲笑了。“你這小把戲,終於耍夠了,想起正事了?”

  梁嘯汗顏,聽這意思,“自己”以前幹的那些事,老娘一清二楚啊。“這個……阿母都知道?”

  “你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,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,你做了些什麼,我能不知道?”

  “那……那你怎麼不說我啊。”梁嘯有些著急了。這什麼娘啊,看著兒子亂來也不管,不說像孟子他媽一樣三遷,不說像岳飛他媽一樣刺字,你至少要教我走正道吧。

  “小把戲頑劣一點,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。”梁媌一邊整理著織機,一邊漠不經心的說道:“阿母又不指望你做個力田的農夫,太老實了不好,容易被人欺負。將來從軍,上陣廝殺,受傷見血也是免不了的,現在打打架,盜盜墓,也是鍛煉你的膽色。”

  梁嘯一腦門子黑線,這是什麼家教啊,絕對非主流啊。她不會真是穿越的吧?

  “阿母,那你說,我怎麼才能立功封侯,上陣的人多了,真正能立功的能有幾個,大多數成了炮灰啊。”

  “炮灰?”梁媌瞟了梁嘯一眼。“這又是從哪兒學來的新詞?”

  梁嘯嘿嘿一笑。“我的意思是說,如果我沒有過人的本領,恐怕等不到立功就陣亡了……”

  “呸!”梁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,罵道:“你這小把戲,胡說什麼呢,哪有咒自己死的。”

  “嘿嘿,想不死,那得有本事啊。阿母,你說,我有什麼本事?”

  “這還用說,看看你這雙手臂就知道了,天生就是善射之人,將來立功還不是小事一樁。”

  梁嘯心中一動。“阿母,我父親是誰,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過他?你這麼肯定我有射箭的天賦,是不是因為他就有一對這樣的手臂,而且擅長射箭?”

  梁媌臉色一沉,一聲不吭,坐在織機前,自顧自地忙碌起來。

  梁嘯有些尷尬,訕訕的坐在織機前,眼睛盯著母親手中飛馳的織梭,一動不動。他和母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,知道母親的性子。她外表柔順,內心剛強,她不肯說的事,問是問不出來的。

  不過,他卻因此更加好奇。以前的梁嘯只顧玩耍,從來沒有關心過這些問題,甚至有些故意避免提及這些問題。他卻不同,他對這個問題非常好奇。

  沒辦法,這是一個拼爹的年代,如果有一個好爹,他就不用這麼辛苦了,完全可以做個官二代。

  不過,萬一爹不是好爹,那也夠麻煩的。

  按照漢代的法律,進入仕途的基本條件是良家子。要成為一個良家子,有兩個條件:一是家資在中家以上,也就是說,窮人家孩子不算良家子。二是家世清白,直系長輩不在賤籍,沒有犯罪記錄。

  這兩個條件中,第一個出問題還有機會解決,說不定發一筆橫財就搞定了。後一個卻很麻煩,基本上是跟一輩子的烙印,甩都甩不掉。

  看看母親梁媌這副表情,梁嘯有些擔心起來。我這爹不會是個坑兒的貨吧?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不要也罷。我沒沾著他光,也不想被他連累,反正大家也不是很熟。

  梁媌見兒子發呆,便說道:“還有事嗎?沒事趕緊去睡,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可不能熬夜。”

  梁嘯一愣,隨即笑道:“不,阿母,我想練練眼力。做一個神箭手,首先需要有一副好眼睛,我想學古人,利用你的織機練練眼力。”

  “用織機練眼力?”梁媌將信將疑。“哪個古人說的?”

  梁嘯笑了。連這個都不知道,看來老娘不像是穿越的。

  梁嘯一邊想著心思,一邊盯著老娘手中的織梭,希望能像紀昌一樣看清織梭的運動。囚徒桓君說了,要想練成一流箭術,先有一雙好眼睛。如果沒有天賦,不管他怎麼練,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神箭手。

  不過,梁嘯很快就發現神箭手之所以牛逼,首先是因為稀有。他盯著織梭看了沒一會兒,就覺得雙眼酸脹,淚流​​不已。梁媌見了,還以為他想念生父,因此傷心落淚,不由得也紅了眼睛,卻還是不肯說,只是將織機撞得哐哐作響。

  ……

  第二天起來,梁嘯早早的洗漱完畢,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瞎玩,先拿起掃帚,將院子裡掃得乾乾淨淨,又端出木盆,打好洗漱用的水,擺在廊下,這才一本正經的在院子裡練起了箭。

  當他射出第三百二十一枝箭的時候,東廂房的窗戶被人推開了,露出囚徒睡眼腥忪的臉。

  “別練了,白費功夫,擾人清夢。”

  梁嘯連忙放下弩,端起早就準備好的水,快步走進東廂房,笑嘻嘻的說道:“桓君醒了?請洗漱吧,我阿母為桓君做好了朝食,不敢先用,就等桓君高升了。”

  “小子前倨而後恭,何也?”囚徒懶洋洋地躺在床上,摳著眼屎,打著哈欠。

  “一不謀財,二不害命。”梁嘯有意無意的瞥了囚徒一眼,無聲的笑笑。“桓君大可不必為此擔心。”

  囚徒怔了一下,忍不住笑了起來。“那你這麼殷勤,謀的又是什麼呢?莫非是想謀我的射藝?”

  梁嘯搖搖頭。“小子不才,想為桓君了一遺憾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桓君有一身高明的射藝,卻明珠暗投,蹉跎一生,連個傳人都沒有,豈不可惜?”

  囚徒眼神微縮,過了片刻,又輕笑一聲:“誰說我沒有傳人,我還有個兒子,只是流落多年,不知生死。你如果能幫我找到他的下落,我也許可以教你一點真東西。”

  他不屑的瞟了梁嘯一眼:“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射者,暫時別練了,你那法子有害無益。”

  梁嘯一愣,心裡咯噔一下。“你兒子多大了?”

  “我入罪的時候,他七歲,現在應該……二十三了吧。”

  梁嘯暗自鬆了一口氣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52 PM

第006章暴力少年

  倒不是梁嘯膽小,而是這直接關係到他的前途,不能不小心。

  要想進入仕途,他可以暫時沒有錢,卻至少要有一個清白的身份。按照漢代律法,罪人之子肯定不在良家之列,更何況這位桓君被關了十六年,如果不是大赦,恐怕會做一輩子刑徒。有這樣一個爹,他就沒什麼前途可言了。

  何況一提到十六年這個期限,梁嘯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吳楚之亂。如果這位桓君是因此入罪,他就是叛逆。這種人就算運氣爆棚,恢復了自由,這輩子也別想再做官了,子女肯定也會受連累,至少三代之後才能恢復清白身。

  因此,對梁嘯來說,跟他學藝可以,做父子就免了。

  “那麼,你兒子叫什麼,現在……不,當時你們家住在哪裡?”

  “我兒子叫桓生,當時住在城西北的石裡。”

  梁嘯皺了皺眉,遲疑了片刻,還是點了點頭:“那就請桓君靜候佳音,我先去打聽打聽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……

  梁嘯吃了早飯,和阿母梁媌說了一聲,便出了門,直接來找荼牛兒。荼家與梁家同里,就在里社左側第一家。從代表社神的那棵大樹下經過,離荼家還有十幾步遠,梁嘯就聽到了荼牛兒那極具特色的慘叫聲。

  “啊!啊!啊!別打臉,別打臉!”

  梁嘯加快腳步,趕到院牆前,扒著牆頭往裡看。

  荼牛兒正在挨打,他老娘施氏光著一隻腳,正滿院子攆他,那隻鞋就捏在手上,不斷地往荼牛兒身上招呼,一邊打一邊罵:“小畜生,你吃了熊心豹膽啦,居然敢去惹胡家。讓你給老娘惹禍,今天打死你,就當沒生你這個畜生,也算是免了一樁禍事。”

  荼牛兒一手摀著臉,一手提著褲子,滿院狂奔。施氏雖然光著一隻腳,卻跑得飛快,眼看著就要追上荼牛兒。荼牛兒的老爹蹲在一旁編竹籃,對面前後的母子追逐戲碼充耳不聞。

  梁嘯見狀,不敢怠慢,翻身跳進院子,笑嘻嘻的迎向施氏,大聲說道:“嬸子,早!”

  看到梁嘯,施氏立刻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:“阿嘯,你來啦,有事嗎,吃朝食了沒有?沒吃就在我家吃吧,我剛做的湯餅,放多多的油,保證打你兩個耳光也不肯丟的。”

  “吃了,吃得飽飽的。”梁嘯誇張的拍了拍肚皮。“要不然,一定要嚐嚐嬸子做的湯餅。”

  趁著施氏與梁嘯寒喧的空檔,荼牛兒奪門而出,一溜煙的不見了蹤影。梁嘯婉拒了熱情的施氏,出了荼家的門,走到社樹下,頭也不抬的說道:“牛兒,趕緊下來吧,被你阿母看見,就不是鞋底子的事了。到時候,恐怕整裡的老人都要追著你打了。”

  “嘻嘻。”荼牛兒從社樹上跳了下來,半邊臉紅腫著,他卻渾不以為然。“阿嘯,你怎麼來這麼早?”

  “找你去辦點事。”

  “什麼事,找胡來報復?”荼牛兒兩眼放光。

  “不是,去打聽一個人。”

  “打聽一個人?”荼牛兒撓了撓頭,又問道:“打聽誰,和胡家有關?”

  梁嘯搖搖頭。“你還記得昨天在城西遇到的那個獨眼囚徒嗎?”

  荼牛兒一驚,面露驚恐之色。“是那個身穿赭衣,瞎了一隻眼,瘸了一條腿的漢子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“阿嘯,你怎麼和他扯上關係了?那人雖然廢了,可是一看就是個狠人,沒事的話,你可別惹他,離他越遠越好。”

  梁嘯笑了。“這恐怕不行,他現在住在我家呢。王裡正帶來的。”

  荼牛兒撓頭撓得更猛,頭皮屑飛舞。他抓住一隻蝨子,放進嘴裡,“咯嘣”一聲咬死,又“呸”的一聲吐了出來,一臉沉重。“這可有點麻煩。既然是王裡正帶來的,又住在你家裡,要是被我們弄死了,可不怎麼容易瞞得過去。實在不行的話,先把他騙出來……”

  梁嘯越來越覺得離譜,這個荼牛兒暴力傾向也太明顯了。他連忙抬手打住:“牛兒,你搞錯了,我可沒想殺他。我還想向他學藝呢。”

  “學藝?學什麼藝?”

  “射箭。”

  荼牛兒更是詫異,一邊走,一邊拉著梁嘯的手臂猛搖。“阿嘯,這囚徒這麼強嗎?你的箭術這麼好,還要向他學藝?”

  梁嘯把自己和囚徒桓君短短的相處過程說了一遍。荼牛兒聽得眉毛色舞,看起來比梁嘯本人還要興奮。他眼珠一轉,又道:“阿嘯,要是我幫你找到他兒子,他會不會也教我兩招?”

  “這我可說不清。”梁嘯說​​道:“其實,他能教我多少東西,我都不太清楚。聽他那個意思,像是要把本事留給他兒子的。”

  “那當然,好東西,當然要留給親生兒子。”荼牛兒想了想。“要不這樣吧,找到他兒子之後,我們偷偷的打斷他胳膊。這樣一來,他就學不成射藝了。”

  梁嘯瞥了荼牛兒一眼,不由自主的讓開兩步。荼牛兒卻渾然不覺,很自然地湊了過來。

  兩人說著閒話,出了里門,徑直向城西北走去。他們幾歲起就在城裡廝混,對城中各裡的位置並不陌生。廣陵城內外一共有七十一里,少年們大致分成三個幫派,青雲裡位處西南,屬西南幫,而石裡位處西北,屬西北幫。雖然算不上涇渭分明,卻也注意保持距離,以免發生衝突。

  在街面上廝混的少年,除了一些專業的混混和閒人之外,大部分都是傅籍前的未成年人。他們拉幫結派,劃定勢力範圍圈子,更多是遊戲,偶爾做一些作姦犯科的事,卻不是以此謀生。很多人一旦成年,傅了籍,授了田,忙於耕種,很快又要服役,沒有時間玩耍,就會慢慢淡出這個圈子。

  和後世的溫順民風不同,吳楚民風剽悍,對這些頑劣少年的行徑,大部分人都抱以寬容甚至有些縱容的態度,反倒是那是循規蹈距的孩子很容易落得一個懦弱的印象,並不招人待見。

  對這種教育,梁嘯既覺得新奇,又有些不適應。好在荼牛兒以為他受傷在先,還沒好利索,倒也沒有懷疑太多。兩人來到石裡,還沒進門,就被警惕的里正攔住了。裡正按著腰間的劍,掃了梁嘯二人一眼。

  “哪來的娃娃,眼生得很,到石裡來做什麼?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55 PM

第007章  藏龍臥虎

  “訪友!”荼牛兒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臂,側身就準備從裡正身邊擠過去。裡正輕笑一聲,一把揪住了荼牛兒的衣領,一腳將荼牛兒從里門內踹了出來。

  荼牛兒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,屁股幾乎摔成了八瓣,疼得呲牙咧嘴。他爬了起來,大罵道:“老殺才,為何偷襲老子,有本事你出來,我與你賭生死。”

  裡正卻毫不介意,不屑的撇了撇嘴。“就你這樣的小把戲,老子跟你賭生死,豈不是作踐自己。看你這身手,也就是街頭上學了點花把式,還不夠老子一隻手打的。等你正經學了武藝,再來找我較量不遲。”

  荼牛兒哼哼唧唧的爬起來,又要往上沖,卻被梁嘯攔住了。梁嘯拱手施禮:“這位大伯,我們的確是來訪友,還請行個方便。”

  “訪誰啊?”裡正耷拉著眼皮,漫不經心的問道,卻依然擋在門口,沒有一點讓步的意思。“報上你們的姓名、住處。”

  “我們是青雲裡的,我叫梁嘯,他叫荼牛兒,到石裡來找一個叫桓生的人,不知老伯可認識。”

  “桓生?”裡正沉吟了片刻,突然抬起頭,再次打量著梁嘯和荼牛兒。“你們找錯地方了,這裡沒有叫​​桓生的人,連姓桓的都沒有。”

  “啊?”荼牛兒大失所望,拉著梁嘯就要走。“走,回去再問問,是不是他說錯了。”

  梁嘯掰開荼牛兒的手,臉上的笑容更盛。“這位老伯,看你剛才的身手,應該是從過軍的吧?”

  裡正點了點頭,卻不說話,只是盯著梁嘯,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,眼神中露出些許不安。這些眼神都落在了梁嘯眼中。剛才提到桓生時,他就覺得這個里正的神情不對,現在更覺得這個里正有問題了。

  “不錯,從軍十餘載,前年剛剛退役。”

  梁嘯拱拱手:“不知老伯在哪裡服役,京城還是邊關?”

  裡正盯著梁嘯看了一會,忽然笑了起來。“小把戲,看你說話還有些條理,卻怎麼連這點見識都沒有。屬國臣民怎麼可能去京城和邊關。我在會稽戍邊。”

  “恐怕不對吧。”梁嘯也笑了,帶著三分狡黠。“依我看,老伯不在會稽,會稽可沒有成建制的騎兵。”梁嘯說​​著,指了指裡正略有些羅圈的腿。

  裡正臉頰抖了抖,笑得有些假,看起來卻有些猙獰。“我是將軍親衛,經常騎馬侍從。”

  梁嘯話鋒一轉:“從軍十餘載,四肢完好,臉上連一道疤都沒有。若是親衛,倒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  裡正哼了一聲,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梁嘯,背在身後的手捏了又放,放了又捏。

  “可是老伯退役之後,卻什麼功勞也沒攢下,只能屈居里監門,不免有些奇怪。不知是老伯膽怯,逢戰必後,還是因為身份問題,有功難賞?”

  裡正瞇起了眼睛,不緊不慢的說道:“小把戲,你有一雙好眼睛。不過,嘴巴卻不太謹慎。豈不知語出如箭,易放難收?”

  梁嘯笑嘻嘻的說道:“要不這樣吧,老伯讓我進去找找桓生,我守口如瓶,就當沒見過老伯,如何?”

  裡正眉毛一掀,遲疑了片刻:“當真?”

  “君子一言,駟馬難追。”

  裡正點點頭,緩緩走進了里門內的門房,打了個哈欠,閉上了眼睛。梁嘯不敢怠慢,連忙拉著荼牛兒走了門。荼牛兒一邊揉著屁股,一邊敬佩的看著梁嘯。

  “阿嘯,你究竟看出了什麼,居然讓這老頭這麼緊張?”

  “別多嘴,趕緊打人家問問有沒有姓桓的住在這裡。”梁嘯低聲說道:“以前只知道這一帶魚龍混雜,沒想到今天就見識到了一位。你嘴巴緊一點,千萬不要說出去,壞了人家的行藏,惹來殺身之禍。”

  荼牛兒摸了摸還有些痛的肚子,連連點頭。

  兩人一連問了好幾家,都沒打聽到有姓桓的,更別提什麼桓生了。

  梁嘯覺得有些不對勁,又特意問了幾個老者,還是一無所獲。荼牛兒還要再問下一家,梁嘯拉住了他。

  “別找了,年輕人不認識還情有可由,連五六十歲,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人都不知道,要麼是真沒有這個人,要麼是他們都不肯說。”

  “為什麼不肯說?”荼牛兒一臉茫然,“難道我們像壞人嗎?”

  梁嘯心道,你小子的確不像什麼好人。半邊臉腫著也就罷了,走路也沒個正形,每個人看你的時候眼神都有些怪怪的,要麼是畏懼,要麼是鄙視,連帶著我都被人掃了好幾眼,真想裝不認識你。

  “出去再說。”梁嘯拽著荼牛兒,出了石裡。經過里門的時候,那個里正老伯還在裝睡,只是嘴角微微挑了一下。荼牛兒正準備回頭看,被梁嘯一把拽住。“別看了,你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大?”

  “我惹什麼麻煩了?”荼牛兒滿不在乎的反問道:“不就是一個逃兵或者逃犯嗎?我見得多了。這樣的人,廣陵城裡到處都是。”荼牛兒說著,伸手劃了個圈。“我敢這麼說,附近這十來里之中,凡是操外地口音的都有可能是逃犯。”

  梁嘯暗自嘆了一口氣,有些後悔。最開始聽囚徒說他兒子以前住在石裡的時候,他就覺得有些不妥,遇到這個明顯在掩藏身份的里正時,他已經疑心重重,現在聽荼牛兒這麼說,他可以肯定這裡面有問題。

  桓生的確不在石裡,囚徒很可能給他挖了個坑。

  正如荼牛兒所說,廣陵城從來不缺逃犯。大漢去古不遠,遊士之風很濃,不少人為了富貴或者避難,依附於達官貴人,財力雄厚、地位尊崇的諸侯王更是他們的首選。吳王劉濞密謀造反,幾十年如一日的招亡納叛,從那時候起,廣陵城就是各種遊士、逃犯的樂土。

  吳王起兵造反時,廣陵城就是誓師之地,其部下的將領統兵出征,家屬就會作為人質留在廣陵城。後來吳楚兵敗,首惡被誅,從犯被抓,普通士​​卒則被赦免,大多還住在廣陵城,成了江都國的編民。

  石裡一帶就是外來游士們聚居的地方,就像荼牛兒說的那樣,那些操外地口音的人都有可能曾經是逃犯。剛才那個里正也不例外,他的經歷表明,他很可能和囚徒桓君一樣,曾經就是吳王劉濞叛軍的一份子。

  梁嘯走出幾步,心中一動,又蜇了回去。裡正睜開了眼睛,懶洋洋的看著梁嘯,歪了歪嘴。“小把戲,既然走了,又回來幹什麼?”

  梁嘯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純真笑容。“老伯,能否打聽個事?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3:58 PM

第008章  出醜

  “什麼事?”

  “聽說朝廷最近有恩詔,大赦天下,連十六年前那場禍事裡的罪人都赦了,可有這麼回事?”

  裡正明顯的愣了一下,一抹精芒從他眼中閃過,隨即又笑了。“小把戲,我也不太清楚,你不妨去國相府門口看看,如果有這樣的恩詔,國相府門口一定有公告的。”

  “多謝老伯。”梁嘯再次施了一禮,轉身離開。

  離開石里後,梁嘯並沒有去旁邊的里打聽桓生的消息。他拖著荼牛兒,穿街繞巷,一路飛奔,來到國相府門前。

  國相府在舊城,位處廣陵地勢最高的蜀崗之上。原本國相受朝廷和王國的雙重領導,地位還在王之下,吳楚之亂後,王權受到壓制,被剝奪了治民權,國相就成了王國的最有權力的官員,國相府也因此成了王國臣民心目中最令人生畏的地方。

  即使是梁嘯、荼牛兒這等頑劣少年,也沒幾個敢到國相府門前撒野的。惹惱了國相,也許會被當場格殺。因此,一看到國相府門前的執戟衛士和依仗,不僅梁嘯放慢了腳步,就連荼牛兒都有些拘謹起來。

  “幹什麼的?”見梁嘯二人走近,兩個執戟衛士迎了上來,寒光閃閃的大戟直指梁嘯二人的心口。

  “看公告。”梁嘯連忙停下腳步,伸手指了指張貼公告的地方。

  衛士鄙視的看了他們一眼,手中的大戟並沒有放下,反而貼得更近了些。“看公告?你們認識字嗎?”

  “你不要看不起人。”荼牛兒漲紅了臉,大聲說道:“我們……”他想了想,又把手指指向梁嘯。“阿嘯也是讀過書的,認識字。”

  “是嗎?”衛士忍著笑,用大戟在地上寫了一個字。“告訴我這是什麼字,認出來了,讓你們去看公告。認不出來,有多遠滾多遠,到別處撒野去,可別在這裡找事。”

  荼牛兒滿臉希冀的看著梁嘯。論打架,他誰都不怕,搶在前面往前衝。可是論識字,他卻是兩眼一抹黑,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。

  這也不能怪他。在這個書還靠抄的時代,識字率低得令人髮指,接受教育只是極小部分人的權利,普通人可能活一輩子,也不會有寫字的機會。官方教育還沒有發展起來,後世的村塾連影子都沒有,能接觸到多少教育,全看各人家裡的條件。

  梁嘯認識字,是因為他母親梁媌識字,好像還識得不少。不過,以前的梁嘯和荼牛兒差不多,也不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,為了讀書識字的事沒少挨老娘的揍。如果換了以前的梁嘯,這個字他肯定不認識。

  好在他有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,肚子裡還有些墨水,當初為了研究漢代的知識,他可沒少看漢簡。即使這個衛士寫的是繁體字,而且是個異體字,也攔不住他。

  他剛準備告訴衛士答案,遠處有馬蹄聲響起,一個錦衣少年在十餘騎的簇擁下,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,老遠的看到梁嘯,不禁咦了一聲: “你怎麼還沒死?”

  梁嘯抬頭一看,只見此人大概十六七歲,臉倒是長得不錯,只是敷了太多的粉,像個吊死鬼似的,又故意揚起眉毛,看起來一邊高一邊低,明明一身錦衣,卻透著說不出的痞氣。

  執戟衛士連忙行禮,恭恭敬敬的說道:“見過胡君。”

  荼牛兒卻陰著臉,瞇著眼睛,死死的盯著少年,一副隨時準備撲上去廝打的模樣。梁嘯一看就明白了,這少年胡君應該就是敲“他”悶棍的胡來。

 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,怎麼遇到這個喪門星。梁嘯暗自後悔,臉上卻不能露出半點破綻。

  “其實我已經死了。”梁嘯翻了個高難度的白眼,膝蓋不動,一蹦一蹦的蹦向胡來,語氣陰森的說道:“我是特地回來找你的。”

  胡來原本一臉戾氣,可是看了梁嘯這副只見眼白,不見瞳仁,走路腿不彎的模樣,不由得打了個寒顫。

  梁嘯又啞著嗓子笑道:“呵呵,你也來啦,我等你等你好苦啊,這裡的水好冷啊。”

  他的樣子原本就有些嚇人,此刻再用這種陰森森的語氣說話,更有一種白日見鬼的感覺。胡來雖然頑劣,畢竟是少年,再加上做了虧心事,心裡發虛,此刻看到梁嘯這般模樣,頓時覺得頭皮發麻,勒著馬,向後退了一步。

  藉著胡來等人吃驚的功夫,梁嘯悄悄的扯下一片衣襟,迅速捏成團,塞進了胡來坐騎的鼻眼裡。白馬鼻子被塞住,很不舒服,連連搖頭,想要將布團甩掉,卻無法得逞,越發的焦躁起來,不住的搖頭擺尾,頻頻打著噴鼻,來迴轉著圈。

  胡來大驚,用力的勒著馬韁,想將白馬控制住,卻適得其反,韁繩勒得越緊,白馬越是焦躁,轉得越急,胡來用盡全力,也無法坐穩馬鞍,只能伏在身子,雙手抱著馬脖子,尖聲大叫。

  梁嘯環顧四周,見人們的目光都落在胡來身上,沒人注意自己,便偷偷取出一枝弩箭,倒持在手中,將大部分箭桿藏在袖子裡,只露出箭頭,等白馬轉過身,背對自己的時候,看準白馬的肛門用力一捅。白馬吃痛,長嘶一聲,撒開四蹄,狂奔而去。

  “救命!救命!”胡來嚇得連聲大叫,死死的抱著馬脖子,不敢鬆手。他的隨從們不敢怠慢,顧不是梁嘯,連忙追了上去,片刻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  “可惜一匹好馬,遇上一個騎術如此低劣的騎士,也是命啊。”梁嘯感慨了兩句,笑嘻嘻的看著那個目瞪口呆的執戟衛士。“這個字念什麼,胡君已經給你表演過了,現在我可以去看公告了吧?”

  執戟衛士打量了一下樑嘯,強忍著笑,放低了大戟,點點頭:“去吧,看完趕緊走,別惹事生非。”

  梁嘯明白,胡來的馬驚了,胡來很可能會受傷,胡家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找他的麻煩。他留在這裡的時間越長越危險。他邁開大步,跑到公告前,在幾張新舊不一的公告中迅速瀏覽著。

  很快,梁嘯找到了最新的那張公告:赦吳楚七國帑輸在官者。

  梁嘯心中暗笑,果然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5 04:02 PM

第009章 小心機

    看完公告,梁嘯迅速離開了國相府,回到青雲裏時,已經過了晌午。

    荼牛兒本來要去拜見一下這位能教梁嘯箭術的高人,卻被梁嘯阻止了。梁嘯千叮嚀,萬囑咐,讓他不要在別人面前提起。荼牛兒被說得煩了,牛眼一翻,惱道:“阿嘯,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了?”

    “沒有啊,我只是讓你嘴巴嚴些,不要亂說。”

    “我像是亂說的人嗎?”荼牛兒漲紅了臉。

    梁嘯盯著荼牛兒看了半天,用力的點點頭:“像。”

    “絕交!”荼牛兒氣得大吼一聲,轉身就走。

    梁嘯哈哈一笑,也不去追,自顧自的回家了。他和荼牛兒交往這麼多年,說過無數次的絕交,卻從來沒有超過一天,也許半個時辰後,荼牛兒就會來找他了。

    走進家門,梁嘯先到西廂房看了一下。和往常一樣,母親梁媌正在織機前忙碌,聽到梁嘯的腳步聲,她擡頭看了一眼,低下頭繼續忙。

    “飯在鍋裏,羹在竈上,自己吃吧。”

    “阿母,你吃了沒有?”梁嘯湊到織機前,看著母親額上的汗珠,突然有些內疚。

    “我已經吃了。”梁媌見兒子眼神奇怪,不由得笑了一聲:“怎麼了?”

    “哦,沒什麼。”梁嘯撓了撓頭。“那個……我今天又遇到胡來了,還鬥了一回。”他把在國相府門前遇到胡來的事說了一遍,最後說道:“阿母,我……又惹禍了。”

    梁媌停下了織機,瞅了梁嘯一眼,眉頭微蹙。“你這事做得的確不太妥當,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下黑手,哪能保得萬全,難免會有人看出破綻。真要報仇,堂堂正正的向他挑戰便是,輸了也不丟人,若是僥幸贏了,他也沒什麼話可說。”

    梁嘯翻了個白眼,老娘不愧是單身媽媽,這份豪氣可不比男人差。

    “我知道了。”梁嘯本來想說我現在就找他挑戰的,話到嘴邊,又道:“我會好好練箭,然後向他挑戰。”

    “嗯,這才像個丈夫。”梁媌滿意的點點頭,又忙碌起來。

    梁嘯出了西廂房,聽著身後哐哐的織機聲,心情非常沈重。雖然老娘說得輕松,可是他卻清楚,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胡來講體面的情況下。一旦胡來不講體面,動用胡家的權勢來對付他,他們母子就像是面對一頭巨獸的螞蟻,沒有一點反抗能力。

    剛才還是衝動了,只顧一時痛快,卻沒想到後果有多嚴重。

    梁嘯在廊下站了片刻,又走進東廂房。囚徒桓君正坐在窗下,輕輕揉著腿,一只精光湛然的獨眼注視著梁嘯,神情淡漠。“打聽到什麼沒有?”

    梁嘯沒有說話,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,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,把經過說了一遍,最後說道:“回桓君,石裏沒有桓生這個人,辜負了桓君厚托,實在慚愧。”

    囚徒看著自己的手掌,淡淡的說道:“聽你這話的意思,你是准備放棄了?”

    “是的。”梁嘯轉過頭,看向西廂房,沈吟了片刻:“我與桓君素昧平生,妄圖桓君射藝,實在有些不自量力。廣陵城藏龍臥虎,魚龍混雜,我不過是一介平民,玩不起這樣的遊戲,還是退避三舍的好。”

    囚徒點點頭。“你說的也有道理,富貴險中求,的確不適合每個人。”

    梁嘯再次施禮,起身離席,正准備離開,囚徒叫住了他。

    “你過來。”囚徒說道,同時平伸左臂,如持弓狀。“你摸摸我的肩膀。”

    梁嘯猶豫了片刻:“桓君,無功不受祿,恕不敢受。”說遠,一揖到底,退了出去,順手帶上了門。

    囚徒一動不動,看著梁嘯離開,嘴角歪了歪,一抹笑意一閃而沒。

    門外,梁嘯的嘴角也閃出一絲笑意,隨即又恢複了平靜,邁著穩健的步伐,走進廚房,取下竈上的飯菜吃了起來。

    吃完飯後,梁嘯走進了西廂房,坐在織機旁,繼續自己的目力練習。梁媌覺得奇怪,看了梁嘯幾次,卻什麼也沒說,自顧自的忙碌著。

    母子倆各忙各的,一直忙到深夜。梁媌織完了錦,擡起手,輕輕敲打著酸脹的肩膀。梁嘯連忙起身,站到梁媌身後。“阿母,我幫你捏捏。”

    梁媌眉毛一挑:“你為什麼不去練箭,卻學起了這等侍候人的手藝?”

    “阿母,磨刀不誤砍柴功,練箭的時候還沒到,練了也是枉然。按摩雖是侍候人的手藝,可是兒子侍候母親,又有什麼好丟人的?老萊子古稀之年,還彩衣娛親呢。”

    “這又是什麼故事?”梁媌詫異的問道:“嘯兒,你說的這個老萊子和老子有什麼關系?還有,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故事,我怎麼從來沒聽過?”

    梁嘯暴汗,一不小心又露出馬腳了。

    梁嘯費了一番口舌,把老萊子的故事遮掩過去,回到自己的住處,洗漱一番,脫衣上床,卻沒有睡覺在,則是豎起耳朵,傾聽外面的一舉一動。

    不知過了多久,他突然聽到東廂房的窗戶響了兩下,然後便有囚徒桓君的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。接著,廂房門吱呀響了一聲,又恢複了平靜。

    梁嘯很想起來看看,但是他沒有動。

    他大致能猜出來人是誰,他也很清楚,這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,以自己的本事,根本瞞不過他們的耳目。與其如此,不如以靜制動,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,再作計較不遲。

    他從石裏出來後,又折回去問裏正關于大赦的事,可不是信口開河。在他提到桓生這個名字的時候,裏正的神情很可疑,他應該是知道桓生這個人,而且知道桓生不在石裏,甚至桓生不在附近,這才會讓他去附近打聽。

    既然知道桓生,想必也知道囚徒,當他聽到大赦這個消息的時候,他不可能不來查個究竟。梁嘯的目的就是把他引到這裏來,看看這位囚徒桓君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。如果太過危險,他還是敬而遠之的好,免得城門失火,他這條小魚跟著遭殃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16 10:56 AM

第010章 手中無弓,心中有弓

    東廂房,一盞昏暗的粗陶油燈下,囚徒桓君端坐著,獨眼中目光炯炯。

    在他面前,跪坐著一人,雙手扶膝,身體微微前傾,態度十分恭敬。“將軍,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。你既然回來了,為什麼不回家,卻借住在這裏?”

    囚徒瞥了他一眼:“十幾年了,你還是沒什麼長進,居然被一個孩子騙了。”

    “什麼?”裏正愣了一下,分辯道:“將軍,他沒發現我。”

    “他的確沒有發現你,但是你到這兒來,卻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。”囚徒伸手示意,裏正順著他的目光一看,案上放著兩只陶碗,陶碗裏各有半碗酒氣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酒。

    裏正眨眨眼睛,尷尬的說道:“將軍神機妙算,那小子怎麼能和將軍相提並論。”

    “你不僅和以前一樣輕敵,還喜歡自欺欺人。”囚徒歎了一口氣:“你啊,武技練得再高明,也不過是個鬥將,做不了智將。”

    裏正訕訕的笑了兩聲,轉移了話題:“將軍,你真打算調|教這小子?”

    囚徒瞥了他一眼,卻沒有說話,端起一碗酒,衝著裏正示意了一下。“喝了酒就走吧,沒我的命令,不准再來。如果有事,我自會去找你。”

    “喏。”裏正端起陶碗,一仰脖子,一飲而盡。他放下陶碗,用袖子抹了抹嘴,趴在地上,向囚徒行了一禮,推門而出,身形一縱,便消失在黑夜之中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第二天起來,梁嘯依舊早早的起床,打掃了庭院,又准備好了洗臉水和早飯。正當他拿起弓,准備練習射箭的時候,東廂房的窗戶打開了,露出囚徒惺忪的睡眼。

    “過來。”

    梁嘯一臉疑惑的看看囚徒,還是走了過去。

    “弓給我。”囚徒伸過手,從梁嘯手裏奪過弓,“啪”的一聲,又關上了窗戶,在一聲長長的哈欠之後,傳來他不容置疑的聲音。“百日之內,不准摸弓。”

    梁嘯心中暗喜,卻極力掩飾。“沒有弓,我怎麼練習?”

    “手中無弓,心中有弓。坐臥行走,身不離弓。”

    梁嘯頓時懵了。拜托,你這是武俠小說麼,還手中無弓,心中有弓,搞得這麼玄。坐臥行走,身不離弓又是什麼意思,難道讓我像個駝背一樣走路?

    他想了好一會,老老實實的說道:“小子愚鈍,不得其門而入,還請桓君指點。”

    過了良久,屋裏傳來一個對梁嘯來說宛如天籟的聲音。“進來!”

    梁嘯大喜,連忙推門而入。囚徒擁被而臥,瞪著一只獨眼,面無表情的看著梁嘯。見梁嘯走近,他張開雙臂,伸了個懶腰。梁嘯一見,眼前頓時一亮。

    這哪是伸懶腰,這分明是一個開弓的姿勢。只是這個姿勢比常見的姿勢更加舒展,更加輕柔。

    “看明白了?”囚徒眼中閃過一絲喜色,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沒睡醒的樣子。

    “沒完全明白。”梁嘯老老實實的說道。“能否讓我再看一遍。”

    “好,再看一遍。”囚徒看起來有些勉強。他轉過身,背對著梁嘯,又做了一次開弓的動作。不過,這一次,他做得更慢。他沒穿上衣,祼露著疤痕縱橫的後背,肌肉在斑駁的皮膚下緩緩蠕動。

    梁嘯眯起了眼睛,緊緊的盯著眼前這具極富力量感的身體。他從來沒想過,看起來瘦弱不堪的囚徒居然有這樣的一副好身材。他特別留意了一下囚徒的左肩,因為昨天囚徒就曾經讓他去摸,被他拒絕了。

    梁嘯看出了點門道。

    普通人拉弓的時候,為了握緊弓,左臂會非常用力,左肩會因為用力而聳起。可是囚徒的左肩卻是下沈的,看起來非常松馳,絲毫不著力。

    “桓君,這左肩……”

    沒等梁嘯說完,囚徒鑽進了被子,鼾聲大作。

    梁嘯識趣的閉上了嘴巴。囚徒不說,自然有他不說的道理。自己問也沒有用,還是自己去慢慢琢磨吧。他躬身施了一禮,退了出來,順手帶上房門。

    在廊下,梁嘯站了好一會兒,仔細的回憶著剛才囚徒展示的開弓身法。直到自我感覺把看到的細節都琢磨透了,這才舒展身形,開始演練。

    一旦真正開始演練,梁嘯立刻意識到這個開弓動作看起來簡單,其實非常別扭。別的不說,這左肩很容易繃緊聳起,根本無法像囚徒一樣松馳下沈。可是,他沒有放棄,他一遍遍的回憶著囚徒演示的動作,一遍遍的練習。

    他越練越慢,一個開弓動作,竟比平時射出十幾箭的時間還要長。

    直到日上三竿,囚徒打著哈欠從東廂房裏走出來,梁嘯還在琢磨這個開弓的動作。囚徒搖搖頭,一臉輕蔑,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:“朽木一塊!”

    梁嘯眉頭一揚,剛准備發火,卻又強行按捺住,趨步上前,端起洗臉水,送到囚徒面前。

    囚徒瞥了他一眼,點點頭:“幸好心性尚可,如能朝夕用功,做個引強還是有機會的。”

    梁嘯趁勢問道:“敢問桓君,何為引強?”

    “引強麼,就是有一把子笨力氣,開得強弓硬弩,射得遠一些罷了。”囚徒洗了把臉,坐到梁嘯准備好的案前,拿起了筷子,漫不經心的說道:“不過,軍陣以弓弩為先,開得強弓,做個材官都尉也算是個出路。如果運氣夠好,射殺一兩名敵軍大將,博個爵位,換幾畝良田,也能衣食無憂。”

    梁嘯明白了。所謂的引強就是力氣夠大,開得硬弓強弩,箭射得比別人遠,如果再有一定的准頭,就有機會在兩軍陣前射殺對方大將。

    兩軍陣前,人頭湧動,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殺到敵將面前的,用強弓硬弩進行遠程狙擊,無疑是立功的最佳手段,比拿著刀與敵人互砍容易得多。

    “如此,我願足矣。”梁嘯笑嘻嘻的說道。

    囚徒瞅瞅梁嘯,付之一笑,一副對梁嘯的小心思了然于胸的豁然,甚至還有些鄙夷。

    忽然之間,梁嘯有種沒穿底褲,被人看見**的感覺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10 AM

第011章 約鬥

    到這個時代沒幾天,梁嘯已經被很多人鄙視過了。

    荼牛兒問他怎麼報複胡來的時候,他猶豫了一下,被荼牛兒鄙視了。

    他用小手段整得胡來馬驚的時候,被老娘鄙視了。

    現在,他不想和造反的家夥混在一起,又被這個囚徒鄙視了。

    梁嘯很郁悶。我招誰惹誰了,怎麼一個賽一個的鄙視我。別人鄙視我也就罷了,荼牛兒是個夯貨,老娘是個婦道人家,這個桓君倒還有點英雄氣,可他這身份……我呸,你都混成這樣了,還有臉笑話我?

    梁嘯決定不和這個自負的家夥計較。我也不指望作什麼百步穿楊的神箭手,能達到引強的程度,立個小功,換幾畝良田,或者做個小官,混進統治階級的隊伍就行了。

    不是梁嘯一心要脫離人民群衆,實在是人民群衆不好當。看看二十一世紀公務員考試有多熱門就知道了,中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奉行的都是官本位,好處都被當官的得了,普通百姓處于社會的底層——年景好的時候混個溫飽,年景差的時候就只有賣兒賣女,啃樹皮,咽草根。用魯迅的話說,想做奴隸亦不可得。

    梁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,改變不了這個時代,只能適應這個時代。運氣不好,沒能穿成一個官二代,做不成現成的衙內,幸好生在一個開疆拓土的大時代,有機會憑軍功入仕。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,豈不愧對穿越者的身份。

    這就是梁嘯挖空心思想學射箭的原因。冷兵器時代,射箭才是最高明的武技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,騎射|精良都是高手的代名詞。如果能在百步外一箭射殺,誰還跟你掄刀互砍啊。

    不過,如果為了學射箭,卻被幾個不法分子連累了,那就不合算了。梁嘯希望得到囚徒的指點,卻又不想和他走得太近,不得不耍點小心眼。大家等值交換,他管囚徒的飯,囚徒教他一點基本技術,誰也不欠誰的。

    當然,誰也不能鄙視誰。

    因此,囚徒鄙視他,他很不滿,有一種被傷害和被汙辱的感覺。

    梁嘯一邊腹誹著,一邊繼續練習。

    練了半天的開弓,梁嘯滿頭大汗,渾身酸軟。他這時候有點明白囚徒的意思了。學拳容易改拳難,要想把聳肩這個不良習慣糾正過來,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。

    不過,梁嘯很清楚,如果不想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,修一輩子地球,他沒有別的出路,只有這一個機會。以軍功出仕,聽起來很熱血,其實很危險。要想少流血,這時候就不能怕流汗。

    在六月的陽光下,梁嘯汗如雨下,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著開弓。

    囚徒坐在廊下,歪靠著土牆,眼睛半睜半閉,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。

    西廂房,梁媌一心一意的織著綿,織機片刻不停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一連三天,梁嘯除了吃飯睡覺,無時不刻不在揣摩著開弓的動作要領,幾乎魔怔了,看得梁媌有些擔心。不過,梁媌什麼也沒說,只是不聲不響的多煮了兩個雞子,又延長了半個時辰的織錦時間。

    第五天,忽然之間,就像頓悟了一般,梁嘯突然明白了這個開弓動作的要訣,特別是松肩的作用。他左臂平伸,右手勾著並不存在的弦,目光順著左臂,看向牆角的箭靶,臉上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。

    “明白了?”在東廊下打盹的囚徒打了個哈欠,睜開了惺忪的睡眼。

    “似乎……明白了。”梁嘯垂下雙臂,走到囚徒面前,恭敬如小學生。“開弓要用全身力,松肩,是為了勁路順達。”

    “嗯,雖然資質差了點,悟性也不夠高,總算勤勉。”囚徒轉過身去,張開雙臂,再次用了個開弓的姿勢。剎那間,那個懶散的囚徒不見了,梁嘯仿佛看到了一個力能舉鼎的壯士,充滿雄渾的力量。

    梁嘯不敢怠慢,瞪大了眼睛,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。

    經過幾天的練習,他對這個動作有了切身感受,又有了一些心得,這時候再看,比第一次看的時候領悟更多。他看到了囚徒整個背部肌肉的運動,隱約看到一種潛藏在其中的韻律,就像一道水流,由腰部而生,在背部散開,又湧入雙臂,化作激流。

    “繼續練。”囚徒轉眼間又恢複了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,拍拍嘴。“我再去睡一會兒,真困哪。”

    梁嘯目送囚徒回屋,自己繼續在廊下習射。他仔細回憶了一番囚徒剛才的姿勢,細心體會每一個動作引發的肌肉動作,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囚徒那樣強大。

    梁嘯越練越入迷,他手裏雖然沒有弓,可是卻越來越感覺到這種空練的妙用。不知不覺的,他隱隱約約的有了一種手中無弓,心中有弓的感覺。

    就在他樂在其中的時候,荼牛兒衝了進來。

    “阿嘯,阿嘯,出事了。”

    “什麼事?”梁嘯左臂平舉,右臂勾著並不存在的弓弦,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。

    “咦,你這是幹什麼?”荼牛兒見梁嘯姿勢古怪,撓了撓頭。“是不是你做錯了事,梁嬸罰你?”

    梁嘯緩緩放下手臂,笑道:“我能做錯什麼事。快說吧,出了什麼事?”

    “哦,胡來摔傷了,說你是罪魁禍首,要找你決鬥。”

    梁嘯心裏咯噔一下,心道果然還是來了。他想了想,見荼牛兒的濃眉又皺了起來,知道自己再不說話,又要被荼牛兒鄙視了,不得已,只好問道:“他要怎麼鬥?”

    “後天在金匱山,一對一,生死不論,死的直接埋在金匱山。”

    “一對一?”梁嘯很詫異,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有沒有搞錯,胡來是不是摔壞了腦子,有那麼多狗腿子不用,居然要和我一對一的決鬥?這哪是紈绔啊,這簡直貴族得不能再貴族啊。

    荼牛兒更詫異。“既然是決鬥,當然是一對一。若是以多欺少,他胡來以後還怎麼見人?不過,阿嘯,你可別大意。胡來雖然不是個東西,武藝卻不錯,特別擅長角抵。被他近了身,你可沒什麼勝算。”

    梁嘯哈哈一笑,毫不介意的聳了聳肩。一對一啊,誰怕誰。胡來雖然壯實,畢竟是少年,說到底,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,哪有那麼嚴重。

    “行,決鬥就決鬥。牛兒,麻煩你轉告胡來,就說我應了,後天在金匱山,我和他……”梁嘯越想越覺得有趣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“決鬥,我和他決鬥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14 AM

第012章 當頭棒喝

    荼牛兒摸著腦袋,一臉茫然地走了。看他那神情,似乎覺得梁嘯傷還沒好,腦子很不清醒。

    梁嘯卻不理他,繼續練習開弓。對于這種小孩打架的事,他根本沒放在心上。

    一晃又到了晚餐時間,梁嘯將囚徒的晚飯搬到東廂房。為了補充營養,他特地提前結束了半個時辰,趕到城外抓了幾條又肥又大的鯉魚,煮了一鍋又香又濃的魚湯。他原本是想讓老娘弄個紅燒鯉魚的,可是一看家裏的鍋,他還是放棄了。

    漢代的鍋又叫釜,很深,適合煮,卻不適合翻炒,煮魚湯沒問題,燒魚卻不行,魚在裏面根本放不平。漢代有各種醬,卻沒有醬油這種東西,只適合蘸著吃。梁嘯雖然不太習慣,卻也沒什麼心思去搞這些小發明,只能入鄉隨俗,將就著吃了。等將來有錢有閑了,再來享受不遲。

    囚徒端坐在案後,看著梁嘯將杯盤擺好,叫住了正准備退出去的梁嘯。

    “等著,我有話要對你說。”

    “喏。”梁嘯應了一聲,坐在一旁,洗耳恭聽。

    囚徒卻沒了下文,端起碗,慢慢的吃起來。他吃飯的時候很有儀式感,一舉一動,都像是經過嚴格訓練似的,不差毫厘,感覺不像是在吃一頓粗茶淡飯,而是在享用大餐,而且是和最尊貴的客人在一起。

    梁嘯見他遲遲沒有說話,只好主動開口。“不知桓君……”

    “食不語。”囚徒打斷了梁嘯,瞥了梁嘯一眼。“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嗎?”

    梁嘯的臉抽了一下,有些臊得慌,又有些惱怒。說句話而已,有必要這麼上綱上線嗎?

    囚徒也不理他,不緊不慢的吃完後,將碗裏的每一顆米都吃得幹幹淨淨,將魚湯喝得精光,就連每一根刺都舔得幹幹淨淨,不帶一絲魚肉,整整齊齊的擺在托盤裏,又起身淨了手,挪到一旁,這才直起身子,對梁嘯欠身致意。

    “飯香湯美,請容我向令堂致意,回來再與你說話。”

    梁嘯愣住了。今天囚徒的行為有點怪,讓他心裏有些發毛。

    囚徒也不理他,起身出了門,走向廚房。梁嘯連忙跟了出來,看著囚徒站在廚房門,躬身行禮。又看到老娘梁媌在圍裙上擦淨了手,一本正經的還禮,兩人再三致意,囚徒這才退了回來。

    梁嘯看得莫名其妙,卻又不敢怠慢,莫名的拘謹起來。

    囚徒回到屋中,示意梁嘯在他對面坐下,咳嗽一聲,這才說道:“聽說你要和人決鬥?”

    梁嘯點點頭,反問道:“桓君就是為了這事?”

    “咄,小子無禮!”囚徒沈下臉,嚴厲的喝道:“長者有問,正面回答便是,豈可不答反問?”

    梁嘯尷尬不已,滿面通紅,只好躬身致意。他雖然不明白囚徒在幹什麼,但是看他這麼莊重,恐怕不會無的放矢。

    “回桓君,確有此事。”

    “你是不是覺得無足輕重?”

    “不過是小兒戲耍,何足掛齒。”

    “那麼,你知道對手是誰嗎?你知道他最擅長什麼武技嗎?你知道決鬥的具體地形嗎?你能確定他能否恪守決定的規則,與你一對一的對決嗎?是生死決定,還是點到為止?”

    梁嘯懵住了,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
    “父母在,不遠遊,遊必有方。你雖然沒有父親,卻有母親。如此生死大事,可曾事先稟報你母親?”

    梁嘯臉色一變。生死大事,難道胡來真會以死相搏?

    “看你這樣,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了。”囚徒搖搖頭,一臉失望。“原本以為你還有些小聰明,現在看來,連匹夫之勇都算不上。射藝練得再好又有什麼用,遲早還是個填溝壑的廢物。我倒無所謂,只可惜了你母親,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,卻不知道你根本成不了大器。婦人就是婦人,見識終是差人一籌。”

    一聽到囚徒貶低老娘梁媌,梁嘯再也忍不住了,長身而起,大聲道:“桓君,何必欺人太甚。我母子雖然沒什麼大智慧,卻也知道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。桓君見識高明,又怎麼會落得身陷囹圄,寄人籬下的地步?落魄至此,仍大言不慚,桓君不覺得可笑嗎?”

    囚徒靜靜的看著梁嘯,不怒反笑。

    “我剛才說錯了,你雖然蠢笨,卻略有勇氣,至少還有一份孝心,知道維護自己的母親。不過,你只知小節,不知大義。如果後天你死在金匱山,又怎麼維護她呢?”

    梁嘯語噎,瞪著囚徒半天沒說話。

    “你是不是覺得我言之過重了?”

    梁嘯眨了眨眼睛,點了點頭。“是的。”

    “也許吧,這次我可能過慮了。可是你有沒有想過,你除了以軍功入仕,別無出頭之路。戰場凶險,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尚不能保萬全,而欲以輕忽之心,蹈必死之地,焉能長保?”

    梁嘯眨眨眼睛,反駁道:“這又不是戰場……”

    “你既然立志以軍功入仕,就應該從現在開始,培養自己的謹慎之心,將任何一場衝突都當成生死之戰,慎重對待。否則,你以為無足輕重的一次決鬥,很可能會成為了你最後一次戰鬥。”

    梁嘯深吸了一口氣,又慢慢的吐了出來。他聽懂了囚徒的意思,胡來也許不可怕,但是輕敵卻非常可怕。對于一個只能從軍立功的人來說,輕敵就是取死之道,任何一點疏忽,都有可能帶來殺身之禍。

    “多謝桓君。”梁嘯怒氣全消,恭恭敬敬的給囚徒施了一個大禮。“敢請桓君指點。”

    “兩軍相爭,多算者勝。”囚徒坦然的受了梁嘯一禮。“知已知彼,方能百戰不殆。于今之計,你應該想辦法弄清對手的真正意圖,才能有的放矢,對症下藥。”

    “那……怎麼才能搞清楚他的意思呢?”梁嘯有些撓頭。“我跟他不是很熟,現在又結了仇,他總不會告訴我他想幹什麼吧?”

    囚徒微微一笑:“欲知敵情,莫善于用間。”

    梁嘯愕然。為了對付一個胡來,連間諜都用上了,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?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16 AM

第013章 兼並

    梁嘯雖然覺得囚徒過于鄭重其事,卻也不敢怠慢。畢竟他的對手是廣陵城有名的紈绔。別看他現在表現得像個貴族,誰知道他的底線有多低。關系到自己的小命,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。

    在這個時代,殺人可不是什麼稀奇的事。殺了人,要擔心並不是官府——找個地方躲一陣子,等天下大赦再出來,官府才懶得管以前的舊帳——而是受害者的家屬。他如果殺了胡來,有大把的人會替胡來報仇。他如果被胡來殺了,只剩下老娘一個,難道讓老娘一個女人為他報仇?

    因此,梁嘯還是按照囚徒的指點,先去偵察地形,再想辦法打探胡來的目的。

    一個好漢三個幫,梁嘯很自然的想到了死黨荼牛兒。

    荼牛兒又在挨打。

    荼牛兒捂著臉,鬼哭狼嚎,涕淚縱橫:“別打啦,別打啦,又不是我要去決鬥,我只是傳個話。”

    “傳話也不行。”施嬸一手掐著水桶腰,一手掄著一根青竹,照著荼牛兒可勁地招呼。“因為你傳了幾句話,胡家不肯要咱家的地了。地賣不出去,哪來的錢給你姊置辦嫁妝?你姊都十八了,再不嫁出去,把家底都吃空了,以後拿什麼給你娶媳婦?”

    “阿母,你這是怎麼說呢,好像我在家就是白吃白喝似的……”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從屋裏衝了出來,一手掐著腰,一手揮著掃帚,攔在施嬸的面前。“阿母,你今天可得把話說清楚,要不然我可不依。”

    “唉呀,我說花兒,你就別湊熱鬧了。我什麼時候怪你了,我這不是怪你弟嗎?”

    “我弟是個傻子,他知道啥?”荼花兒不依不饒。“你這話明明是說給我聽的。”

    “你才是傻子呢。”荼牛兒急了,大聲罵道:“你就是因為傻才沒人要,呆在家裏白吃白喝,唉喲,你這瘋婆子,怎麼打人……”

    梁嘯哭笑不得。他本來是想找荼牛兒幫忙的,現在荼家因為好的事鬧得雞飛狗跳,他倒不好意思進去了。荼牛兒的老娘還好說,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可是個潑辣的女子,撒起潑來,連荼牛兒都要讓三分。

    漢代女子出嫁大多比較早,十五六歲一般就嫁人了,有的甚至十三四歲就出門。荼花兒今年十八,按習俗,這就是大姑娘了,有淪為剩女的可能。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嫁不出去,這幾乎是她的逆鱗,一點就炸。梁嘯現在進去,弄不好就要挨她一頓揍。

    梁嘯無奈,只得將雙手攏在嘴邊,學了一聲布谷叫。荼家的大門哐當一聲響,一個人影竄了出來,沒等梁嘯說話,劈頭蓋臉就是兩掃帚,嘴裏還罵著:“哪來的傻小子,也不看看幾月份了,還學布谷叫。”

    梁嘯一看大事不好,掉頭就跑。荼花兒掄著掃帚,緊追不舍,一邊追一邊罵:“混帳東西,上次偷看我,我還沒找你呢,又來糊弄我弟,看我不抽死你。”

    梁嘯大窘。還有這事?原來的梁嘯品位可不怎麼高啊。

    “花兒,花兒……”梁媌站在遠處,揚了揚手,手中一片錦,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。荼花兒一看,眼睛頓時直了,立刻舍了梁嘯,換了一副笑臉,迎了上去,老遠就熱情的叫道:“嬸子,你叫我?”

    “這是上次剩下的一塊零頭,也沒什麼用場,送你做個帕子。”梁媌拉著荼花兒的手,親熱的摸了摸她的臉。“多俊的丫頭,以後不知道誰家有這個福氣,能把你娶回去,一准生幾個胖小子。花兒,什麼時候出嫁,跟嬸子說一聲,嬸子給你做個抱腹,也沾點喜氣。”

    “嬸子,人家還小呢。”荼花兒扭著腰,接過錦,愛不釋手,臉上的凶悍頓時變成了嬌豔的桃花。

    梁嘯松了一口氣,抹了抹額頭的冷汗。這荼花兒是影後啊,這表情轉換得也太快了。

    “看啥,還不快跑,再不跑,你家又要破財了。我姊做夢都想有一匹雙面錦,就差到你們家偷了。”荼牛兒在遠處跳著腳,叫了起來。

    梁嘯恍然大悟,轉身就跑。老娘梁媌織的雙面錦是一絕,市面上賣到一匹一金,給荼花兒做手帕的那一小塊就比一件衣服值錢,根本不是荼花兒這樣的姑娘用得起的。抱腹就是肚兜,對荼花兒來說,一塊雙面錦做的抱腹就是一頂霞帔,足以讓她在小姊妹們面前挺起腰杆。

    “你家怎麼又賣地,還要賣給胡家?”

    “不賣地,拿什麼給我姊置辦嫁妝?”荼牛兒沒好氣的說道:“這都十八了,再不嫁出去,連我娶媳婦的錢都得吃掉。我家那塊地都快被胡家的地包圍了,不賣給胡家,誰敢要?”

    “可賣地就是飲鴆止渴啊,沒了地,就沒糧食,沒有糧食,拿什麼交租?”

    據梁嘯所知,漢代的田賦名義上很輕,實際上很重。因為收田賦的時候,不管你家實際有多少田,都是按百畝的標准收的。一百五十畝也收這麼多,五十畝也收這麼多,地越少,田賦的負擔越重。賣地就是一個惡性循環,只要開了頭,基本就收不住了,一直到賣光為止。

    老娘梁媌一直不肯落籍,也有這個考慮在裏面。不落籍,就不用授田交賦,只要把裏正糊弄好就行。落了籍,成了編戶,就要授田,有了田就要交賦。哪怕根本沒拿到田,這一百畝的田賦也是免不了的。

    漢代前期輕賦的好處,都被那些占有大量田地的豪強們得去了。事實上,他們甚至連這一百畝的田賦都不要交,轉嫁到沒權沒勢的百姓頭上。正因為如此,土地兼並在文景盛世已經極為嚴重,鎮壓豪強,也成為漢武帝即位之後不得不面對的政治難題。

    荼牛兒歎了一口氣,一臉深沈的說道:“我想過了,實在不行,我再去盜幾個墓就是了。聽說城西又添了幾座新墳。”

    梁嘯有些慚愧。“牛兒,都是我連累了你。”

    “嘿,說這些話幹什麼,我們是好兄弟嘛。”荼牛兒不以為然的擺擺手。“就是沒你這件事,我家那幾塊地也保不住,遲早得賣光。唉,現在不是吳國啦,好時光,咱兄弟都沒趕上啊。”

    梁嘯嚇了一跳,連忙捂住荼牛兒的嘴。荼牛兒掙脫他,詫異的看著他。“你幹嘛,一驚一乍的?”

    “你能不能管住你這張嘴?”梁嘯嚴肅的說道:“沒事提什麼吳王?那可是叛逆,被人告發,砍了你這顆牛頭。”

    “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。”荼牛兒滿不在乎的晃著大腦袋。“我聽好幾個老人說過,做這江都國的百姓,真不如以前做吳國的百姓好。吳王的時候,田賦不用交,鹽隨便吃,多好啊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20 AM

第014章 地形

    梁嘯大汗,卻又不得不承認荼牛兒說得有道理。

    吳楚之亂前,廣陵屬吳國,由吳王劉濞統治了四十年。

    吳國境內有山有海,劉濞煮海為鹽,開山鑄錢,免了國內百姓的賦稅,就連去京師衛戍的任務都由劉濞花錢代辦了。劉濞這麼做,當然沒按好心,可是對吳國的百姓來說,那幾十年的確是最好的日子。即使是以文景之治的盛世為背景,吳國的百姓依然過得不錯。

    劉濞死了,是大漢帝國的逆臣,遺臭萬年。可是對于曾經的吳國百姓來說,那卻是一段難得的好光景。

    百姓不懂什麼大道理,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。劉濞讓他們過好日子,他們就念劉濞的好。至于劉濞是忠臣還是逆臣,與他們無關。再說了,他們是吳國的臣民,與遠在長安的漢朝沒什麼關系。

    直到現在,吳王劉濞的屍骨都快朽了,在百姓中的口碑還非常不錯。民間祭祀時,吳王也是神明之一,享受著曾經的吳國百姓的香火。這幾乎是半公開的秘密,楚婆婆給梁嘯招魂的神主牌上,就有吳王的位置。相比之下,荼牛兒的感慨很正常,倒是梁嘯這個穿越者的反應有些不對勁。

    梁嘯清楚,他還沒有真正融合進原來那個梁嘯的思維,再說下去,難免會露出破綻。他連忙轉換了話題,和荼牛兒商量起刺探軍情的事。

    一聽說梁嘯要按照行軍打仗的套路對付胡來,甚至還要用間諜,荼牛兒歡喜得抓耳撓腮,不用梁嘯開口,他就主動請纓去行間,而且一心要做反間。

    “阿嘯,我覺得吧,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反間。我們打一架,假裝反目成仇,然後我去見胡來,將胡來的心思搞得一清二楚。到時候,抽空給他下點藥,讓他拉得腿軟,你就可以不戰而勝了。”

    “你做間諜?”梁嘯打量了荼牛兒一番,連連搖頭。就算囚徒桓君沒和他說間諜須用機靈之人,他也覺得荼牛兒不適合。這個大嘴巴,哪是做間諜的材料。

    “你看不起我?”荼牛兒急了,拽著梁嘯的手臂,一副不答應就絕交的模樣。

    “不是看不起你。”梁嘯話鋒一轉。“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幫忙。這件事只有你能辦,別人都辦不了。”

    “哦,是嗎?”荼牛兒轉怒為喜。“什麼重要的事?”

    “既然是行軍打仗,當然要勘查地形。不了解地形,怎麼排兵布陣?”

    “對頭,對頭。”荼牛兒眉飛色舞,喜上眉梢。“阿嘯,這個囚徒有兩下子,以前不會是個帶兵的吧?”

    梁嘯笑而不語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金匱山名字很響亮,其實只是一個大土坡,並沒有什麼險峻的地形。除了散落其間的墳塋之外,只有一些雜樹。

    漢人視死如生,喜歡厚葬,也因此造成了民間喜歡盜墓的風氣。

    盜墓,除了少數人是為了複仇泄憤之外,大部分是為了求財。墓室裏豐厚的財物,時時刻刻誘惑著那些行走在破産邊緣的窮人,甚至包括一些衣食無憂,卻想發橫財的人。

    梁嘯本人也經常幹這事,他就是在盜墓的時候挨了黑磚,喪了命的。

    故地重遊,特別是站在那個新挖的盜洞前,梁嘯唏噓不已。就是在這裏,他的靈魂穿越了兩千年,變成了一個西漢時代的頑劣少年。

    “阿嘯,胡來當時就藏在那裏。”荼牛兒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墳包,又指了指旁邊的草叢。“我是在這裏找到你的弩的。他打你的悶棍,你就打回來,在這裏伏擊他吧。一弩射死他,直接扔到洞裏埋了。”

    梁嘯對荼牛兒的建議嗤之以鼻。說得真輕巧,殺了胡來容易,想脫身就沒那麼簡單了。且不說胡來肯定會帶不少隨從來,就算是他一個人來,殺了他,胡家會不追查?

    官府也許不會管,但是胡家肯定不會罷休,他就等著逃亡吧。

    要報仇,得用點別的辦法,不能這麼簡單粗暴。一命抵一命不是不可以,可得看是誰的命,區區一個胡來,怎麼能和我相提並論。

    梁嘯仔細回想著囚徒桓君對他說過的話,查看著周圍的地形,尋找對自己有利,對胡來不利的地方。

    他轉了一圈,又回到了剛才站的位置。

    這裏是個不錯的地方,被三個相距十來步的墳包夾著,兩顆野桑樹,枝丫縱橫,粗的一棵有兩丈多高,樹皮粗糙,離地丈余處,一根粗大的樹枝斜伸出去,直指遼闊的大江。

    梁嘯看了看地形,向後退了幾步,發力助跑,踩著一個墳頭,一躍而起,伸手抓住樹枝,晃了兩下,蕩了上去,扶著樹幹,四處張望。

    “就在這裏。”梁嘯滿意的笑道:“牛兒,明天我們就在這裏等胡來。”

    “這裏?”荼牛兒仰著頭,看了一會。“這也不夠高啊,摔不死。”

    “摔是摔不死,不過我肯定能贏。”梁嘯知道無法和荼牛兒這個暴力殺人狂講道理,直接了當的說道:“牛兒,你上來看看。站在底下看,和站在上面看是不一樣的。”

    “且,有什麼不一樣。”荼牛兒不屑一顧,抱著樹木,使出狗熊上樹的本領,爬了上來。一站到斜伸出去的樹枝上,向下俯視,不由得咂了咂嘴。“阿嘯,好像是不太一樣呢。”

    梁嘯得意的笑了。每個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恐高症,第一次站在高處,都會有眩暈感,更別說動手打架了。他在前面登慣了高樓,對高度感的適應又豈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比擬的。在樹幹上打架,可以充分發揮他的優勢,將胡來置于不利之地。

    角抵需要穩固的下盤,如果他連站都站不穩了,還怎麼發揮角抵的威力?

    梁嘯扶著樹幹,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,四處張望。突然,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    百步之外的一座舊墳前,兩人並肩而立,其中一人身形佝僂,一手拄杖,一手掩面,似乎正在哭泣。

    荼牛兒也看到了,吃了一驚。“咦,那不是住在你家的那個囚徒嗎?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23 AM

第015章 中計了

    剎那間,梁嘯豁然開朗,不由得想罵娘。

    據他所知,金匱山西坡沒有大規模的家族墓地,只有一片無主墳,也就是俗稱的亂葬崗。那裏的墳幾乎都沒有墓碑,插一塊木牌就算不錯,更多的連木牌都沒有,時間一長,根本不知道埋的是誰。

    這樣的墳,連梁嘯、荼牛兒這樣的頑劣少年都不願意光顧,因為裏面不可能有值錢的東西。

    囚徒所立的那座墳就是這樣的無主墳,梁嘯有印象,因為這座墳體量比較大,看起來像是合葬墓。囚徒來哭祭,難道是他家的祖墳?

    那他要找的桓生,會不會也被埋在這裏面?梁嘯惡毒的想。在石裏發現疑點後,他就沒有再去尋找這位桓生,囚徒桓君也沒有再問起。梁嘯懷疑,這位桓生很可能早就死了。

    他這麼想,是因為桓君身邊那個身影很像石裏的裏正,那雙羅圈腿很醒目。江都國少馬,有羅圈腿的人並不多見,特別是他這個年紀。

    “這家夥很危險啊。”梁嘯有些擔心起來。埋在亂葬墳裏的非奸即惡,跟這樣的人扯上關系,明智嗎?

    “阿嘯,你怎麼了,是不是怕了?”荼牛兒拔下一根草莖,叼在嘴裏,一臉的渾不吝,帶著三分鄙視。

    “你這豬腦殼,懂個毬啊。”梁嘯惱了,低聲罵道:“看到那個羅圈腿沒有?他分明就是石裏的那個裏正。他們明明認識,卻故意讓我們去找什麼桓生,這分明有鬼啊。這樣的亡命之徒難道不應該敬而遠之?”

    “敬而遠之?”荼牛兒瞪圓了眼睛。“阿嘯,你在說什麼啊,我怎麼聽不懂?”

    “這麼簡單的道理都聽不懂?你活該被你姊罵笨。”

    “不是。”荼牛兒急了,翻身就要站起。梁嘯一把拽住他,將他摁在草叢中。“小聲點,就你這一碰就著的暴脾氣,還想做奸細?”

    荼牛兒正在奮力掙紮,一聽梁嘯這句話,立刻軟了。他溫柔的撥開梁嘯的手,從草叢中擡起頭,吐掉嘴裏的泥,分辨道:“阿嘯,我覺得你這話不對啊。你要是覺得他們不是好人,就去告發他們,不僅不會被連累,說不定還能得一筆賞金。要是你同情他們,就應該多親近,又何必敬而遠之?這樣的高手可不容易見著,特別是那個裏正,那一腳踢得……幹他先人,現在想起來,我屁股還疼呢。”

    梁嘯一時無語。他覺得荼牛兒說得不對,可是又無法反駁。按道理說,對桓君這樣的人,要麼去告發,要麼去親近,兩者選其一,既不告發,又不親近,反倒顯得有些……懦弱怕事。

    我懦弱嗎?梁嘯反問自己。他一直覺得自己夠膽大的,甚至有些憤青,現在被荼牛兒這個渾人一反駁,卻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剛正。事到臨頭,第一個反應居然是躲,不是懦弱是什麼。

    梁嘯的臉有些熱,臊得慌。

    娘個皮,難道老子真是個語言的巨人,行動的矮子,只會打嘴炮,動不得真格的?

    不對!梁嘯忽然打了個激零,意識到問題所在。他雖然穿越成了梁嘯,但是他的思維還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良民,所謂的憤青不過是在網上發發貼子,實際生活中,他從來沒有遇到這一類事情。

    可是荼牛兒則不同,他是真正的漢人。對他來說,率性而為並不是一句空話,而是很自然的反應。面對桓君這樣的人,要麼去告發,要麼去景仰,不存在什麼中間路線。

    “牛兒,你……說得對。”梁嘯撓了撓頭,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,太陽穴呯呯直跳。

    “這就對了嘛。”荼牛兒得意的撇了撇嘴,爬了起來,彎著腰,潛行而去。

    “牛兒,你幹嘛去?”梁嘯低聲叫道。

    “上次那老小子踢了老子一腳,這仇還沒報呢,老子去揍他一頓,討回場子。”說著,荼牛兒一溜煙的跑了。他們從小就在這一帶玩耍,地形熟悉得很,梁嘯一看,就知道他這是迂回伏擊去了。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。荼牛兒力氣大,手也黑,不知道那個裏正會不會中招。萬一搞出人命,那可怎麼辦?梁嘯一邊擔心著,一邊四處亂瞅,瞅了一會兒,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,不由得嚇了一跳。

    “找埋人的地方麼?”身後突然想起一個聲音。

    梁嘯吃了一驚,下意識的跳了開去,同時擺出一個虛步亮掌的防備姿勢。

    “你學過手搏?”桓君詫異的看了梁嘯一眼。“這是哪家的拳藝?”

    梁嘯一看,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化身黃飛鴻了。他嘿嘿笑了兩聲,收起招式,四處看看,沒看到荼牛兒,也沒到裏正。“桓君,你到這兒來幹什麼?”

    “祭奠我的家人。”桓君四處看了一眼,目光轉向了那顆大樹。“怎麼,你想在樹上與胡來決鬥?”

    梁嘯吃了一驚。這廝雖然只有一只眼睛,可是眼光夠毒啊,這都看得出來?

    “桓君以為如何?”

    “如果是單打獨鬥,倒也不算差。”桓君拄著拐杖,圍著樹來回走了兩圈。“可萬一對方不講道義,以多欺少,你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,免不了挨一頓揍,說不定還會被人隨便找個盜洞,就地埋了。”

    梁嘯一驚,意識到桓君可不是說空話。在樹上與胡來決鬥,他的確有優勢,可是萬一胡來惱羞成怒,以多欺少,他在樹上就成了衆矢之的,想跑都沒處跑。

    “在兵法上,這叫死地。”桓君不緊不慢地說道:“不過,死地並不代表就一定會死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例也屢見不鮮,當年霸王破釜沈舟,在鉅鹿城下大破秦軍四十萬。井陘之戰,韓信背水立陣,一舉破趙,都是死地求生。”

    梁嘯咧了咧嘴。我就是打個架而已,你有必要搞得這麼嚴肅嗎,居然給我上起了兵法課。他正准備說話,遠處突然傳來了荼牛兒殺豬般的慘叫聲。

    “阿嘯,救命啊——”

    梁嘯大吃一驚,擡頭瞪著桓君。“桓君,你說了這麼多,只是為了拖住我吧。”

    桓君微微一笑。“小子雖然反應慢,還算不笨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26 AM

第016章 拜師

    荼牛兒被打成了豬頭。

    半邊臉腫了起來,圓滾滾的像個豬尿脬,還有了一個變了形的腳印。左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,嘴角帶血,說話漏風,大門牙只剩下一顆,身上全是混著青草葉汁的泥,衣服還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。

    看到荼牛兒這副模樣,梁嘯嚇了一跳,這才多長時間,就輸成這樣?荼牛兒可不是什麼軟貨,這家夥力氣驚人,一套王八拳不知道放倒過多少對手。今天這是怎麼了?

    “阿嘯,別看了。”荼牛兒熱淚盈眶。“老子今天遇到真正的高手了。”

    梁嘯把目光轉身那位真正的高手。裏正負手而立,面如春風,連發絲都不帶亂一根的。見梁嘯看他,他笑了笑:“力氣不小,伏擊的地點也選得不錯,就是動靜太大了些,難掩人耳目。”

    “那你也沒必要下這麼狠的手吧?”

    “我沒有下狠手,否則他現在就不會還站著了。”裏正頓了頓,又道:“兩個小把戲還嚇不倒我,我沒必要取你們性命。”

    梁嘯後脊梁涼氣嗖嗖。我的個乖乖,這貨是真正的亡命徒啊,殺人都說得這麼雲淡風輕的。

    裏正也不理他,轉身對桓君施了一禮。桓君拄著拐杖,慢吞吞的向前走去,裏正緊隨其後。兩人走出十來步,桓君突然停住了腳步,回過頭。

    “梁嘯,箭士需要一個強悍的近衛,這小子是個不錯的人選,稍加調教,能以一當十。”

    梁嘯愣了一下,還沒來得及反應,荼牛兒已經連滾帶爬了衝了出去,衝到裏正面前,撲倒在地,連連叩頭。裏正卻不理他,桓君也不看他,獨目卻盯著梁嘯。

    梁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。這是組團忽悠我來了啊,拿不下我,就迂回出擊,從荼牛兒身上找突破口。荼牛兒這笨蛋,也不問清楚這高手是什麼人就拜師,你能不能長點腦子?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。

    梁嘯走了過去,看看磕頭蟲一般的荼牛兒,再看看面帶微笑的桓君,一臉呆萌的眨了眨眼睛。“他都十五了,還練得出來?”

    “他天賦不錯,還有希望。”桓君滿意的打量著荼牛兒,就像打量一匹好馬。“不過,再等幾年,骨骼完全成形,就真的沒希望了。”

    荼牛兒一聽,頭磕得更猛了,一下一下撞著地,大有拜師不成就一頭撞死之意,聽得梁嘯心裏一抽一抽的,很不好受。這貨真是個坑啊!他暗自歎了一口氣,向桓君拱了拱手。“那就請桓君點撥點撥他吧。”

    “你不怕我們連累你?”桓君似笑非笑。“我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,危險得很,你們也許該敬而遠之。”

    梁嘯把目光轉向剛才的藏身之處,心中震驚不已。“你……聽到了?”

    桓君沒說話,裏正卻哼了一聲:“這麼近都聽不到,還做什麼射聲士?”

    射聲士?梁嘯轉向桓君,嘴唇動了動,卻沒說話。他聽桓君說過射聲,卻不知道射聲究竟是什麼意思,現在聽裏正這麼一說,他大致猜到了一些。隔著這麼遠都能聽到他們說的話,就算他們沒有刻意壓低音量,桓君這耳朵也不是一般的好啊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就在荒墳之間,荼牛兒向裏正——鍾離期行了禮,正式拜他為師。

    約定好傳藝的時間,桓君在鍾離期的陪同下,緩緩遠去。他雖然斷了一條腿,可是腰杆卻挺得筆直,昂首挺胸,就像是凱旋的將軍。鍾離期緊隨其後,就像一個忠誠的衛士,不離不棄,誓死相隨。

    “唉喲——”荼牛兒摸著血泥混合的額頭,喜滋滋的說道:“阿嘯,謝謝你啊,老子這頓打沒白挨,拜了一個這麼牛逼的師傅,連束脩都沒要。哈哈,老子賺大發了。”

    “你笨死算了。”梁嘯瞪了他一眼。“無事獻殷勤,非奸即盜。我總覺得他們沒按什麼好心呢。牛兒,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?”

    “考慮個毬啊。”荼牛兒眼睛一瞪,有些激動。“我可不想學我爹,一輩子做個農夫。大丈夫,不富貴,毋甯死。像你我這樣沒有家世的庶民,不冒險,哪裏還有希望可言?阿嘯,不要猶豫了,我們兄弟一起學藝,將來一起從軍,像高祖皇帝一樣,提三尺劍,砍出自己的富貴。”

    梁嘯暗自歎了一口氣。荼牛兒雖然辭不達意,卻說得有理。像他們這樣的庶民,如果不敢冒險,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出頭之日,就算是想安安穩穩的做個農夫也未必有機會。荼家的地不是一點點的賣了麼。

    富貴險中求,這話與其說是豪邁,不如說是無奈。除此之外,沒有其他的選擇啊。荼牛兒如此,梁嘯何嘗不是如此。所以,明知這兩個亡命徒別有用心,他也只有認了。

    “好吧,我們一起學藝,一起從軍。”梁嘯咬了咬牙,握緊了拳頭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廣陵城在望,桓君停住了腳步。

    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
    “喏。”鍾離期拱手施禮,轉身欲走。

    “明天約鬥,你照應些。”

    鍾離期愣了一下,笑道:“將軍不放心?”

    “如果是單打獨鬥,我倒沒什麼不放心的。可是猛虎難敵群狼,胡家富貴,隨從中很可能會有遊俠兒。梁嘯射藝還粗疏得很,一旦起了衝突,遇上高手,未必能自保。你幫我護著他,不要被人傷了。”

    鍾離期皺了皺眉。“將軍,屬下實在不明白,你為什麼對這個少年如此用心?及屬下看來,他似乎心有猶豫,未必能和將軍一條心呢。萬一將來……”

    “我自有分寸。”桓君瞥了鍾離期一眼,沈吟片刻,又道:“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,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,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大將。欲求大富貴,需要這樣的人。”

    鍾離期笑了。“果真如此,那屬下就放心了。”

    “嗯,這裏的事暫時交給你,我要出門一趟,快不過十數日,慢不過百日,我必回來。屆時梁嘯根基初成,我正好教他操弓。”

    “將軍放心,百日之後,我會將這兩塊初經切磋的璞玉交給將軍。”

    “你下手輕點。”桓君瞅了一眼鍾離期。“我們現在可不是在軍中,沒有那麼多人讓你折騰。欲速則不達,美玉需用心琢磨,良材更需耐心調教。若你急于求成,毀了他們,我可饒不了你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0 12:29 AM

第017章 挖坑

    梁嘯沒有立刻離開,他繞著金匱山又轉了幾圈,反複考慮桓君的建議。

    雖然覺得打個架也要用兵法有點誇張,可是不怕一萬,就怕萬一。萬一胡來不講道義,非要置他于死地呢?從之前的經曆來看,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。

    荼牛兒捧著臉跟在後面,疼得哼哼唧唧。“阿嘯,你轉魂啊?清明早過了,臘祭還早著呢。”

    “閉嘴!”梁嘯沒好氣的喝道:“你知道桓君為什麼要收你為徒嗎?”

    “因為我資質好,天生萬人敵。”

    “呸,你這不要臉的豬頭。”梁嘯痛心疾首。“記清楚了,他收你為徒,是讓你保護我。”

    “他不收我,我也要保護你啊。”荼牛兒跳過一道溝,臉上的肉晃了起來,疼得他直吸冷氣。“阿嘯,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,你保護我,我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啊。以前不都是這麼幹的嗎?”

    “以前只是打架,以後就是打仗了。”梁嘯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。“打架打輸了,最多被人打成豬頭。打仗打輸了,是會送命的。我是獨子,你也是獨子,誰都不能死,你明白嗎?”

    荼牛兒半懂不懂的應了一聲,想了想,又說道:“那跟你現在轉魂有什麼關系?”

    梁嘯惱了,轉身照著荼牛兒臉上殘存的鞋底印點了一下。“你才轉魂呢,我這是勘察地形,懂不?”

    “疼!疼!疼!”荼牛兒殺豬般的慘叫起來,跳著腳大罵:“阿嘯,你當這是什麼?這是我的臉唉!”

    “疼(藤)?還瓜呢。”梁嘯把剛才桓君的意見說了一遍,也不知道荼牛兒聽進去沒有,不過,梁嘯自己倒是整理出一點思路來了。

    死路不可怕。有時候死路反而是生路,就看你怎麼用了。韓信背水立陣,是自尋死路,可是他卻因此取得了大勝。在樹上與胡來對陣,的確不容易逃跑,可是至少能保證不會一開始就落入圍攻。

    關鍵在于打贏了之後,萬一胡來不講道義,該怎麼逃。

    梁嘯叉著腰,站在一個無主墳頭上,四處張望,腦子裏模擬起發生衝突時的逃跑路徑。他選定了一條路,為保萬全,來來回回的跑了兩趟,又覺得不太合適,時間似乎耗得太長了。重新找了一條,又覺得快雖快,但是坡度太大,有點陡,萬一失足,摔個狗吃屎,那就麻煩了。

    梁嘯反複考慮了很久,正准備放棄,忽然看到兩個盜洞。他靈機一動,對站在一旁仰著脖子,一臉景仰的荼牛兒說道:“牛兒,你能找幾個人幫忙嗎?”

    “找人沒問題,幫什麼忙?上次那兩小子吃了雞,還欠我一個人情呢。找他們幫忙,一喊就到。”

    “盜墓!”

    “這個我喜歡!”荼牛兒一躍而起,隨即又捧著臉蹲了下去,嘴裏絲絲抽著冷氣。

    梁嘯沒空理他。他沿著那條選定的逃生之路,來回走了兩趟,指定了幾個地點,讓荼牛兒連夜找人來挖。盜墓當然是掩飾,這些墓都被人盜過幾次了,能有什麼好東西。挖坑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選定一條看起來必死之路,再在上面挖幾個坑,到時候如果有人追來,嘿嘿……

    “明天天亮之前,一定要搞定。”梁嘯著重的吩咐道。

    “阿嘯,你放心吧。”荼牛兒捧著臉。“我這樣子也不敢回家啊,今天就在這裏蹲一宿了。我阿母若是問起,你就說我和別人玩耍去了,千萬別提我挨揍的事。”

    梁嘯看看荼牛兒那張變了形的臉,想笑又沒好意思笑。荼牛兒卻出奇的敏感,瞪了梁嘯一眼,哼哼了兩聲,示威的揚了揚拳頭。梁嘯連忙收起了笑容,免得刺激荼牛兒。

    “你自己小心,如果看到胡來,躲遠一些。”

    “放心吧,就我這樣子,就算撞到胡來,他也認不出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一個人回到家,天色已經快黑了。東廂房裏漆黑一片,聽不到一點聲音。梁嘯很是奇怪,跑去敲門。桓君沒出來,梁媌卻從西廂房走了出來。

    “嘯兒,桓君出遠門了,說是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。”

    梁嘯很奇怪。“阿母,他沒留什麼話嗎?”

    “沒說什麼,只是讓你好好練箭。嘯兒,你確定向他學射了嗎?”

    梁嘯撓撓頭。“阿母,我……我覺得他……”

    不等梁嘯說完,梁媌就給出了明確的意見。“桓君是個英雄,你好好跟他學,切不可敷衍了事,白白浪費了這個難得的機緣。”

    “可是,阿母,我總覺得……”

    “奇人必有奇行,沒什麼好奇怪的。”梁媌漫不經心的說道:“桓君不是草莽中人,你跟著他,總比自己亂撞的好。”

    梁嘯咂了咂嘴,沒有再說什麼。老娘很有主張,似乎比他對桓君還有信心,他倒不好說些什麼了。他回到屋,吃了晚飯,順手收拾了碗筷,又到西廂房盯著織機練目力。看看來回穿梭的織梭,腦子裏卻在想著金匱山的地形,也不知道荼牛兒有沒有找到人,一夜時間,能不能把坑挖好。

    “嘯兒,你有心思?”梁媌一邊推著織機,一邊說道。

    “啊?沒有。”梁嘯隨口應了一聲,想了想,又說道:“阿母,明天我要去應胡來的約,可能會有危險。”

    梁媌的手慢了一下,隨即又動了起來。她瞟了梁嘯一眼:“你做好准備了嗎?”

    “我去看了一下地勢,做了一些准備,牛兒沒回來,就是連夜准備退路。”

    梁嘯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,連拜師的事情都沒有漏掉。梁媌手上忙個不停,絲毫不亂,也不知道她聽明白了沒有。直到梁嘯說完了,梁媌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計,擡起頭,盯著梁嘯。

    “嘯兒,你和胡來之間有什麼恩怨,怎麼會鬧到這麼嚴重的地步?”

    “我……也不清楚。”梁嘯心虛的撓撓頭。

    “你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。”梁媌重新忙碌起來。“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如果恩怨可解,就趁早解了。如果不可解,也要早做准備,是戰是走,總得有個章程。”

    梁嘯驚愕的看著老娘,心中震撼不已。我的親娘唉,你絕對不是普通人啊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1 12:07 AM

第018章 弓意

    “阿母,你認識那麼多字,一定讀過書吧?”梁嘯試探著說道:“讓我猜猜,你一定出身名門,大家閨秀,從小接受過許多大儒的教導……”

    梁媌“噗哧”一聲笑了起來。“字識得幾個,卻不敢說讀過書。才子也見過幾個,卻沒什麼大儒。至于我的家世麼,雖說不至于揭不開鍋,卻也談不上名門。嘯兒,你若是想依靠外家,只怕是要落空了。”

    梁嘯尷尬的笑笑。“阿母,你都讀過什麼書,怎麼不教教我?”

    “我會的都教了,你自己不想學,怎麼反倒怪我。”梁媌笑道:“你這孩子,正經本事沒學著,先學會了賴皮。這可不是男兒應有的擔當。”

    “呃……阿母,我只是問問而已,沒這麼嚴重吧。那個……就算不是名門,也得有個名姓吧?為什麼這麼多年,我都沒見過你母家的人?”

    “你想知道我母家?”梁媌停下了手中的活計,語氣有些不善。梁嘯咂了咂嘴,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問下去。他聽得出來,就和不願意提起他的父親是誰一樣,老娘也不願意提起她的娘家。

    “阿母如果不願意說,那便當我沒說。”

    “不是我不願意說,而是時候未到。”梁媌歎了一口氣。“嘯兒,好好努力,等你封侯拜將,阿母會告訴你一切。現在不行,告訴你也只會自取其辱。”

    “自取其辱?”梁嘯品咂著這四個字,略有所思。他看著眼神落寞的母親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又慢慢的吐了出來。“阿母,你放心吧,我會努力的,到時候衣錦還鄉,看誰還敢瞧不起你。”

    “如此,方是我兒。”梁媌再次推動織機。“哐!哐!”每一聲都撞在梁嘯的心裏,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慢慢蘇醒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做了一夜的夢。

    他一會兒夢見自己回到了前世的辦公室,正與前台新來的小妹妹調笑;一會兒夢見自己在金匱山,在樹上與胡來撕打;一會兒又夢見身處戰場,戰旗亂舞,箭矢飛馳,喊殺聲震天,一個個面目猙獰的敵人舉著戰刀,蜂擁而至。

    恍惚中,戰鼓聲變成了織機的撞擊聲,箭矢飛馳的厲嘯聲也變成了織梭滑過織錦的摩擦聲。

    梁嘯坐了起來,渾身冷汗。

    西廂房寂靜無聲。為了不影響他休息,阿母提前半個時辰結束了工作。可是,阿母那一句“自取其辱”卻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裏。梁媌再剛強,畢竟只是一個女子,若不是遇到了無法承受的恥辱,她不會帶著一個孩子遠走他鄉,寄人籬下。

    梁嘯估計這件事跟他有莫大的幹系,阿母受辱的根源很可能就是未婚生子。漢代的女子地位不低,改嫁、再嫁屢見不鮮,但是未婚生子卻很難被人接受,特別是有一定身份的家族。

    以牙還牙,以眼還眼,漢人不喜歡忍氣吞聲,衣錦還鄉就成了阿母最大的期望。要想衣錦還鄉,對梁嘯來說,只有一條路:封侯拜將。他有一雙善射的猿臂,從軍立功,對他來說是最有可能成功的選擇。

    除此之外,別無他法。

    漢承秦制,對于普通百姓來說,耕戰是他們唯一的使命。種地是不可能出人頭地的,唯有征戰可以立功,可以增爵,甚至可能封侯——雖然希望也很渺茫,但比起為吏,這條路至少要現實得多。

    漢高祖有白馬之盟:非功不得封侯。這個功主要就是指軍功。沒有軍功,就算做到丞相也不能封侯。丞相封侯是從公孫弘起,而公孫弘本人可能還在東海放豬呢。梁媌就算見過世面,也不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將來,文臣也可以封侯。

    然而,就算知道文臣可以封侯,對梁嘯本人來說,那依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。這年頭讀書可不是易事,桓君這樣的高手不多,通經的大儒更少。整個江都國可能都找不出一個通經的儒生,更別說大儒了。

    梁嘯明知桓君非良善之輩,卻又不能棄之不顧,更因為荼牛兒拜師心切而半推半就,就是因為他意識到,要想出人頭地,這個險不冒也得冒。他根本沒什麼選擇。

    “商鞅,我日你先人。”兩世為人,梁嘯第一次對商鞅這個法家先賢爆了粗口。沒辦法,耕戰立國,重農抑商,商鞅就是始作俑者。如果不是這個國策,梁嘯也許可以憑著阿母梁媌精湛的雙面錦技藝致富,有了這個國策,就算他家累千金,也不過是卑賤的商人一枚,朝廷什麼時候想割肉就什麼時候割肉。

    一想到不久後漢武帝的告緍令,梁嘯就只能苦笑。難道我奮鬥了一生的目的,就是為了讓人告發?

    我才沒那麼傻呢,我也要做統治階級,我要做吃肉的。

    梁嘯睡不著,幹脆起身,也不點燈,就著稀疏的門板裏透進的月光,開始演練開弓。

    一遍,兩遍。

    十遍,百遍。

    在黑暗之中,梁嘯不知疲倦的反複練習,就像在封侯的光明大道上狂奔。也許是因為沒有光線,只能全神貫注的感受自己的身體,也許是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,只有努力練習,才有可能實現對阿母的諾言,梁嘯練得得特別投入。

    不知道什麼時候,當梁嘯彎下腰,手指再一次勾上那根並不存在的弦時,他聽到自己的腰部“啪嗒”一聲輕響,一道微弱的熱流從後腰彌漫開來,轉著腰轉了一圈,在肚臍下方會聚,暖洋洋的,特別舒服。

    梁嘯大喜,卻不敢得意忘形,他細細的品味著這種奇妙的感覺。

    慢慢的,一點麻酥酥的感覺沿著脊柱慢慢上升,在後背處停住,慢慢聚積,微微發脹。

    梁嘯閉上眼睛,慢慢的張開雙臂,直起身體,再一次做出開弓的姿勢。

    後背處的熱流散開,分成兩道,沿著手臂,流到指端。梁嘯覺得手指微微發脹,蠢蠢欲動。他深吸一口氣,身體微微後仰,整個人就像一張反曲弓,被一根無形的弦慢慢繃緊。

    梁嘯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句話:行走坐臥,身不離弓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1 12:17 AM

第019章 求神

    梁嘯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句話:行走坐臥,身不離弓。

    剛聽到桓君這句話的時候,梁嘯並沒有太大的感觸,只當是桓君要求勤加練習,不可須臾懈怠的意思。直到這時,感受到身體內那微弱卻又非常實在的力量感,他才真正的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。

    梁嘯很興奮,卻沒有沈湎于興奮之中。他知道這是一個契機,知道如何把握這個契機,比急急忙忙的練習更有用。

    授人以魚,不如授人以漁。掌握學習方法,比學到具體的知識更重要。

    梁嘯坐了下來,從頭開始,細細的揣摩自己練習開弓的過程。

    桓君收了他的弓,讓他空手練習開弓百日。

    日複一日的練習,用心體會每一個動作的細微變化,盡可能的模仿桓君的開弓動作,直到動作熟練自然,行雲流水。

    黑暗中練習,心無旁騖,全身心的投入,直到腰部微熱,勁力通達。

    可是,靶子在哪裏?既然是射箭,為什麼桓君一直沒有提到靶子。他讓他練習射箭的動作,卻沒有讓他瞄准一個目標。

    沒有靶子,黑暗中練習。梁嘯想了很久,直到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了一起,他才恍然大悟。

    這個步驟的訓練目的應該是正體正意,正體的目的是要糾正動作,正意的目的則是訓練注意力。射箭是一個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運動,目標至少在幾十步之外,甚至可能在百步之外,差之毫厘,失之千裏,如果不能高度集中,怎麼可能命中目標?

    不設靶子,是不希望在動作成型之前産生幹擾,黑暗中練習,正好將視覺的作用抑制到最低,最大限度的集中注意力,所以才能留意到身體的細微變化。如果眼前有景,就算他很用心,也可能會將這個細節漏過去。

    想通了這一點,梁嘯有了方向。他再次站了起來,按照剛才的心得,繼續練習。剛才只是自發,現在卻是自覺。他一遍遍的練習著開弓的動作,感受著腰背上的細微變化。有了這些變化為標准,他對開弓動作的理解又深了一層。

    梁嘯一次次的練習,直到一縷陽光透過門縫,照在他的腳上。

    梁嘯停止了練習,渾身暖洋洋的,有些微汗,氣息卻越發的深沈綿長。就連梁媌都注意到了這一點,吃早飯的時候,梁媌看了梁嘯幾眼。

    “怎麼了?”梁嘯一般大口大口的喝著米粥,一邊問道:“難道我臉上有花?”

    “花兒倒沒有,可是你的眼神很亮,看起來精神不錯。嘯兒,你今天一定能贏。”

    梁嘯這才想起今天還要和胡來決鬥,而荼牛兒和兩個小夥伴在金匱山挖了一夜的坑,一直沒有回來。他想了想,將最後兩口粥倒進嘴裏,拿起自己的小弩,轉身出了門。

    “嘯兒,等等。”梁媌追了出來,將一只綁好的活雞塞進梁嘯手裏。“經過社樹的時候,祭一下社神,保佑你旗開得勝。”

    “祭社神啊?”梁嘯拎著雞,心裏有些猶豫。他從來沒指望社神保佑他,倒是心疼這幾只雞。自從他“病”了一場之後,家裏幾只雞送的送,吃的吃,就剩下這最後一只了。送給社神,有這必要嗎?

    “快去啊,別磨蹭!算了算了,我自己去吧,你忙你的去。”

    見梁嘯猶豫,梁媌也不指望他了,轉身拿起准備好的酒,提著雞,出門直奔社樹。梁嘯跟在後面,看著老娘風風火火的樣子,鼻子一酸。不管她多麼大氣,多麼有主見,這時候也有些六神無主,只好求神拜佛了。

    哦,對了,這時候還沒佛呢。

    來到社樹下,梁媌將雞擺在社壇前,倒上酒,雙掌合什,拜了兩拜,嘴裏念念有詞,又趴在地上,磕了幾個頭。見梁嘯站在一旁,又拉著梁嘯過來磕頭。梁嘯雖然不情願,卻還是跪了下來,拜了幾拜,正好聽到老娘的詛咒詞。

    “兵主蚩尤,東王公,西王母,東皇太一,大司命……”一連串的神仙名號之後,梁媌鄭重起誓。“我兒梁嘯與人決鬥,請各路神仙保佑,若能平安歸來,必饗以豬犬各一,酒一鬥。若有閃失,必毀爾神祠,斷爾煙火……”

    梁嘯聽得頭皮發麻,連忙扯了扯老娘的袖子。“阿母,這……不太好吧,神仙聽了會不高興的。”

    梁媌卻不以為然。“阿嘯,你還小,不懂。神仙也是吃硬不吃軟,一味討好是不行的,要把利害講清楚,他們才會幫忙。要不然,他們就和那些胥吏一樣,才不理你呢。”

    梁嘯暴汗。這漢人的思維果然與後人不一樣啊,不僅要和神仙講條件,甚至敢威脅神仙。

    “梁嬸,你們這是幹什麼?”荼花兒從院裏走了出來,正好看到這一幕,揚起手臂,打了個招呼。“是給阿嘯求媳婦麼?看中了誰家的女子?”

    “花兒啊,這麼早。”梁媌站了起來,拍拍膝蓋上的土。“不是,梁嘯要和人家決鬥,我來求社神保佑。”

    “是這樣啊。對了,阿嘯,看見我弟了嗎?他一夜都沒回來,也不知道死在哪兒了。”

    梁嘯翻了個白眼。“花姊,牛兒好著呢,他昨天看到了一個新墳,打算去挖挖看,給你准備點嫁妝。”

    “呸!阿嘯,你這個沒良心的,你娶媳婦的時候,希望你媳婦用死人的東西做嫁妝嗎?”荼花兒一邊罵著,一邊操起手中的掃帚,氣勢洶洶的奔了過來。

    梁嘯一看大勢不好,撒腿就跑。梁媌眼疾手快,一把拽住了荼花兒,笑盈盈的說道:“花兒,我看你眉間帶喜,這是喜事將近的兆頭啊。”

    “是嗎?”荼花兒立刻羞澀起來,把梁嘯丟在一邊,扭扭捏捏的說道:“梁嬸,你什麼時候學會看相了,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?”

    “那還用說嘛,花兒這麼能幹的女子,不知道多少人家搶著娶呢。”

    “唉——”荼花兒幽幽的歎了一口氣。“能幹又有什麼用。現在的人家都勢利得很,沒有嫁妝,可看不上眼呢。這不,我阿母好不容易和胡家談妥了賣地的事,被我弟那傻小子一折騰,又黃了。”

    “你弟現在可不一般了呢。”梁媌拉著荼花兒的手,故作神秘的說道:“我聽阿嘯說,他拜了一個很高明的師傅,將來練就一身武藝,從軍立功,受爵賜田,還能忘了你這個姊姊?”

    荼花兒轉怒為喜。“此話當真?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2 05:59 PM

第020章 布局

    出裏門的時候,梁嘯停了下來,衝著挺著肚子,打著飽嗝的裏正王奉世行了一禮。

    “王伯早。”

    王奉世愣了一下,上下打量著梁嘯。“小子,你不會是又闖禍了吧?”

    梁嘯嘿嘿一笑。他以前對王奉世的確不怎麼恭敬,背地裏沒少幹缺德事,比如將水蛇放進王奉世的夜壺之類。王奉世對他們這些半大小子很頭疼,輕了沒用,重了又怕遭到報複。這些愣頭青可不是什麼善茬,惹急了,誰知道哪天挨了悶棍。

    裏正可不是那麼好做的。

    “以前不懂事,多有得罪,還請王伯不要放在心上。這些年我們母子多得王伯照應,謝謝你了。”

    “小子。”王奉世掐著腰,攔住了梁嘯的去路,頭卻轉來轉去的四處張望。“你可把話說清楚一點,這莫名其妙的,說得老子心裏發毛啊。你不會是又揣著什麼壞吧?牛兒呢,我昨天就沒看見他,藏在哪呢?”

    “王伯,你想多了。”梁嘯大汗,自己在王奉世心目中的印象真夠差的啊。“以前不懂事,給王伯惹麻煩了。現在多虧桓君教導,小子知錯,還請王伯大人大量,不要掛懷。”

    “哦。”王奉世恍然大悟,點了點頭,讓在一邊。梁嘯笑嘻嘻的拱拱手,一溜煙的跑了。王奉世摸著下巴,嘿嘿笑了兩聲:“這小把戲沒爹就是不行,女人家就是女人家,再有本事也代替不了男人。有桓君教導,這小把戲還有救。老子一不小心又做了善事,真是積德啊。”

    梁嘯沒聽到王奉世的嘀咕。不過,他突然對王奉世這麼客氣也是有原因的。俗話說得好,強龍不壓地頭蛇,王奉世就是這青雲裏的地頭蛇。萬一他在外面闖了禍,有仇人找上門來,作為裏正的王奉世還是能起點作用的。

    以前他不願意和王奉世親近,一是因為王奉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,也是因為梁家勢單力薄,巴結不上王奉世。現在不同了,桓君想盡心機要收他為徒,他既然不能推辭,幹脆充分利用這個關系。桓君是王奉世領到梁家的,要說王奉世不認識桓君,鬼都不信。梁嘯擡出桓君的字號,王奉世多少要給點面子。

    梁嘯出了裏,沒有直接出城,而是繞了一個圈,來到石裏找鍾離期。

    石裏在廣陵城西北,胡家也在西北。胡來要出城,就要從石裏前經過,鍾離期不可能注意不到。

    對梁嘯的到來,鍾離期似乎早有准備,衝著案上的食盤努了努嘴。“吃了沒有,要不要來點?”

    梁嘯笑嘻嘻的從袖子裏摸出兩顆熟雞蛋,擺在鍾離期的面前。“孝敬鍾離叔的,別嫌棄。”

    鍾離期看看雞蛋,又看看梁嘯,咧了咧嘴。“有事求我?”

    “向鍾離叔打聽點事。”

    “關于胡來的?”

    “鍾離叔英明。”

    “噗!”鍾離期笑出聲來,指了指對面的竹席。“坐。小小年紀,還知道打探敵情,不錯,不錯。”他瞟了梁嘯一眼,眼中精光一閃,突然說道:“咦,你早上吃什麼了?”

    梁嘯眨了眨眼睛,一臉茫然。“鍾離叔,你說什麼?”

    “哦,沒什麼。”鍾離期猜疑的掃了梁嘯一眼,轉而說起了胡來。

    鍾離期眼中的疑惑被梁嘯盡收眼底。梁嘯知道他在疑惑什麼,卻沒有明說。

    他不希望被人看出破綻。練箭他是新手,可學習他卻是高手。苦學加巧學,手腦並用,是他除了洞悉曆史大勢之外的殺手锏。短短四天領悟“身不離弓”的奧義,既是機緣,又是必然。

    鍾離期眼力很好,看出了梁嘯舉手投足間的變化,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。他只會敬佩桓君,怪不得他對梁嘯如此看重,不惜主動出擊,也要把梁嘯收為弟子。這樣的資質簡直是萬裏挑一啊,而桓君的識人之明也堪稱一絕。將軍就是將軍,自己望塵莫及。

    鍾離期一邊喝著粥,一邊將胡來的情況說了一遍。他身份特殊,與胡家這樣的豪強毗鄰,就算沒有梁嘯這件事,他也會留意的。

    “胡來雖然頑劣,武藝卻不錯。力氣大,下盤穩,身手靈活,是個角抵手搏的好手。胡家有不少遊俠兒,胡來的劍術也不錯。如果比劍,你不是對手。不過,這小子自恃身大力強,很可能會選擇角抵或手搏。”

    梁嘯點點頭。這一點,他相信鍾離期的判斷。角抵就是摔跤,手搏就是拳法,都是不用武器的格鬥技巧。這樣的人都喜歡拳拳到肉的感覺,看著對手被他揍得鼻青眼腫,他們有一種病態的快感,就像昨天鍾離期把荼牛兒打成豬頭一樣。

    以他的武藝,要制服荼牛兒很容易,根本不需要把荼牛兒打成那樣。

    “你准備怎麼對付他?”

    “桓君昨天對我說,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。”梁嘯賣了個關子。“對付胡來一人,我還有點把握,可是我擔心胡來輸了會惱羞成怒,到時候不講道義,以多欺少,可就有點麻煩了。”

    “完全有這個可能。你准備怎麼應付?”

    “打不過就跑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鍾離叔,你說是不是這個理?”

    鍾離期沈默了片刻,點了點頭。“你准備逃到哪兒去?”

    梁嘯想了想:“不是我不信任鍾離叔,只是胡家勢大,我怕連累了你。所以,就不告訴你了。”梁嘯說完,起身告辭。“鍾離叔,我再去看看地形,就此別過。”不等鍾離期說話,他就跑遠了。

    鍾離期端著粥碗,愣了半晌,破口大罵:“將軍,你這次真是走了眼。這小子這麼奸猾,哪裏像是能做大事的人。要我幫忙,卻連一點口風都不露,簡直是陰險到了極點。”

    遠遠的,梁嘯聽到鍾離期的叫罵聲,禁不住樂出聲來。他相信,鍾離期不會看著他被胡來殺死,也不會坐視他逃亡。桓君費了那麼多心機,怎麼可能讓他這麼輕易的逃走。

    有了鍾離期這個高手坐鎮,就算胡來耍蠻,他也不是一點反抗能力沒有了。

    當然,這還遠遠不夠。孫子說得好,不戰而屈人之兵,才是上策。要讓胡來輸得心服口服,還沒借口發飆,那才是萬全之計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2 06:02 PM

第021章 少年

    出了城,在去金匱山的路上,梁嘯到江邊轉了一圈。

    按照某些學者的說法,漢代還屬于城市國家,一半以上的人口住在城裏,即使是農民也不例外,住在田頭農莊裏的人很少。除了近城處的農田,就是大片大片的荒野,狐狸、狼等野生動物隨處可見。

    這個時代的廣陵城不僅緊鄰大江,而且植被茂密,江邊更是蘆葦密布,不僅魚多,野鴨、大雁等水鳥也不少,梁嘯沒費多少時間就射了兩條大魚,一只野鴨,還撿了一窩鳥蛋。

    梁嘯帶著戰利品趕到金匱山,荼牛兒和幾個少年剛醒。他們滿身都是土,一個個和衣而臥,累得眼睛都睜不開。一看到梁嘯,他們立刻精神起來。荼牛兒吩咐那幾個少年撿柴的撿柴,生火的生火,自己帶著梁嘯去巡視昨天一夜的工作成果。

    荼牛兒叉著腰,手一揮,指點江山。“阿嘯,你看,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,我讓他們再整。”

    “很好,兄弟們都是行家啊。”

    “那當然,我認識的兄弟都是高手。”荼牛兒滿臉紅光,粘乎乎的眼屎也遮不住他的得意。“不過,阿嘯,這些墓都是舊坑啊,什麼好東西也沒有,白挖了一宿。”

    梁嘯瞥了他一眼,剛剛生起的些許欣慰一掃而空。這貨挖了一夜,居然還不知道幹嘛用的?

    不會是被鍾離期打壞腦子了吧?

    梁嘯想了想:“牛兒,還得麻煩兄弟們一下。”

    “說吧,什麼事,我一會關照他們就是了。”

    “等他們吃完,你讓他們回城去,把我和胡來要單挑的消息傳出去,多招呼些人來看。來的人越多越好。最重要的一點,要讓所有人都知道,我和胡來是單挑。”

    荼牛兒一頭霧水,轉了轉眼珠,提出了反對意見。“招呼人來看?阿嘯,萬一你輸了,那麼多人看見,以後我們還有臉在廣陵城混嗎?”

    梁嘯很無語。都這時候了,你還想著臉面?

    “放心吧,單挑我輸不了,我怕的是胡來耍賴。他要是不講道義,一哄而上,我們哪是他的對手?牛兒,你剛剛拜了高手為師,你是願意現在就被人宰了,還是願意先忍一忍,學好武藝再宰人?”

    荼牛兒轉了轉眼睛,明白了。“阿嘯,我聽你的,咱學楚王信,先忍一忍,牛逼了再收拾他。”

    “楚王信?”梁嘯愣了半天。“誰是楚王信?”

    荼牛兒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梁嘯。“阿嘯,你連戰神韓信都不知道,還想做將軍?”

    “我……勒個去。韓信就韓信唄,你幹嘛說楚王信?”

    “我說錯了嗎?我說錯了嗎?韓信有沒有做過楚王,有沒有?我說韓信,萬一你以為是另外一個韓信呢,我說楚王信,有第二個韓信做過楚王嗎?”

    “嘿嘿嘿,行了啊,你還來勁了。”梁嘯伸出指頭,指著荼牛兒還沒消腫的臉。“你再吹,信不信我戳破你的牛皮?”

    荼牛兒捂著臉跳到一邊,氣急敗壞地叫道:“阿嘯,你別提我的臉行不行?為了你這點破事,我已經沒臉啦。叫幾個人來幫忙也就罷了,你還要把全城的人都叫來,我還怎麼見人啊。”

    梁嘯這才明白荼牛兒在想什麼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荼牛兒臉脹得通紅,幾乎要翻臉。梁嘯好說歹說,讓他安排那幾個少年去,他自己留在這裏,荼牛兒這才勉強同意了。

    少年們都是在經常在外面廝混的人,對野炊這種事一點也不陌生,他們很快就將魚和野鴨收拾好,架在火上烤了起來。至于那一窩鳥蛋,連煮都不用煮,直接生吃了,一個個生猛無比,盡顯豪邁之風。

    吃飽喝足,他們抹抹嘴,分頭進城,替梁嘯放風去了。

    梁嘯沒有走。他和荼牛兒一起,繞著金匱山轉了起來。來來回回的轉了好幾圈,還專門挑不好走的地方走,荼牛兒有些吃不消了。當梁嘯又一次踏上那條已經被他們挖得坑坑窪窪的路時,他叫了起來。

    “阿嘯,你幹嘛呢?這幾個墓我們都挖過了,沒東西。咱就不能找個有東西的墓挖挖嗎?叫了幾個兄弟來,忙了一宿,最後屁都沒撈著,下次我還怎麼開口啊。”

    “你一邊歇著去,幫我望風。”梁嘯不理他。“胡來怎麼還沒來,你不會聽錯了吧?”

    荼牛兒看看天色,也覺得不自信起來。“我去看看。”說著,一溜煙的跑了,生怕梁嘯叫住他。梁嘯也不理他,一個人沿著逃跑的路走了兩趟,確保每一個點都記在心裏,這才跑到山頂,上了樹,坐了下來。

    他坐下不久,廣陵城方向就稀稀拉拉的出現了幾個人影。他們上了山,見梁嘯一人坐在樹上,認識的上前打招呼,不認識的自找高敞的地方站定,三五相熟的坐在一起聊天,有的幹脆設起了賭局。

    等了大半天,來了三五十人,也沒見胡來出現,有的人坐不住了,頻頻朝廣陵城方向張望。

    胡家是廣陵大戶,卻是為富不仁的那一類,胡來本人在少年中的口碑很不好。這些人趕到金匱山來,有的是希望看胡來出醜,有的卻是要為梁嘯助威,見胡來遲遲不露面,一個個情緒就有些暴躁起來。有人幹脆破口大罵,問候起胡家的女性親屬。

    梁嘯心裏也有些急,胡來不會是變卦了吧?

    就在這時,荼牛兒和一個進城放風的少年從遠處奔了過來,氣喘籲籲的上了山。

    “來了,來了,胡來出城了。”

    一聽這句話,那些看客們終于安心了,一個個重新找地方入坐,等著看戲。

    梁嘯卻沒有動,他背靠樹幹,抱臂而坐,甚至閉上了眼睛,擺出一副穩如泰山的架勢。看到梁嘯如此沈得住氣,少年們紛紛投來贊賞的眼光。

    “這小子有點意思。”

    “不錯,不錯。衝他敢應胡來的約戰,就是個漢子,沒丟我們西南幫英雄的臉。”

    “那是,我們西南幫個個都是好漢子,哪像西北幫只會仗勢欺人,真要單打獨鬥,還不如女人呢。”

    這邊正說得熱鬧,不遠處一個少年跳了出來,大罵道:“哪個不長眼的滿嘴噴糞,敢看不起我們西北幫,站出來,老子要跟你單挑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2 06:05 PM

第022章 搶戲

    話音未落,一個少年長身而起,拔劍冷笑。“小豎子,單挑就單挑,老子怕你麼。看你這油頭粉面的模樣,拿得穩劍嗎?呆會兒若是受了傷,不要哭著找你阿母才好。”

    他身邊的少年們哄堂大笑,西北幫少年卻是群情激奮,紛紛站了起來。

    “一幫窮鬼,你那手裏的東西也配叫劍嗎,要不要老子借你一口?”

    “沒家教的賤人,竟敢以下犯上,看老子今天不教訓教訓你。”

    沒等梁嘯反應過來,一場突如其來的械鬥就暴發了,西北幫少年和西南幫打在了一起。有的還算克制,只是擼胳膊卷袖子,有的就猛了,直接拔出了刀劍,更有甚者,居然拿出了弓弩,擺起了陣勢,互相掩護,有攻有防,煞有其事。

    不得不說,漢代民風強悍,就連街頭廝混的半大小子都粗通陣法,人數一多,不自覺的就結陣而鬥,說好的單挑已經沒人記得了。

    這都要歸功于漢代的兵役制度和寬松的兵禁。

    漢代實行全員征兵,男子二十歲傅籍,二十三歲開始服兵役,在地方訓練一年,到京師或者邊關衛戍一年,以後轉為預備役,隨時聽候調遣,由鄉亭組織,農閑時進行訓練。官府每年還要集結在役的士卒舉行都試,以檢驗一年的訓練成果。

    訓練的主要內容有兩種:一是個人的戰鬥技能,對劍戟弓盾等常用武器的掌握,一是對陣法的熟練,相互之間的配合。經常訓練,拳不離手,一旦有事,可以立刻組織起來,進入戰鬥。

    另一方面,漢代對兵器的攜帶也比較寬松。普通的刀劍自然不在話下,就連威力強大的弩也有人隨身攜帶,雖然朝廷屢有禁令,民間卻禁而不絕。梁嘯本人就有一架小弩,天天帶在身上,也沒人要來沒收。

    這些少年雖然還沒有經過正式的訓練,可是平時耳濡目染,一點也不陌生。此刻突然開打,組織得有板有眼,一點也不遜色。

    相比較而言,西北幫的實力更強一些。一是因為這些少年家境都比好,身體壯實,二是他們家中多有各地逃亡而來的遊俠兒、亡命徒,能學到一些真正的殺人技,比起只會普通武技的西南幫,他們優勢明顯。

    這也是西北幫一向看不起其他人的原因。

    戰鬥開始了沒一會兒,西南幫就撐不住了,陣形被打亂,四處奔逃,西北幫不肯罷休,散開陣形,滿山追攆。一時間,金匱山熱鬧無比,就連荼牛兒都按捺不住,加入了戰圈,偷空揪住一個最凶猛的錦衣少年,摁在地上猛揍,隨即又被幾個錦衣少年拽住,拳打腳踢,被揍得鬼哭狼嚎。

    場面很熱鬧,很火爆,人數雖然不多,氣勢卻絲毫不弱。

    鍾離期坐在遠處,非常淡定。這樣的場面,他看得太多了,習以為常。他只關心梁嘯和荼牛兒二人,梁嘯坐在樹上,沒有危險可言,荼牛兒雖然叫得很大聲,卻仗著蠻力,不久就順利突破了包圍。鍾離期也因此得以清閑的坐在一旁看戲。

    和鍾離期一樣清閑的還有幾個人。五個身體壯碩的年輕漢子擁著一個錦衣少年,占據了一個高地,正看得津津有味。少年大概十五歲六,卻戴了冠,眉清目秀,雙目有神。他抱著雙臂,眼睛盯著激戰正酣的場面,不時和身邊的年輕漢子說著什麼。

    梁嘯坐在樹上,非常寂寞,非常郁悶。

    你們這幫搶戲的牲口,我才是主角啊。這是我花了大心思才布的局,怎麼成了你們的舞台?看客就是看客,能不能有點職業道德。

    和梁嘯一樣郁悶的還有胡來。

    在胡來的計劃中,這原本是一個私事,並沒有打算大加張揚。約的時間是酉時,他計劃日落後出城。這時城門將閉,他認識看守西門的衛士,回城時間不受限制,其他人卻不行,為了不被關在城外,都會盡快往回趕,不會有人注意到他。

    可是,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,不知道什麼人把這個風聲放了出去,不到半天時間,幾乎滿城的少年都知道他要和梁嘯單挑,地點就在金匱山。

    胡來原本不想理他們,可是後來不斷有人趕往金匱山,他有點沈不住氣了。

    再不去,豈不是讓人誤會他膽怯,臨陣脫逃?

    胡來丟不起這個人,帶著隨從趕往金匱山。等到了金匱山,看到滿山追逃的少年,他更是惱火。怎麼會有這麼多人,怎麼這些人還打起來了?有沒有搞錯,是我和梁嘯決鬥,還是你們群毆?

    和梁嘯一樣,胡來有一種被人搶戲的感覺。

    “都給我住手!”胡來一聲大吼,因為用力,臉都脹得紅了。

    正打得熱鬧的少年們聽到這一聲吼,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。一見是正主兒上場了,他們知道正戲要開始了。他們互相不服氣的看看,互相叫囂著待會兒再戰,再次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,等著看戲。

    胡來很滿意,他看了一眼坐在樹上的梁嘯,眉頭微皺。“下來吧,難道你長了一雙猿臂,就想做猴子?”

    梁嘯不為所動。他站得最高,看得最清楚。就在胡來上山的時候,鍾離期也來了,就坐在那天荼牛兒伏擊他的位置,相距戰場不過三十步,隨時可以救援。

    梁嘯心中大定。有這個高手在旁邊觀敵料陣,胡來想發飆也沒什麼機會了。不過,他也注意到了胡來身邊的隨從。這些人個個身形矯健,神情剽悍,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。

    最讓梁嘯不安的是一個年輕男子,看起來二十出頭,三十不到。他不怎麼說話,神情冷漠,但是眼神淩厲。胡來的隨從中不凡背弓挎劍的,但他卻只帶了弓箭,沒有其他武器。

    很明顯,他對自己的射藝相當有自信,這才敢不帶刀劍等防身武器。

    梁嘯暗自警惕,臉上卻不動聲色,聽到胡來的招呼,他笑了一聲:“胡來,決鬥是你提起的,時間、地點也是你選的,我應約而來,你卻姍姍來遲,是不是有些失禮啊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25 PM

第023章 激將

    胡來哼了一聲,不屑作答,也無法作答。

    決鬥自有決鬥的禮數。決鬥的發起人應該先到場,應約的人後到場。現在梁嘯比他先到,他就是失禮。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,卻無法解釋。

    在成年眼中,他們都是些半大孩子、小把戲,可正因為如此,他們才格外的注意禮節,極力讓自己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勇士、遊俠。對這種“被”失禮,胡來很憋屈,臉色更紅,氣勢無形中受挫。

    “既然是單挑,當然要公平起見。你定了時間地點,我挑一個決鬥的方式,不過份吧?”

    胡來四下看了看,見樹下站著一個臉腫得變了形的粗壯少年,手中拿著一具弩。看體形,有幾分像梁嘯的死黨荼牛兒。

    胡來暗自高興。

    在廣陵城的少年中,梁嘯的射藝是屈指可數的,如果讓梁嘯挑選決鬥方式,他自然會選射箭。

    按照決鬥的規矩,他定了時間地點,梁嘯的確有資格挑選決鬥的方式,除非他自認不敵,才可以另選他法。未戰而負,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。

    這應該是梁嘯的如意算盤。不過,如果梁嘯以為這樣就能取勝,那他就想錯了。

    胡來嘴角微挑,故意以一種不太自信的口氣說道:“你……你想怎麼鬥?”

    “整個江都國都知道你胡來角抵第一,我要和你角抵。”

    梁嘯一言既出,衆人嘩然。

    胡來的角抵雖然不像梁嘯說的那樣江都國第一,卻也是一個真正的好手。角抵是常見的徒手搏擊技術,很多人都會兩下。不過,普及不代表就沒有難度,真正的角抵高手可不是那麼容易練成的。

    要成為一個角抵高手,首先要有強壯的身體。力量不足,就算有再好的技巧也很難發揮出來。還要有高人指點,訓練也好,實戰也罷,總有一些秘而不宣的技巧是普通人無法知曉的。

    這兩個條件,胡來都具備。胡家是廣陵有名的豪強,胡來從小就是吃三頓飯長大的,體格之好,絕非一天只能吃兩頓飯的普通人家孩子可比。胡家有錢,依附胡家的遊俠、劍客很多,家裏也養了一些角抵高手,從小就練習角抵,基本功紮實,實戰經驗豐富。

    胡來在少年中的名聲是他自己打出來的,並不全是依仗胡家的勢力。

    反觀梁嘯。和同齡人比,梁嘯的身體也算強壯,可是和胡來相比卻略遜一籌。論角抵技術,就差得更遠了。少年聚鬥,梁嘯都是用弩遠攻,一旦被人近了身,就只能靠荼牛兒保護了。

    他和胡來較量角抵?這不是送死是什麼。

    不少人懷疑起來,這不會是胡來自己做的一個局,找梁嘯演一場戲,給自己揚名吧?

    那錦衣少年看看少年們的反應,似乎明白了什麼,身體微微後仰,眼睛卻盯著梁嘯,眼神中充滿了好奇。一個年輕人上前半步,身體微躬,輕聲說著什麼,銳利的目光掃過梁嘯,似乎也有些詫異。

    胡來比任何人都意外,一時忘了反駁。他身邊的年輕箭手捅了他兩下,他都沒接茬。

    梁嘯站在高處,將這箭手的小動作看在眼裏,疑竇暗生。他不等胡來反應過來,揚聲道:“既然不反對,那就上來吧。”

    “上……上去?”胡來一怔。

    “當然。這裏地勢高,勝負一目了然,免得有人輸了不認賬。”梁嘯笑了一聲,又道:“角抵最重下盤穩固,你是真正的高手,不會在樹上站不穩吧?”

    胡來本來還有些猶豫,聽了梁嘯這話,立刻怒了。在這麼多人面前,讓他承認下盤不穩,不敢應戰,他可做不到。他冷笑一聲,催動坐騎,向大樹衝了過去。眼看著白馬要衝上墳包,他從馬背上跳下,在墳包上踩了一腳,高高躍起,抓住了樹幹,又蕩了兩蕩,翻身跳上了大樹,穩穩的站在了樹枝上。

    這一手玩得很漂亮,即使是對他印象不好的人也不得不喝一聲采。那錦衣少年見了,也是眼前一亮,叫了一聲。胡來更加得意,抱拳四顧,頻頻致意,大有主角登場,衆星捧月的氣勢。

    梁嘯拍拍手,笑容滿面:“好身手,好身手,不愧是江都國第一高手。”

    “你少來這一套。”胡來心中得意,臉上卻極力做出雲淡風輕的從容。“我來了,可以開始了吧。”

    “當然可以。”梁嘯張開手臂。“我就站在這裏,你隨時可以過來。不過,我可提醒你,這裏離地面至少兩丈,就算摔不死,也會很難看。”

    胡來大聲道:“你放心,就算有人摔下去,也是你,不是我。”

    “是嗎?未必喲。”梁嘯低頭看了一眼,又得意的瞟了胡來一眼。胡來不自覺的也向下看了一眼,臉色頓時一變,腿有些發軟。

    上樹之前,他沒覺得這樹有多高,此刻站在上面,這才感覺完全不同。

    不管是練習還是實戰,都會選寬敞平整的地方,沒有選在樹上的道理。胡來角抵的經驗很豐富,在樹上卻是大姑娘出門——頭一回。恍惚之間,居然有一種眩暈感,這是他之前根本沒有預料到的,甚至沒有意識到梁嘯說的高度很誇張,遠遠超出了實際高度。

    胡來有一種上當的感覺,郁悶無比。他張開雙臂,保持平衡,身體微蹲,降低了重心,向後滑了半步,背靠樹幹,惡狠狠的盯著梁嘯,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:“奸猾小人,不要臉。”

    梁嘯不以為然。他雙腿微分,站在兩根粗壯的樹枝上,故意搓了搓手,讓自己的身體晃動起來。

    “來吧,別不好意思。天色不早了,分了勝負,我們還要急著回城呢。你胡家勢大,可以枉顧禁令,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可沒這待遇,關了城門,就得在這裏過夜了。”

    梁嘯的聲音不小,周圍的少年們聽了,也有些不樂意。因為胡來遲到,耽擱了不少時間,再拖延下去,今天就別想回城了。如果大家都回不了城,那也就罷了,夜不歸宿也是常有的事。偏偏胡來有權有勢,不受禁令拘束,這就分出了三六九等,少年們聽了,難免有些怨氣,話也變得難聽起來。

    “胡來,快點動手吧,分了勝負,我們好回城啊。”

    “難不成真是下盤不穩,上了樹,就不敢動了吧?”

    “我呸,原來是個擺設,當不得真啊。”

    梁嘯一句話,給胡來拉來了不少仇恨,各種冷言冷語像一枝枝暗箭射向胡來。胡來聽得心煩意躁,大吼一聲,向梁嘯撲了過去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29 PM

第024章 淮南第一劍客

    梁嘯嘴裏嘮嘮叨叨的給胡來拉仇恨,眼睛卻沒閑著,一看胡來撲了過來,不假思索,往旁邊一閃。

    胡來暴怒之下,長期訓練的本能卻沒有忘記,一見梁嘯轉身,腳下用力,便欲扭轉身形,追擊梁嘯。

    他的想法是好的,如果是在平地上,梁嘯很可能無法逃脫他的追擊,被他撲個正著。可惜,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,這種本能讓他的反應快人一步,也讓他忘了現在的環境特殊,絕非他適應的那個正常環境。

    胡來腳下一滑,身體失去平衡,摔了下來,“呯”的一聲,臉磕在了樹上,頓時皮開肉綻,鮮血直流。

    “轟!”胡來重重的摔落在地。一丈多高雖不至于致命,卻也摔得胡來屁股裂成了八瓣似的,痛不可當。

    被梁嘯誤導,他一直覺得這是兩丈多高,摔下來可能會致命,在半空中就閉上了眼睛,做好了壯烈犧牲的准備,此刻雖然沒摔死,疼痛卻被他自己成倍的放大,以至于無法承受。

    “啊——”胡來尖聲慘叫。

    衆人嘩然。雖說都覺得梁嘯選在樹上比武有些取巧,卻沒有人認為梁嘯因此就能取勝。梁嘯擅長弓弩是不假,可是他的近戰能力一直不出色,面對胡來這樣的對手,他幾乎沒有任何勝算。等胡來適應了這種特殊的環境,勝利終將是胡來的。畢竟雙方的實力懸殊,不是取巧就能解決的。

    誰也不曾想,胡來這麼快就從樹上掉了下來,而且摔得這麼慘。

    一時間,西南幫松了一口氣,士氣大漲,噓聲四起。西北幫卻沮喪不已,顔面大失,追悔莫及。早知道胡來是這種外強中幹的貨色,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,平白無故的丟了臉。

    胡來的侍從見胡來從樹上摔下來,也非常意外,嚇得不輕,再聽到這聲慘叫,更是嚇魂飛魄散,爭先恐後的衝了過來。那個年輕箭手步履矯健,兩個箭步就搶在了衆人前面,一把抱住了胡來。

    胡來滿臉是血,看起來很是淒慘。看到自己的侍從,他委屈的大叫一聲:“殺了他!”

    “喏。”年輕箭手應了一聲,將胡來交給趕來的同伴,抽弓搭箭,瞄准樹上的梁嘯。

    看著寒光閃閃的箭頭,梁嘯再一次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,不由得頭皮發麻。就在這時,荼牛兒飛撲而至,狠狠的撞向年輕箭手。年輕箭手顧不上梁嘯,轉過身,舉弓正對荼牛兒。

    “看招!”荼牛兒手一揚,一把土撒了出來。

    年輕箭手見狀,下意識的擡起手臂,護住眼睛,同時抽身後撤,一腳踹出,正中荼牛兒的小腹。

    荼牛兒慘叫一聲,倒飛了出去,摔在一個墳包上。沒等他反應過來,一只羽箭射到,直奔他的面門。

    “叮!”一聲輕響,一道劍光閃過,羽箭被擊飛。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了荼牛兒的面前,手持長劍,腳下不丁不八,面帶譏笑。

    梁嘯定睛一看,不禁倒吸一口涼氣。撥飛羽箭的這個年輕人剛才還有十余步之外,陪著那個很是面生的錦衣少年,怎麼一晃眼的功夫,他就到了樹下。而且,他露的這一手好漂亮,不論是力道還是准頭,都可以算得上極致。

    “既是比武,就有輸贏。怎麼,輸不起麼?”年輕人手一揚,還劍入鞘。

    這一手更漂亮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年輕箭手,根本沒看劍鞘,稍有疏忽,不僅無法入鞘,還有可能刺傷自己。

    周圍的少年就算不識貨,也知道這一手還鞘不是能輕易練成的,頓時齊聲喝彩。

    “好劍法!”

    “胡來好不要臉,輸了就耍賴麼?”

    少年們七嘴八舌的叫著,有的誇年輕人的劍法好,有的罵胡家人不要臉,特別是剛剛打架打輸了的西南幫,見胡來自己從樹上摔下來了,一個個興災樂禍,罵得特別大聲。西北幫很惱火,出口反駁,卻也覺得胡來丟人,胡家做事不地道,氣勢不免弱了幾分。

    周圍聲音嘈雜,年輕箭手卻不為所動,他左手握弓,右手垂在身側,被微側的身體擋著,指尖離箭囊不到三寸。他盯著年輕人,笑了一聲:“聽足下的口音,不似廣陵人,不知來自何處,怎麼稱呼。”

    “在下雷被,淮南人。”

    “雷被?”年輕箭手一怔,眼睛一亮,失聲道:“淮南第一劍客?”

    雷被微微一笑:“不敢當。些許微名,沒想到居然傳到了江都國,慚愧慚愧。”

    周圍互相叫罵,擼著袖子,正准備再次開打的少年們突然靜了下來,目光齊唰唰的轉向雷被,就連樹上的梁嘯都吃了一驚,險些從樹上掉下來。

    淮南第一劍客雷被?這是他穿越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曆史名人。不過,讓他驚訝的卻不是雷被的名聲,而是他的身份。

    雷被是淮南王劉安的門客,又是淮南第一劍客,能讓他做侍從的人還能有誰?

    梁嘯把目光轉向了那個錦衣少年。錦衣少年也正好看向他,兩人目光相撞,梁嘯更加不安起來。他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興奮,看到了奇貨可居的占有欲。他心頭一緊,顧不得什麼比武,跳下樹,轉身就走。

    從這個錦衣少年的年紀看,他不可能是淮南王劉安本人,卻很可能是他的兒子。漢代律法規定,王國之間不准互相來往,就算是王子也不能輕易離開封國,更別提進入別的封國了。

    僅此一條,就足以讓朝廷抓住把柄,問一個謀反之罪。就梁嘯所知,淮南王劉安從即位起就一直有不軌之心,只是書生造反,十年不成,最後胎死腹中。他不想和淮南王攪在一起,就算眼下漢武帝還對淮南王尊敬有加,可他這樣的小百姓攪和到這種事裏,肯定是沒什麼好下場。

    眼前就有一個明例,雷被這位淮南第一劍客就是被這件案子牽連,最後慘死獄中的。

    梁嘯自問沒那麼牛逼,可以逆天幫淮南王造反成功,遇到這種造反份子,還是敬而遠之的好。

    “攔住他!”年輕箭手厲喝一聲,又對雷被笑道:“雷君想必是初到廣陵,有些情況不太清楚。這是廣陵胡家家主之子胡來,一向崇敬雷君的名聲。雷君如果願意屈尊到胡家,胡家必然會待為貴賓……”

    雷被低頭看了看滿臉是血的胡來。胡來雖然受了驚嚇,卻還是一臉崇拜的看著雷被,足以證明年輕箭手所言不虛。就在他們互相打量的時候,幾個胡家侍從繞過雷被,向梁嘯包抄過去。

    荼牛兒從地上爬起,一把抱住其中一人,大叫道:“阿嘯,快走——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32 PM

第025章 逃生有術

    趁著這個機會,梁嘯撒腿就跑。胡家侍從見了,厲聲怒喝著,兵分兩路,向梁嘯包抄過來。

    年輕箭手卻一動不動,面帶笑容,與雷被對峙。

    雷被眼中閃過一絲異色。

    梁嘯沒有關心雷被與年輕箭手之間的火花四射,他知道今天的戲已經被搶得一點不剩了,自己這個名不符實的主角還是趁早退場的好,以免躺槍。

    聽到身後胡家侍從憤怒的叫罵聲,他毫不猶豫的奔向那條選好的逃生之路。

    這條路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之外,只是稍微有些陡,小心一點還是可以走的。可是一旦走得快了,卻有些危險,很容易摔跤。更重要的是,梁嘯讓荼牛兒在這條路上挖了好幾個坑。

    盜墓不過是掩人耳目,挖坑才是真正的目的。

    這些坑都挖在梁嘯精心挑選的位置,如果事先沒有准備,急切之間,很難避開。那些胡家侍從見梁嘯連躥帶跳,跑得飛快,哪裏會想到這些坑的詭異。他們生怕梁嘯跑了,大聲呼喝著,緊追不舍。

    行家一伸手,就知道有沒有。這些胡家侍從一起步,不少人就看出了異樣。他們不僅身手矯健,跑得飛快,而且人人拔出了武器,竟是一副要置梁嘯于死地的架勢。

    這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想象,也激怒了少年們。都以為只是一場胡來與梁嘯爭鋒的決鬥,只是少年間的比武,沒曾想胡來打輸了,居然使出這等手段,讓手下人追殺梁嘯。

    這有悖于少年們的不成文的規則。一對一單挑,那是堂堂正正的比武。派侍從動手,那就成了仗勢欺人,以大欺小。不僅西南幫的少年義憤填膺,就連西北幫的少年都有些不齒。一時間,少年們有的跺足大罵,有的趕了過來,准備幫梁嘯攔截那些胡家侍從。

    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,是俠者的基本行為准則,也是少年們一向自詡的做人原則。

    一時間,金匱山上罵聲四起,各種汙言穢語此起彼伏,無數身影從不同的方向追了過來,支援梁嘯。

    不過,這些少年勇氣可嘉,卻無補于事。一來他們起步得太晚,二來胡家侍從的速度超過他們太多。他們剛剛起步,已經有胡家侍從追到了梁嘯身後。眼看著一個漢子舉起手中的長劍,刺向梁嘯的身後,好幾個少年失聲驚叫。

    “梁嘯,小心——”

    “賤奴,敢暗箭殺人——”

    梁嘯聽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也是吃了一驚。他不假思索,看准一個准備好的陷阱,猛的跨出兩步,在山坡上蹬了一腳,借力突然轉向。

    這條路上,他已經演習了很多次,什麼地方該轉身,什麼時候該小心,他一清二楚。後面的胡家侍從卻不知道,衝在最前面的一個漢子想跟著梁嘯轉向,卻反應不及,“唉呀”一聲驚叫,一腳踩空,張牙舞爪的摔了出去,撲倒在地,吃了一嘴泥,手中的長劍也飛得無影無蹤。

    少年們一看,如釋重負,大聲喝采。

    喝采聲未落,又一個胡家侍從失足踩進了盜洞,“喀嚓”一聲脆響,他的小腿折斷,淒聲慘叫起來。

    少年們見了,更是歡喜,一邊追趕,一邊大聲叫好。

    “梁嘯好樣的!”

    “老天有眼,摔死這些不要臉的狗奴。”

    “梁嘯,快跑,又有人追上來了。”

    梁嘯不敢怠慢,憋著一口氣,發力狂奔。仗著對地形的熟悉,接二連三的甩開幾個逼近的胡家侍從,一口氣奔下了山。

    短短的百余步山路,至少有四個胡家侍從成了滾地葫蘆,摔得鼻青眼腫,狼狽不堪。每一次有胡家侍從摔倒,都激起少年們一陣興奮的叫好聲,原本的比武成了一場梁嘯逃生的精彩表演。

    外鄉來的錦衣少年站在山坡上,看著梁嘯像兔子一樣靈活的甩開對手,也不禁拍掌跺腳,大聲叫好。

    雷被和年輕箭手聽到一陣陣的叫好聲,非常意外,放棄了對峙,走到山坡旁觀看。

    一臉是血的胡來在兩個侍從的攙扶下,也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,見梁嘯已經跑下了山,氣得破口大罵:“賤奴,給我追,給我追啊。”他轉身對年輕箭手喝道:“馮疾,射他,射他啊。”

    馮疾眉頭微皺,握緊了弓,卻沒有射箭,只是盯著山下快追上梁嘯的兩個胡家侍從。

    梁嘯使盡了渾身解數,依然沒能甩脫所有的追兵,還是有兩個胡家侍從追到了他的身後,一左一右,包抄過來。眼看著越追越近,梁嘯在劫在難,圍觀的少年們急得大叫。

    “梁嘯,快跑!”

    “胡家狗奴,休要以多欺少,有種和老子單挑!”

    “唉呀,梁嘯危險!”

    就連雷被都有些緊張起來,握緊了劍鞘,屏住了呼吸。

    錦衣少年捂住了嘴,瞪大了眼睛,原本白晳的臉變得通紅。

    在衆人關切的注視下,梁嘯一邊左躲右閃,極力避讓,一邊大聲叫道:“鍾離叔,救我!”

    叫聲中,鍾離期趕到,輕聲一喝,揮拳迎了上去。那兩個胡家侍從大驚,急切之間,卻來不及應戰,被擊個正著,斜飛了出去。一個滾出十來步遠,一個倒在地上,捂著胸口,噴出一口鮮血。

    “阿嘯,你先走。”鍾離期喝了一聲,逆勢而上,向山上衝去。

    見梁嘯安然突圍,圍觀的少年們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,仿佛梁嘯就是他們的同伴,梁嘯成功突圍也是他們的勝利。

    錦衣少年也長長的松了一口氣,輕聲笑了起來。“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,原來還有伏兵。江都不愧是百戰之地,連一個鄉裏少年都通曉兵法,居然有這樣周密的安排。餵,你們說,這條路會不會也被動了手腳?”

    他身邊的一個侍從說道:“看起來,他早就選好了逃生之路,可謂是謀定而後動。”

    “不錯。不過,區區一場約鬥,用了這麼多心機,是不是小題大作,割雞用了牛刀?”

    “不然。”一個中年侍從說道:“我看這場比武不像是約鬥這麼簡單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35 PM

第026章 吳王祠

    在衆人的驚愕中,鍾離期衝上了山,一拳打倒制住荼牛兒的那個胡家侍從,拽起荼牛兒,轉身下山。

    荼牛兒卻不肯走,掙紮道:“師傅,師傅,我們去看看雷被吧,他可是淮南第一劍客。”

    “看個屁。”鍾離期低聲罵道:“雷被已經依附淮南王,你去湊什麼熱鬧,也不怕神仙打架,傷了你這個小鬼。小豎子,你和梁嘯好好學學。你看他,一看形勢不對,撒腿就跑。”

    “阿嘯?”荼牛兒不服氣的叫了起來。“這貨沒義氣,我救了他的命,他居然扔下我就跑了。我不能像他,雷被救了我的命,我得去道個謝。”

    “你要道謝可以,現在不行。”不等荼牛兒說話,鍾離期一把拎起荼牛兒,夾在腋下,飛奔下山。荼牛兒氣得大叫:“師傅,師傅,你放我下來,太丟人了。”

    鍾離期根本不理他,挾著他,速度不減,一路向廣陵城奔去。

    梁嘯一口氣奔出數裏,在城門口停了下來。時間不長,鍾離期挾著大呼小叫的荼牛兒趕來了。

    “鍾離叔,多謝你啊。”梁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,笑道:“我還擔心牛兒脫不了身呢。”

    “他根本不想脫身,還想去和雷被見禮呢。”鍾離期瞪了荼牛兒一眼,沒好氣的喝道:“桓君誤我,讓我收這麼一個笨蛋做徒弟,將來名聲必然壞在他身上。”

    “師傅,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?”荼牛兒不服氣,梗著脖子反駁道:“受人救命之恩,豈能一聲不吭的就走?我要向雷被道個謝,有錯嗎?”

    鍾離期火了,擡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。“老子救了你的命,你怎麼不謝?還敢頂嘴?!”

    荼牛兒的臉本來就腫得厲害,鍾離期這一耳光又打得用力,荼牛兒頓時疼得說不出話來,殺豬般的嚎叫起來。鍾離期也不理他,有些氣急敗壞的吼了一聲:“阿嘯,好好點撥他,再這麼笨,我沒法教。”說完,背著手,步履輕快的走了。

    梁嘯苦笑。

    “阿嘯,我錯哪兒了?”荼牛兒委屈之極,一把鼻涕一把淚。“雷被救了我,我去道個謝怎麼了。”

    “牛兒,道謝沒錯,可是時機不對啊。”梁嘯扶著荼牛兒。“你師傅也是為你好,你不要怪他。”

    “他怎麼為我好了?”荼牛兒眼淚汪汪的說道。

    梁嘯咂了咂嘴。“牛兒,你看到和雷被一起來的人了嗎?”

    荼牛兒想了想,搖搖頭。他當時只顧看著胡來了,哪裏有精力關注其他人。梁嘯無奈,只得把自己的推測告訴荼牛兒,只是沒說淮南王有造反之心,畢竟現在這還沒有成為現實。不過,僅是一個藩王交通,就足夠荼牛兒小心了。

    “是哦,我師傅好像也這麼說。”荼牛兒果然緊張起來,隨即又怒了,瞪著眼睛說道:。“阿嘯,這不對啊。淮南國的人跑到我們江都國來幹什麼?”

    “我怎麼知道。”梁嘯說道。

    他隱約能猜到一些,但是沒有任何根據,也不知道對錯,自然不能對荼牛兒講。這貨是個大嘴巴,萬一說出去,麻煩就大了。很可能淮南王沒事,他先被問個妖言惑衆之罪,而且是誹謗王侯。

    “現在怎麼辦?”

    “我們得躲幾天。”梁嘯撓了撓頭。“胡來為什麼要殺我,我和胡來有這麼大的仇嗎?”

    荼牛兒也愣住了。胡來摔下來之後,的確大叫著要殺死梁嘯。如果不是他衝出去,那個年輕箭手也許就一箭射死梁嘯了。這可有點反常,不像是普通的意氣之爭。

    現在想起來,當初胡來約戰時說的那些話並不像場面話,這場約戰本來就是一場生死之約。

    荼牛兒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突然靈動起來。他拉住梁嘯,擠眉弄眼的說道:“阿嘯,難道是你瞞著我,偷偷的壞了他妹妹?”

    梁嘯一愣:“你說什麼?胡來的妹妹?”

    “你少跟我裝傻。胡來的妹妹成光是廣陵城有名的小美人,打她主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。你每次提到她都流口水。你說實話,是不是瞞著我,一個人偷偷采了這朵鮮花?”

    梁嘯暴汗。還有這種事?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。

    “阿嘯,你最近有點怪怪的,自己做過的事都記不得了?”荼牛兒一邊小心翼翼的撫著臉,一邊說道:“上次我就覺得不對勁,你的胳膊比人長一截都忘了,還要我提醒,這可是怪事。”

    “哦,我也不知道啊。”梁嘯含糊的掩飾道。

    “阿嘯,是不是楚婆婆的神通不夠,三魂沒招全,少了一魂。”

    梁嘯正中下懷。“也許吧,反正有很多事,我都記不清了。”

    “這老巫婆,又騙錢。”荼牛兒恨恨的說道:“等哪天有空,去勾引她孫女。”

    梁嘯無語,覺得有點對不住楚婆婆和她的孫女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覺得胡來的殺意來得蹊蹺,荼牛兒的臉腫得無法見人,兩人幹脆沒回城,繞著廣陵城走了半圈,來到城東,在邗溝東側的吳王祠住了下來。

    吳王祠是一個民間祭社,祭祠的是兩個吳王:春秋時期的吳王夫差,十幾年前兵變被殺的吳王劉濞。祭祠夫差是光明正大的,劉濞因為有造反之名,不能太張揚了,所以只在夫差的泥像背後塑了一個小一點的像,看起來像是夫差的侍衛,但來祭祠的百姓都清楚,這就是劉濞。

    漢代縣以下實行自治,像這種民間祭祠,只要民間沒有舉報,又沒有做得太張揚,官方通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以免引起民間怨氣。

    進了吳王祠,荼牛兒在夫差泥像前磕了個頭,禱告了兩句,挾起祭壇的羊頭就走。遊俠兒寄宿祭社,借祭品果腹是通行慣例。梁嘯和荼牛兒早就做得精熟,一點心理障礙也沒有。

    兩人拎著羊頭,到不遠處的邗溝裏清洗了一番,又撿了些枯柴,回到吳王祠,就在神位前將羊頭烤了,先割下兩塊肉放在神位前,祭祀了兩位吳王,便大塊朵頤起來。吃得半飽,收拾了一番,兩人便躲到泥像後,和衣假寐。

    睡到半夜,梁嘯推醒了荼牛兒。“牛兒,時辰差不多了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39 PM

第027章 民風

    梁嘯不明白胡來為什麼殺意那麼重,兩次三番的下死手。不搞清楚這件事,他無法安心。

    對他來說,殺人這種事太過嚴重,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。他還做不到像荼牛兒那麼淡定,動不動就把殺人掛在嘴邊上。

    荼牛兒睡得正香,梁嘯費了好大的力氣,最後不得不在他的胖臉上戳了兩下,他才痛得打了個激零,真正清醒過來。“好痛。阿嘯,你再碰我的臉,我跟你絕交啊。”荼牛兒埋怨著,被梁嘯拖出了吳王祠。

    用冷水洗了臉,定了定神,梁嘯和荼牛兒摸黑向廣陵城走去。廣陵城分為兩部分,一部分是王城,守備森嚴,夜裏攀爬,一旦被守城的士卒發現,格殺勿論。給梁嘯兩個腦袋,梁嘯也不敢去爬王城。

    梁嘯要爬的是大城,也就是普通百姓所住的城。胡家住在西北,但是梁嘯卻不能從西北進城。西北是富人聚集區,守備相對來說也比較嚴,城南是貧民區,更容易攀爬。

    梁嘯和荼牛兒翻進了城,穿街走巷,先回了青雲裏。宵禁早已開始,路上沒有一個行人,還不時的有巡夜的士卒走過。不過這些都攔不住梁嘯和荼牛兒,對付這些情況,他們早就是行家裏手。

    來到青雲裏裏牆外,荼牛兒在外面放風,梁嘯爬上了裏牆,腳剛剛落地,梁嘯就屏住了呼吸。

    裏正王奉世舉著一張弩,弩矢在月光下發著寒森森的光芒,直指梁嘯的胸膛。

    梁嘯連忙低聲叫道:“王伯,是我,阿嘯啊。”

    “是你啊。”王奉世松了一口氣,垂下了弩。“牛兒呢?”

    “王伯,我在這兒呢。”荼牛兒在裏牆外聽到了王奉世的聲音,憋著嗓子叫了起來。

    “你們這兩個小豎子,闖了禍,還敢回來?”王奉世咬牙切齒的說道:“你們怎麼搞的,胡家都找上門來了。要不是老子攔著,你們兩家都得被砸了。這大半夜的,老子還不能睡個安生覺。”

    “多謝王伯,多謝王伯。”梁嘯連聲致謝。“我回家看看我阿母去。”

    王奉世哼了一聲,開了裏門,讓荼牛兒進來。荼牛兒進了裏門,卻不肯回家,躲在角落裏給王奉世行了一禮。王奉世奇怪,把他拉到亮光,借著月光一看,吃了一驚。“你這小把戲,怎麼傷成這樣?”

    “不妨事,不妨事。”荼牛兒一邊遮著自己的臉,一邊說道:“胡家以多欺少,我吃了點虧。我就不回家了,要不我阿翁阿母看到了,又會心疼。”

    “嗯,我聽說了。”王奉世將荼牛兒拉到屋裏,將他摁在席上,拿出一只粗陶罐。一打開,就冒出一股濃烈的氣味。荼牛兒眼睛一亮:“獾油?”

    “虧你識貨。這是老子自己做的上等貨。”王奉世用手指挖出一塊油,抹在荼牛兒臉上。荼牛兒一邊叫痛,一邊樂吱吱的說道:“王伯果然好手段,這獾油好,涼涼的,的確是上等貨。”

    “那可不是,這是給我自己用的。要不是你們兩個小把戲打贏了胡家,給我青雲裏爭了臉面,我才舍不得呢。”王奉世嘮嘮叨叨的說道,言語中透著孩子般的得意,就像他也參與了那場惡鬥一般。

    “我青雲裏雖然窮一些,卻有骨氣,豈是他胡家人想進就進的地方?你們兩小子別擔心家裏,有我王奉世在,保你們家人無恙。你們可勁兒折騰就是了。”

    梁嘯無語。看來漢代少年好鬥的風氣由來已久,王奉世一把年紀了,又是裏正,居然還這麼熱血。年輕的時候大概也不是什麼良民,說不定也和他們差不多。

    見荼牛兒有王奉世照顧,梁嘯就先回了家。西廂房還亮著燈,織機的聲音還在響。梁嘯走到門前,還沒說話,裏面織機的聲音停了,傳來了老娘梁媌的聲音。

    “是嘯兒麼?”

    “阿母,是我。”梁嘯輕輕的推開門,一臉愧意。

    梁媌看了梁嘯一眼,神情平靜。“受傷了沒有?”

    梁嘯連忙走過去,好讓老娘看得清楚一點。不管她多麼有主見,畢竟是母子連心,聽到消息之後,她肯定非常擔心。梁媌仔細的看了一番,又伸出手,撩起梁嘯的衣角,見梁嘯的確沒有傷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    “飯在竈上,趕緊去吃吧。”

    “阿母,我吃過了。那個……我想去胡家看看,搞清楚結的什麼仇。”

    “也好。”梁媌推動織機,重新開始織錦。“如果是誤會,那就把話說開,免得麻煩。如果不是誤會,那就做個了斷,免得夜長夢多。胡家勢大,只能先下手為強。”

    梁嘯愕然。“阿母,你……什麼意思?”

    “我是說,如果非要鬥個死活不可,那就別猶豫,宰了胡來,斷了禍根。”

    “這……”梁嘯徹底無語了。

    “你怕了?”梁媌瞟了梁嘯一眼,微微一笑。“沒事的,大不了逃出江都國,隱姓埋名,等著大赦就是了。我們母子沒田沒宅,包袱一打就可以走,他胡家能成麼?”

    梁嘯無奈的點點頭。他再次被這強悍的民風打敗了。聽老娘這口氣,恐怕她隨時都在准備逃亡。

    梁嘯走到廚房,將竈上熱的飯端了出來,也沒吃,徑直來到裏門口。荼牛兒已經抹完了藥,滿臉油光,精神也好了幾分,就是氣味太酸爽。聞到飯菜的香味,他頓時饞涎欲滴,食指大動。

    “阿嘯,你阿母還給你留了飯?這可真是太好了。”

    “吃吧,我知道你沒吃飽。”

    “嘿嘿,一個羊頭,兩個人分,當然吃不飽啦。”

    荼牛兒也顧不上客氣,抓起一把飯就塞到了嘴裏。他的力氣大,飯量也大,一個人能頂梁嘯兩個人。兩人吃飽喝足,梁嘯將碗送回了家,這才告別了王奉世,悄悄的離開了青雲裏。轉街走巷,來到了胡家所在的高陽裏。

    胡家不是一般的百姓,家宅廣大,幾乎占了半裏。雖然已經是半夜,胡家還是燈火通明,人影幢幢。特別是廚房所在的東院,更是人來人往,一隊隊的奴仆端著各式美食,流水般的走向中庭。

    中庭更是濟濟一堂,高朋滿座,連庭院裏都坐滿了人,一個個東倒西歪,喝得正歡暢。不時有人起身敬酒,掀起一陣高潮。

    梁嘯和荼牛兒趴在圍牆上,互相看了看,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42 PM

第028章 夜相逢

    梁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流口水。

    前世雖說沒吃過什麼山珍海味,滿漢全席,至少也屬于營養過剩的那一類,隔三岔五的還會生起減肥的念頭,看到大魚大肉都會本能的避開,盡可能挑一些清淡的。沒曾想,到這個時代才幾天,他就品嘗到了饑餓的味道。

    一天兩頓飯,荷包蛋當營養品,要吃魚,就得自己去打。

    看到胡家豐盛的酒席之前,他還沒太多的感觸,甚至有些沾沾自喜,終于吃上純生然的有機食品了。此刻一看胡家夜宴的排場,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兩天過的是什麼日子。

    至于荼牛兒,就更不能提了,荼家的生活水准還不如梁家呢。

    趴在圍牆上,聞著滿院子的香氣,梁嘯和荼牛兒兩人口水漣漣。梁嘯分明聽到荼牛兒的肚子咕咕作響,不由得一腦門子黑線。真是個吃貨,剛剛吃了一大碗飯,居然又餓了。

    梁嘯不敢怠慢,生怕荼牛兒控制不住,從牆頭滑下去,連忙拽著他退了出去。他有些後悔,本來以為半夜了,大家都該睡了,沒曾想睡了的只是窮人,有錢人家的夜生活才開始。

    一想到老娘還在熬夜織錦,荼牛兒的老娘為賣地不成而焦躁,胡家卻在胡吃海塞,揮霍浪費,梁嘯心裏就很不舒服,階級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燒。

    “走吧。”梁嘯轉身就准備走。

    “走?”荼牛兒拉住了他。“事情還沒辦完呢,就走?”

    “胡家這麼多人,怎麼辦事?”

    “前院人多,後院就清靜了。”荼牛兒拉著梁嘯,向後院走去。“去看看小美人,說不定還能溫存一下。”

    梁嘯想要掙脫他,卻拗不過荼牛兒的蠻力,被他拖得向前,又不敢大聲喊叫,生怕招來胡家的衛士。這要是被逮住了,那可是死罪一條。私闖民宅,非奸即盜,很可能被當場擊殺。

    “我遲早要被你害死。”梁嘯用力掰開荼牛兒的手。“你就是個坑隊友的豬。”

    “你這沒良心的,忘了是誰屢次三番的救你了?”荼牛兒指著自己的臉,恨得咬牙切齒。“你看看我這張臉,多俊的一張臉啊,都是因為你,全毀了。還說我坑隊友,一直是你坑我好吧?”

    “呃——好吧,我說錯了。”梁嘯無語。

    “本來嘛。”荼牛兒驕傲的一揚頭,氣宇軒昂的向前走去。

    兩人沿著胡家的院牆,向後院走去。走到西北角的時候,突然聽到牆內有嗤嗤的破風聲,隱約還能聽到一聲聲呼喝。梁嘯拽住了荼牛兒,伸手指了指。荼牛兒這才發覺,側耳聽了聽,立刻來了精神。

    “上去看看?”

    梁嘯也好奇不已。這大半夜的,怎麼還有人練武,聽聲音,好象武藝還很不一般。如果是高手在習武,那偷學一兩招也是不錯的。他看了看四周,示意荼牛兒蹲下來。荼牛兒咕噥了兩句,蹲了下來,梁嘯踩著他的肩膀趴在牆頭,凝神細看。

    他看到了兩個熟人,淮南第一劍客雷被和那個錦衣少年。雷被正在指導錦衣少年練劍,剛才的絲絲劍風應該是雷被演示時的風聲,錦衣少年的劍術顯然沒有達到這個層次。

    “看到什麼了?”荼牛兒急不可奈的問道。

    梁嘯悄悄的跳了下來,低聲說道:“快走,是雷被那夥人。”

    “雷被?”荼牛兒眼睛更亮了。“那我更得看一看了。如果偷學一兩招,以後也做個劍客,豈不爽呆了?”

    “還做劍……客?”梁嘯還沒說完,只覺得眼前一花,後面的話全憋在了嗓子眼裏。他定睛一看,剛剛還在院內練武的雷被已經出現在他面前,手持長劍,直指荼牛兒後心。

    梁嘯驚得目瞪口呆。胡家的院牆至少有一丈多,他要踩著荼牛兒的肩膀才能看到裏面,雷被是怎麼出來的?荼牛兒還在興奮的描繪著未來的前影,梁嘯扯了扯他,結結巴巴的說道:“牛兒,你後面……”

    “後面怎麼了?”荼牛兒撓撓頭,後知後覺。“是喲,好象後心有點冷,涼嗖嗖的。”

    “雷……雷被在你後面。”

    荼牛兒一愣,轉過身,見雷被持劍而立,又驚又喜,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。“雷君,多謝救命之恩。”

    雷被也看清了荼牛兒和梁嘯的相貌,有些詫異。“是你們。”

    “是啊,是啊。今日蒙雷君出手相救,尚未致謝,所以特地跑來……”

    梁嘯一聽就知道要壞。荼牛兒這麼說,會讓雷被以為他們在跟蹤他們。對于雷被這樣的人來說,被人跟蹤肯定是非常忌諱的。他連忙拽住了荼牛兒,搶過一步,擋在他的面前,拱手笑道:“原來是雷君,誤會誤會。你慢慢練,我們先走……”

    沒等梁嘯說完,雷被上前一步,一手揪住梁嘯,一手揪住荼牛兒,也不見他如何作勢,梁嘯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,一轉眼,就到了院內,幾柄寒光閃閃的長劍直指面門,頓時頭皮一陣發麻。

    一直處于興奮之中的荼牛兒也嚇傻了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    “看著他們,我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。”雷被說著,放開梁嘯二人,縱身又越出了院牆。

    一個侍從舉著燈,照亮了梁嘯的臉。錦衣少年走了過來,打量了一番,莞爾一笑:“原來是你啊,逃跑高手。”又看看荼牛兒:“嗯,你是那個雖然長得難看,卻頗為悍勇的少年荼牛兒。”

    “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?”荼牛兒很得意,擠了擠眼睛。

    “久仰大名。”錦衣少年戲謔的笑道,轉身看向梁嘯。“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的?”

    梁嘯歎了一口氣。他掃了一眼,就知道這些人都沒有去參加胡家的宴會。做客胡家,卻又如此低調,自然是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行蹤。自己誤打誤撞的看到了他們,如果不解釋清楚,今天無法善了。

    “我如果說,我不是來找你們的,而是來找胡來的,你信不?”

    錦衣少年不假思索的說道:“信!”

    梁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這幸福來得也太容易了吧?似乎看出了梁嘯的不解,錦衣少年又說道:“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面,卻一見如故。我想和你交個朋友,不知梁君是否願意屈就。”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45 PM

第029章 將錯就錯

   一聽到“屈就”二字,梁嘯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。這是招攬啊,招攬他做門客,說得再直接一點,就是為淮南王招攬將來造反的班底。

    造反是大事業,當然要從長計議。史載淮南王因為其父之死而懷恨在心,一直想報仇,只是書生造反,十年不成,最後被漢武帝輕輕松松就收拾了,輸得比吳王劉濞還要窩囊。

    只不過,造反也罷,被殺也罷,那都是後來的事,現在的淮南王可是有名的賢王,學問淵博,寫得一手好文章,又樂善好施,禮賢下士,組織了一幫人寫書,據說門客有數千人。這可是一個龐大的門客團體,編書是一方面,替淮南王傳播名聲更實在。

    很顯然,淮南王招攬門客有點像孔夫子招學生,有教無類。甯可錯過,不可放過,但凡有點本事的,都想招到門下,壯壯聲勢也是好的。

    一個普通的庶民被淮南王府招攬,這得多大的面子?按理說,梁嘯應該被這位不知道是王子還是王孫的家夥感動得熱淚盈眶,納頭便拜才對。可惜,他知道這是個有毒的蘋果,看起來很美,吃下去會死人的。

    可是,梁嘯又不能一口拒絕,他和荼牛兒被幾口劍指著呢,又撞破了人家行藏,如果說不同意,人家要殺人滅口怎麼辦?

    梁嘯絞盡腦汁,只好裝糊塗。“交朋友?我們只是一面之緣,一點了解都沒有,是不是太倉促了?”

    “你對我不了解,我卻對你很了解。”錦衣少年說道:“你叫梁嘯,天生一對猿臂,擅長弩射。家中只有寡母一人,織得一手好錦。他叫荼牛兒,家裏有父有母,還有一個姊姊叫荼花兒,十八未嫁,最近正打算賣地為她籌備嫁妝。你們都住在青雲裏,他家就是社樹旁,我有沒有說錯?”

    “咦,你怎麼對我們這麼了解?”荼牛兒又驚又喜,還有些不服氣。“我們卻只知道……”

    梁嘯一聽要壞,顧不得多想,擡起腿,狠狠踹了荼牛兒一腳。荼牛兒沒有防備,“嗷”的一嗓子叫了起來,嚇了錦衣少年一跳。“他怎麼了?”

    “沒什麼,沒什麼,他今天為了救我,受了傷。”梁嘯一邊說,一邊裝作扶荼牛兒,附在他耳邊,咬牙切齒的說道:“要活命,就閉嘴。”

    荼牛兒莫名其妙,卻不敢大意,連忙閉緊了嘴巴。

    錦衣少年狐疑的看著梁嘯。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這裏面有問題。

    梁嘯嘿嘿一笑,反客為主。“足下對我們的確很了解,那足下是什麼人,我們可一點也不了解啊。聽足下的口音,不像是廣陵本地人……”

    荼牛兒一聽,直翻眼睛,梁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臉上卻擠出燦爛的笑容。荼牛兒見了,眼睛有些直,只好捂著嘴,裝臉疼。

    錦衣少年笑了。“沒錯,還沒有介紹一下我自己,真是失禮。我叫劉陵,是淮南國人,家中薄有資産,出來遊曆,見見世面。他們都是我的侍從,至于雷君,你們想必聽說過他的大名,我就不多說了。”

    一聽劉陵這個名字,梁嘯心裏咯噔一下。他倒是知道有個叫劉陵的,不過不是王子,而是淮南王劉安的閨女。這可是個不安份的奇女子,為了淮南王的造反大業,主動到長安做間諜。

    不會就是眼前這小子嗎?

    梁嘯想著,很自然的瞟了一下少年的脖子和胸口。可是燈光太暗,這少年的衣領又高,他什麼也沒看出來。胸口略鼓,既有點像發育尚不完全的少女,又有點像胸肌發達的少年。不過,少年被他看了一眼,不自然的摸了摸脖子,這讓他更多了幾分懷疑。

    這小子很可能是位女扮男裝的姑娘,而且極有可能就是那位奇女子翁主。女扮男裝不稀奇,叫劉陵也不稀奇,可是有雷被這位淮南王府的名劍客作侍從,這就太明顯了。

    奇怪,他們就不覺得這樣太張揚嗎,還是與生俱來的書生氣,讓他們無知者無畏。

    想到這一點,梁嘯更加緊張。讓他加入淮南王必敗無疑的造反事業,他是萬萬不肯的。可是怎麼拒絕,卻是一個學問。既不能讓他們丟面子,更不能讓他們生疑,以為自己看出了什麼。

    “原來是劉君,幸會幸會。”梁嘯拱拱手。“能得劉君賞識,實乃三生有幸,本當為劉君驅策,奈何家有老母。常言道‘父母在,不遠遊’。待老母百年之後,再為劉君效力,以謝今日知遇之恩。告辭,告辭!”

    梁嘯說著,拖起荼牛兒就走。一個侍從哼了一聲,伸出長劍,攔在梁嘯面前。梁嘯無奈,只好回過頭,一臉無辜的看著錦衣少年劉陵。

    劉陵走到梁嘯面前,上下打量著梁嘯,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。“梁嘯言不由衷啊。”

    “不敢。”梁嘯幹笑道。

    “父母在,不遠遊,此乃梁君一片孝心,我本不該質疑。不過。既然梁嘯是個孝子,這大半夜的不在家陪著老母,闖到胡家來幹什麼?就不怕犯了事,白發人送黑發人?”

    梁嘯心裏一驚,頭皮都炸了起來。這可是赤果果的威脅啊。劉陵現在要是殺了他,由胡家出面告官,說他私闖民宅,那可是一告就准。估計胡來會非常樂意效勞。

    “這個……”梁嘯沈吟了片刻,一聲長歎。“不瞞劉君說,今天做此雞鳴狗盜之事,也是迫不得已。白天的事情,想必劉君也看見了。胡君是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後快,我不得不……”

    “所以你當面不敵,就來暗殺?”劉陵哼了一聲,臉色有些不好看,眼神中也多了幾鄙夷之色。

    梁嘯搖搖頭。“非也,我是實在不明白胡君為什麼要殺我,屢次三番,糾纏不休,想來問個明白。如果真有什麼對不住他的地方,或是陪罪,或是堂堂正正的決鬥,縱使是死了,也心甘情願。這不清不楚的,我實在是納悶啊。”

    劉陵一怔。“你不知道為什麼胡來要殺你?”

    “不知道。”

    “這可就怪了。”劉陵好奇心大起。他一手抱在胸前,一手捏著下巴,眼珠骨碌碌轉了兩下。“你是不是因為擔心和胡來無法共事,才不願意接受我的邀請?”

    梁嘯一聽,正中下懷,連連點頭。“正是如此,萬一胡來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,那豈不是讓劉君為難?胡來的武藝、家世都比我強上百倍,因為我,劉君損失胡來這名幹才,豈不可惜。”

    “我明白了。這件事的確不好勉強。”劉陵點了點頭。“這樣吧,等我問清楚了再說,如果能化解你們二位的恩怨,到時候再說。如果不能,也只好大道朝天,各走一邊了。”

    梁嘯拱手致謝,拉著荼牛兒就走。劉陵顯然覺得有些可惜,親自把梁嘯送到門口,依依惜別。

    他們都沒有看到,在巷子遠處,胡來隱在牆角,一臉驚訝。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51 PM

第030章 翁主

    出了胡家,梁嘯顧不得掩藏身形,拉著荼牛兒飛奔,直到出了城,又跑出幾裏路,這才停了下來,呼哧呼哧的喘氣。

    “阿嘯,你這是怎麼了,像有狗追你似的。”荼牛兒捧著臉,一邊咻咻呼痛,一邊跟了過來。

    “你懂個屁,剛才在鬼門關轉了一圈,你還不知道呢。”

    “有這麼嚴重?”荼牛兒很驚訝。“那劉君眉清目秀,一表人材,不像惡人啊。”

    “不行。”梁嘯咂了咂嘴。“你小子的確不開竅,過兩天得讓你師傅狠狠揍你一頓,說不定能揍開了竅。像你這麼糊塗,就算武藝再好,也保不住自己的命啊。”

    一聽師傅二字,荼牛兒真的有點怕了。對鍾離期那個心狠手辣的師傅,他是打心眼裏犯怵。

    “別啊,我笨,你開導開導我就是了,何必勞動我師傅他老人家。”荼牛兒陪著笑。“阿嘯,你給我講講唄,剛才怎麼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,有這麼危險嗎?”

    “先回吳王祠,慢慢跟你說。”

    “好咧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家。

    雷被轉了一圈回來,正好看見胡來藏在牆角處,暗自皺了皺眉,故意加重了腳步聲。胡來聽到腳步聲,連忙走了出來,和雷被打了個招呼,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,向前走去。

    雷被回到西院,見梁嘯和荼牛兒已經不在了,不由得很好奇。

    “翁主,那兩個遊俠兒呢?”

    劉陵眼神有些遊移。“走了,我讓他們走了。”

    雷被不解。劉陵又道:“雷君不用擔心,他們是為胡來而來,並不知道我們的底細。不過,那個叫梁嘯的很機警,似乎看出了我的底細。”

    “看出了翁主的底細,怎麼還能讓他走?”

    “不,我是說他可能看出我是女子。”劉陵笑道:“並不是指我淮南國翁主的身份。如果是,他想必不會拒絕我的邀請,我也不會放他離開。”

    “他拒絕了翁主的邀請?”

    “嗯,他好像和胡來有什麼過節,生怕將來不好共事。可奇怪的是,他不知道這個過節是什麼。”

    雷被想了想,把剛才看到胡來的事情說了一下。

    劉陵聽了,更加好奇。“明天你找個機會問問看,如果不是什麼深仇大恨,就幫他們說解說解。梁嘯雖是貧家子,那一雙猿臂著實難得,更可貴的是能為人著想,這是個顧全大局,能做大事的人。”

    她頓了頓,又道:“桓君看中他,想必也是如此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和荼牛兒在城外混了幾天,見沒什麼風聲,便悄悄的混進了城,找到了那兩個幫荼牛兒挖坑的小夥伴。見面說了幾句,梁嘯才知道自己成了廣陵城的名人。

    金匱山的那場決鬥,梁嘯向胡來挑戰他最拿手的角抵,雖然有些取巧,卻別出心裁,讓胡來未戰先敗,一跤從樹上摔了下來,磕破了臉,丟了個大醜。這便也罷了,最出彩的是他從七八個胡家侍從的圍追堵截下全身而退,這著實有些讓人驚訝。

    不少人後來都去走了一遍那條路,幾乎沒有人一個能做到像梁嘯一樣敏捷。即使後來知道是梁嘯讓人挖的坑,也沒有産生什麼不良影響,反而讓人覺得他夠機智,會動腦子,是個智將。

    畢竟,以梁嘯的實力和胡來鬥,如果不動點腦子,幾乎沒有勝利的可能。

    更讓梁嘯驚訝的是胡來前日宣稱自己輸得心服口服,從此不再追究和梁嘯的恩怨。如此一來,梁嘯得了機智之名,胡來也博得了胸懷坦蕩的好名聲,皆大歡喜。

    梁嘯當然不相信胡來是什麼坦蕩之人。他覺得很可能是原本就沒什麼大過節——畢竟都是未成年的少年,殺人這種事,大多時候還是嘴上說說——胡來丟了個臉,不得不讓一步,故作大度的化敵為友。將來有機會,胡來一定還會找他麻煩。

    不過,能讓胡來有所忌憚,這已經是進步了。

    既然警報解除,荼牛兒的臉也消了腫,梁嘯便趕緊回家。幾天沒回家,老娘不知道擔心成什麼樣子呢。

    進裏門的時候,梁嘯瞅了一眼裏門旁的小屋,沒看到裏正王奉世,不由得有些意外。裏正負責監察進出的人,王奉世很少離開自己的地盤,在這裏,他最有掌控全局的感覺。

    梁嘯也沒多想,在社樹下和梁嘯分了手,直奔自家小院。剛走進巷子,梁嘯就愣住了,閃身躲在一旁。

    他家的小院前停了一輛馬車,一輛兩匹駿馬拉的軺車。他家門前圍了一大群人,幾乎全裏的鄰居都來看熱鬧了,裏正王奉世紅光滿面,正在維持秩序。

    這時候雖然儒術還沒有大興,但是車馬制度還是很講究的。雙馬的軺車是吏民所能乘坐的最高等級的車馬,坐車去訪客,更是對客人的一種尊敬,就像是現代人會見重要的客人要開上檔次的好車一樣。

    誰這麼給面子?梁嘯大惑不解,隨即又高興起來。難道是我那沒見過面的老爹良心發現,帶著行頭來接老娘歸宗,要不是老娘的娘家來人,接她回家?

    還沒等梁嘯反應過來,裏正王奉世一眼看到了梁嘯,大聲的叫了起來。

    “讓開,讓開,阿嘯回來了,大夥兒讓個道,讓我們的小名士回家。”

    衆人聽了,“哄”的一聲笑,散在兩邊,讓出一條通道。王奉世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,一把拽住梁嘯,低聲笑道:“小子,你這次可是給我青雲裏長了臉了,小小年紀,居然有人來請你為客,連我這個裏正都覺得臉上有光。阿嘯,將來富貴了,可不能忘了青雲裏的鄰裏鄉親。”

    荼牛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,昂首挺胸的走在梁嘯前面,左顧右盼,看起來比梁嘯還得意。

    而梁嘯本人卻一點也不得意,甚至覺得有些苦惱。因為他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。

    我的親娘唉,咱能不能別這麼熱情?我真的不想和你們摻和到一起啊。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,我可不想像桓君、雷被一樣,把大好前程毀在你們這些野心家的手裏。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26 04:55 PM

第031章 養名與避禍

    荼牛兒開道,王奉世陪同,梁嘯被擁著進了門。

    胡來穿著一身錦衣,手扶長劍,站在門口,下巴微揚,眼中全是高高在上的傲慢。如果不是臉上的傷疤還未消退,倒也算得上氣宇軒昂。

    看到胡來,荼牛兒也不自覺的挺起了胸口,就像兩只好鬥的小公雞一樣。只是胡來一身錦衣,像一只毛羽鮮亮的小公雞,荼牛兒破破爛爛,像掉了毛的小公雞。好在他們臉上都有傷,還是蠻般配的。

    “臉上的傷還沒好啊?”荼牛兒先發制人。“沒磕出毛病來吧?破了相,可找不到媳婦。”

    “彼此彼此。”胡來不甘示弱,反唇相譏。“你就是不破相也找不到媳婦。”

    衆人轟堂大笑。荼牛兒惱羞成怒,攥起拳頭,正准備和胡來理論,胡來冷笑一聲,瞟了梁嘯一眼。“今天我是陪劉君來的,不想和你動手,以免傷了同僚的和氣,今後不好相處。”

    荼牛兒哼了一聲,把頭揚得高高的,就差將鼻屎噴到胡來臉上了。

    梁嘯暗自苦笑,拉住了荼牛兒,目不斜視地走過胡來面前,來到庭前。

    自家老娘梁媌和劉陵正相對而坐,相談甚歡。雷被坐在劉陵下首。堂下的走廊上擺了幾只箱子,箱蓋全部打開,露出裏面的豐盛禮物。梁嘯見了,連連搖頭。這也太不講究了,咱就不能矜持點嗎,當面清點禮物,多小家子氣啊。

    這其實正是漢代開放的思想所在。送的禮物夠豐厚,主人有面子,客人顯得出手大方,恨不得要讓所有人都看見才好。他們才沒有梁嘯這種遮遮掩掩的想法呢。

    見梁嘯進來,劉陵微笑著欠身致意,梁媌招手道:“嘯兒快來,劉君來訪,已經等你多時了。速速上前見禮,望劉君恕你怠慢之罪。”

    梁嘯上前,長揖致禮,笑道:“在外面廝混了幾天,衣衫不整,還請劉君容我洗漱一番,再來相陪。”

    劉陵看著一身汙垢的梁嘯,笑盈盈的點了點頭。梁嘯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,又叫了一聲:“阿母,我的衣服在哪裏?”

    梁媌向劉陵致了歉,起身走進房間,順手掩上了門,低聲道:“怎麼了?劉君已經來訪了兩次,你怎能這麼失禮。”

    “阿母,這劉君不能惹。”梁嘯把梁媌拉到角落時,耳語道:“他是淮南國人,也許和淮南王有關系。和他們扯上關系,對我們沒好處?”

    “淮南王怎麼了?”梁媌大惑不解。“淮南王是當今天子的叔父,天下聞名的大學者,求賢若渴。若真是他賞識你,招你為客,是你入仕的好機會。你為何推辭?”

    梁嘯忽然有些頭疼。他還真沒辦法向老娘解釋。老娘說得沒錯,在這個時代,到諸侯王門下為客是出仕的一個途徑,而且是比較高層次的一個途徑,至少要比為吏或從軍強。

    對普通人來說,王國和朝廷一樣,都是可以效忠的主君。在吳楚之亂前,王國和朝廷是平等的,即使現在王國官屬的地位有所下降,對梁嘯這樣的人來說依然是不可多得的機會。

    到王府做客,不管將來在王官為官,還是被推薦入朝,都是一個升遷的捷徑。對一心希望兒子出人頭地,封侯拜將的梁媌來說,這更是一個遷載難逢的機會。她不是梁嘯,當然不可能知道淮南王最後的結局,甚至不知道現在的淮南王已然包藏禍心。

    梁嘯總不能對她說,娘唉,我知道十幾年後淮南王必反。真要這樣說了,估計老娘又得拎只雞,請楚婆婆來念咒驅邪了。

    梁嘯急得一頭是汗。梁媌大惑不解,又有些擔心。“嘯兒,你究竟擔心什麼?是不是怕實力不足,入了府,難以出頭?”

    梁嘯一聽,連連點頭。“是啊,阿母,你看啊,我現在還沒成年,箭術也是剛剛開始學,正是沈下心來修身養性的時候,怎麼能半途而廢呢?再說了,我爹雖然不在這兒,可是我有師傅啊。就算去淮南王府,至少也要和桓君商量一下。你說是不是?”

    “這倒是個理。”梁媌欣慰的看著兒子。“在這樣的機會面前,你還能保持冷靜,不望尊師重道,阿母甚是喜歡。這樣吧,你出去和劉君見個面,全了禮節,阿母替你婉拒便是了。劉君既是淮南王的使者,想來不會強人所難。”

    梁嘯連連點頭,又關照道:“劉君既然沒有表露淮南王府的身份,阿母就裝不知道。畢竟私越國界也是犯法的,萬一被人知道了,我家也脫不了幹系。”

    梁媌笑了,疼愛的拍了一下梁嘯的後腦勺。“嘯兒,你終于懂事了。大丈夫立世,固然要光明磊落,一諾千金,卻也應該考慮周全,三思而行。不可一時意氣,遺禍將來,後悔莫及。”

    梁嘯嘿嘿笑了兩聲,梁媌推門出去,梁嘯自己洗漱更衣。等他再次來到堂上的時候,老娘已經和劉陵表達了婉拒的意思,劉陵眼中有些遺憾之意,卻沒有勉強,只是說等桓君回來,再來拜訪,屆時看看桓君的意見再說。

    梁嘯如釋重負,將劉陵和雷被送出大門。當著衆人的面,劉陵笑道:“梁君潛心武藝,不為富貴所動,令人欽佩。某不才,願得良伴為友,三月後再來求教。”

    梁嘯一怔,還來啊?

    門口圍觀的鄰居們一聽,也不由得贊了一聲。雖然梁嘯拒絕邀請,不能立刻富貴,可是機會還有。更重要的是拒絕邀請可是一個很有面子的事。漢人求富貴,但同時更欣賞不為富貴所動的人。求富貴是很多人都能做的,淡泊名利卻更加難得,很多人還故意拒絕邀請以養名。

    梁嘯拒絕邀請本是為了避禍,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淡泊名利的君子。

    聽得衆口一辭的贊歎聲,胡來的神情很複雜,就像吃了一塊黃蓮,苦到了心裏面,卻不能吐出來,只好含著眼淚往下咽。

    舍虛名而取實利乃是人之常情,對窮人來說尤其如此。胡來萬萬沒想到梁嘯這個窮鬼居然放棄這個天賜良機,甯可博一個虛名。如此一來,他的得意就成了小人得志,被這些青雲裏的窮鬼看在眼裏,還能不滿廣陵城的宣揚去?以後再想對他下手就更難了。殺一個無賴少年,沒幾個人會關注,無緣無故殺一個淡泊名利的君子,這可是會給胡家抹黑的。

    梁嘯,你夠狠!

作者: 朱鳳清    時間: 2015-8-30 01:00 AM

第032章  明槍暗箭

  胡來一聲嘆息。

  梁嘯正為劉陵的百折不撓而頭疼,忽然聽到胡來這聲長嘆,轉頭看了他一眼,忽然笑道:“胡君,有一件事,我狐疑至今,不知胡君能否為我解惑。”

  胡來猶豫了一下,偷偷看了劉陵一眼,見劉陵正笑容滿面的看著他們,只好硬著頭皮,擠出一臉不自然的笑容。“不敢。”

  “你我雖年齡相近,卻貧富懸殊,向來交往不多。為何你先在金匱山伏擊,致我重傷失憶,又在約鬥中出爾反悔,欲致我於死地?若真有深仇大恨,你我立下生死約,光明正大的戰一場,就算不敵而死,也死得光明磊落。如此這般連施詭計,算什麼英雄?”

  胡來頓時面紅耳赤,嚅嚅無言。

  青雲裡的百姓頓時惱了。梁嘯的話,成功的挑起了原本就很嚴重的貧富對立。

  胡家是廣陵大戶。經過幾代人的經營,廣陵縣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成了胡家的。在很多人家瀕臨破產的時候,胡家不僅有意壓低地價,巧取豪奪,還和官府勾結,壟斷仕途,擠占了原本就有限的入吏名額,堵死了很多人的上升之路。

  貧富分化引發的對立已經很嚴重了,胡家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。對胡家這樣的豪強,普通百姓早就有怨氣,只是敢怒不敢言。現在聽說胡來有這樣的劣跡,頓時義憤填膺,怒形於色。

  大部分人只知道胡來在決鬥中不守規矩,以多欺少,意圖致梁嘯於死地,只當是胡來輸急了臉,卻不知道梁嘯和胡來還有更深的恩怨——胡來還伏擊過梁嘯,導致他重傷失憶。

  伏擊,一聽就知道不是堂堂正正的戰鬥,不知道多麼卑鄙無恥呢。

  很自然的,就件事就上升到了胡家打壓窮人,意欲將窮人中本來就不多的人才致於死地的高度。

  王奉世怒了,沉聲問道:“胡來,可有此事?”

  胡來的臉漲得通紅。被人當面指名道姓的喝問,這可是難以承受的污辱。他的手按上了劍,就準備發作。劉陵皺了皺眉,雷被上前一步,不動聲色的按住了胡來的手。“胡君,此事是否有誤會?”

  胡來心裡一激零。他可以不把王奉世放在眼裡,卻不敢不把劉陵放在眼裡。這些普通百姓不知道劉陵的來頭,他卻是猜得到的。他一心想攀上淮南王府這棵大樹,怎麼敢得罪劉陵。

  見胡來急得滿頭是汗,馮疾連忙擠了過來,衝著雷被拱拱手,笑道:“雷君,的確是個誤會,**一時失手罷了。若胡君真要伏擊梁君,既已是重傷,豈有不取其性命之理,梁君又怎麼可能還站在這裡說話?誤會誤會。”

  雷被聽了,也覺得有理,目光轉向梁嘯。

  梁嘯心中暗笑。他特地問這一句,並不是要胡來承認什麼——胡來根本不可能承認。他的目的有兩個:一是告訴劉陵,我和胡來的矛盾很深,不可能共事,以後你就別來了。二是要讓胡來當眾承認,他們之間並沒有生死之仇,以前都是他胡來做得不對。

  他不知道胡來為什麼要殺他,但肯定不是遊戲失手這麼簡單。也許是他得罪了胡來,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。可不管他有什麼問題,只要胡來現在不說,以後就不能再翻舊賬,至少不能做得這麼明目張膽。

  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。他勢單力薄,如果不讓胡來有所忌憚,他遲早會不明不白的死在哪條溝裡。

  胡來敢說嗎?劉陵兩次都沒請到,還要來請第三次的人,他敢得罪嗎?如果他說梁嘯該死,那置劉陵的臉面於何處。胡來可以在廣陵橫行,在劉陵面前,他卻挺不起脊梁。

  聽了馮疾的解釋,又見雷被已然相信,梁嘯也露出恍然之色。“原來如此,那以後胡君可要小心些,切莫再失手。人命關天,不可兒戲。傷了我的性命是小,誤了胡君的前程,那可不值得。”

  胡來恨得咬牙切齒,卻還要擠出一臉笑容,連連點頭。

  劉陵見了,彷彿知道了什麼,不由得抿嘴一笑:“梁君好度量。這麼大的事,也能一笑置之。”

  梁嘯笑道:“吳楚民風慓悍,今日不死不休,明日把酒言歡,也是常有的事。再說了,欲射鴻鵠者不在野雉,若是淮陰侯韓信當初於市中殺了那屠兒,以後又怎麼能掌百萬兵,橫行天下。胡君,你說是不是?”

  劉陵眉頭一挑,若有所思。

  旁邊的青雲裡百姓見梁嘯不追究胡來,本來還有些不爽,聽了梁嘯這句話,頓時怨氣全消。

  韓信雖然在官方是叛逆,但誰都知道他比劉濞還無辜。見梁嘯以韓信自勵,他們不僅不覺得梁嘯比喻不當,反而覺得梁嘯有志氣,要做將百萬兵的大將,而胡來則成了那個向韓信挑釁的屠兒,草叢中的野雉,頓時覺得解氣。

  更何況這位來請梁嘯的貴人都點頭贊同了,他們還有什麼話說,當下異口同聲的誇讚梁嘯有志向,不與胡來一般見識。

  胡來原本是得意洋洋的來到青雲裡,沒曾想被梁嘯一陣明嘲暗諷,又被一幫窮鬼嘲弄,臉頓時脹得像豬肝。只覺得一口惡氣在胸中盤旋,直欲噴薄而出。

  馮疾看在眼裡,及時的按住了胡來的肩膀,將胡來掩在身後,衝著梁嘯微微一笑。“久聞梁君雖然年少,射藝卻妙至巔峰。不日鄉中行射禮,還要看梁君一展風采。”

  梁嘯眉頭微微一挑,知道更大的挑戰來了。

  劉陵兩次來訪,他已經小有名氣,馮疾對付他的手段也就上升了一個台階。行射禮也許沒什麼生命危險,卻不能有絲毫疏忽。一旦有什麼地方做不到位,他就成了失禮之人,這點名聲很快就會臭掉,他也會被打回原形。

  可是,梁嘯又不能拒絕,畢竟在鄉里揚名,這種場合是必經之路。

  “如有機會,嘯一定忝陪末座,向鄉里諸位先賢學習問禮。”梁嘯拱拱手,皮笑肉不笑。“嘯雖出身卑賤,不學無術,卻有一顆好學之心。屆時還請馮君不吝賜教。”

  梁嘯這句話說得客氣,卻綿里藏針,無異於向馮疾挑戰。眾人聽了,更加解氣。就連劉陵也暗自點頭,眼中露出一絲欣賞之意。胡來躲在馮疾背後,看得清楚,更是氣苦,胸口煩悶異常,嗓子眼裡有些發甜。

  荼牛兒一旁見了,樂得擠眉弄眼,抓耳撓腮,興奮難以自抑。
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2 06:55 AM

第033章 桓君歸來

    送走了劉陵等人,梁媌將熱情的鄰居們請到屋裡,有意無意的展示一下劉陵送來的豐厚禮物,引起一片讚歎聲。梁嘯覺得有些丟臉,拉著正唾沫橫飛的荼牛兒走到一旁。

    「胡來那貨吐血了。」荼牛兒拍著胸脯說道:「他要是沒吐血,我把自己打吐血。」

    「行啦,行啦。」梁嘯打斷了荼牛兒的自吹自擂。「你知道這附近有誰知禮的?」

    「理?我這拳頭就是理。」荼牛兒瞪圓了眼睛,顧盼自雄。「誰找你麻煩?」

    「滾!我是說射禮。你沒聽胡來身邊那個箭手說嗎,他要請我參加射禮。射禮可不僅僅是射箭這麼簡單,還有很多禮節的。不知禮,射得再准也沒用。」

    「這個禮啊。」荼牛兒訕訕的摸著頭。「這附近幾里都是窮人,最多參加社祭,分點酒肉,哪有參加過射禮的,那是正經讀過書的人才會的玩意,我們哪懂這個。」

    梁嘯也有點頭疼。以前看資料的時候,怎麼沒留心一點呢,對大事件還知道一些,一旦具體到細節就抓瞎了。荼牛兒說得沒錯,射禮不是普通百姓能接觸到的,這原本就是貴族子弟的專利。

    古代貴族子弟學習也分兩個層次:一是具體的技能,也就是常說的六藝——禮樂射御書數,一是指高層次的文化,也就是六部經典——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春秋》。射禮屬於第二個層次中的《禮》,比起單純的射箭,射禮更講究禮節,而不是第一層次的射箭那樣強調精準。

    到了漢代,原本意義上的貴族已經消失了,人人可以帶弓,人人可以學習射箭,但是射禮卻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到的。特別是經過秦代焚書之後,民間的文化傳承艱難,普通百姓根本沒機會學習。

    梁嘯不甘心,見老娘還在接待鄰居,便拉著荼牛兒出了門,來到石裡找鐘離期。

    一見面,鐘離期就笑了起來。梁嘯在廣陵少年們中的名聲,他已經聽說了,也為梁嘯高興,覺得桓君沒看錯人。聽說梁嘯拒絕了劉陵的邀請,他更加滿意,大誇梁嘯有見識。不過,對射禮,他同樣一竅不通。

    「你不用擔心,桓君不僅射藝精湛,同樣精通射禮,等他回來教你便是了。你現在還是靜心習射。射禮固然重要,到了戰場上,卻還是要看射得準不準的。」

    「鐘離叔,我師傅去哪兒了,什麼回來?」

    「去哪兒,我不知道。時間嘛,快則十數日,慢則百日,你築基完成,他回來正好教你習射。」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。劉陵說三個月後再來,正好和桓君回來的時間相近,劉陵要見的會不會不是我,而是桓君?有了這個念頭,梁嘯回起了與劉陵會面的時候,劉陵彷彿對桓君所住的東廂房興趣頗濃。

    「鐘離叔,我師傅和淮南王有交往嗎?」

    「不知道。」鐘離期笑了笑,岔開了話題。「牛兒,傷好了,是不是該練武了?」

    「好啊,好啊。」荼牛兒興奮溢於言表,搓著雙手,一臉諂媚。「師傅,你什麼時候開始教我?」

    「現在就開始。」鐘離期看看天色。「你跟我來,我幫你準備了一些東西。」

    荼牛兒樂呵呵的跟著鐘離期走了進去,梁嘯卻沒跟著。他看得出來,鐘離期沒說實話。桓君和淮南王肯定有交集,而他肯定也知道,只是不肯說而已。

    你娘的,得意了半天,原來桓君才是劉陵的目標,我就是那個充話費送的贈品啊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荼牛兒跟著鐘離期開始練武,每天被鐘離期虐得像條狗似的,一見到梁嘯就吐舌頭,對梁嘯整天閉門不出的待遇羨慕得眼睛都紅了。

    梁嘯不用像荼牛兒一樣每天練拳腳,他大部分時間還在演習開弓的動作。有了那次經歷之後,他對練習更加用心,幾乎無時不刻不在揣摩。經過一個多月的潛心練習,腰間那道熱流越來越明顯,每次開弓,熱流直達指尖,每一個手指都微微發脹。

    除了一些少年慕名而來,劉陵沒有再出現,就連雷被都沒有出現一次。雖然不想和淮南王有什麼瓜葛,也從來沒奢望和劉陵有什麼跨越階級的革命友情,但是對自己只是贈品,梁嘯心裡還有些不舒服。不過,他也清楚,自己這點實力的確不配入劉陵的法眼,只有桓君才配得上劉陵的親臨。

    沒有實力,就沒有尊嚴,要想有面子,先得充實自己。只有強者才有資格選擇,弱者連被人選擇的資格都未必有。

    在那股說不清、道不明的情緒刺激下,梁嘯越發刻苦。他幾乎是閉門不出,除了吃飯睡覺,都在練習開弓,漸漸的,他似乎有了些「坐臥行走,身不離弓」的感覺,整個人像是一張弓,隨時都準備著發射。

    對梁嘯如痴如醉的練習,梁媌看在眼裡,喜在心裡,每天織錦的時間更長,織機的聲音也更加輕快,偶爾還能聽到她輕聲吟唱歌謠。

    進入夏季,天氣熱了,雞也不下蛋,梁嘯又一心練射,沒時間去射魚,梁媌便從劉陵送來的禮物中取了一些,換成錢,天天去市裡割肉改善伙食,給梁嘯加強營養。對於青雲裡的人家來說,天天有肉吃,哪怕只是一小碗,也無疑是一種奢侈到極點的做派。不過,這事落在小名士梁嘯的頭上,也就沒人說什麼了。

    作為梁嘯的死黨,荼牛兒幾乎天天來蹭飯。每次吃得飽飽的,荼牛兒也就將一天的痛苦拋之腦後,留著油光光的嘴巴不擦,一路招搖的回家去,第二天再龍精虎猛的去找鐘離期。

    當炎熱的夏季終於過去,第一陣秋雨下過不久,桓君出現在梁嘯的面前。

    「師傅。」梁嘯迎了上去,躬身一拜,身形如弓。

    桓君打量了梁嘯一眼,眼神一縮,一抹喜色從眼中閃過,隨即又恢復了平靜。他將肩上的褡褳扔給梁嘯,拄著拐,走到西廂房前,對迎出來的梁媌欠身施了一禮。

    梁媌還禮,兩人寒暄了幾句,再次施禮。梁媌退回西廂房,桓君則退了兩步,轉身回到自己住的東廂房。梁嘯不敢怠慢,趕了上去,為桓君開門,侍候著桓君坐下,又打來了水,侍候桓君洗漱。

    在梁嘯忙前忙後的時候,桓君一動不動的坐在席上。雖然風塵僕僕,滿面疲憊,卻凜然不可侵犯,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梁嘯身上,須臾不離。

    洗完了臉,喝了幾口水,桓君伸手示意梁嘯入座。

    「阿嘯,你知道那個劉陵是誰嗎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2 06:56 AM

第034章 授弓

    梁嘯入座,沉吟了片刻,有些遲疑,不知道自己該對桓君說到哪一步。

    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,桓君不自覺的挺直了身子,獨目炯炯,更加威嚴。

    「她應該是淮南王的妹妹或者女兒。」

    桓君一怔,眼中閃過驚詫之色,隨即又化作不屑。他淡淡的說道:「何以見得?」

    「其一,能作為淮南王的使者,到江都國來遊歷,招攬人才,必是淮南王親信之人。其二,雷被是淮南第一劍客,鐘離叔說他已經依附淮南王,這樣的人不可能給一個普通人做侍從。」

    桓君微微頜首,眉毛微挑。「那你是怎麼看出他是女子的?」

    「這還用看嗎?大熱天,即使是私下裡還穿著高領的衣服,如果不是故意遮掩,怎麼會如此作派。」

    「有怪癖的人多了,僅憑這一點,就定淮南王的使者為女子,恐怕過於武斷。」桓君拖長了聲音。「作一名射手,固然要力大弓強,更需要謹小慎微。一箭離手,必中目標,否則必為人所趁,可不慎哉?」

    梁嘯笑了。「桓君,我確定她是女子,還有另外一個原因,讓我確定她是女子無疑。」

    「她如果有這樣的破綻,還怎麼瞞人耳目?我看你也是自欺欺人吧。」

    「不然。」梁嘯搖搖頭,肯定的說道:「女子的體味瞞不了人。」

    「你是說她有體香?」桓君遲疑片刻,又道:「以香薰衣的人不少,並不限於女子,貴族男子也常有用之,你何以能肯定那就是女子的體香?」

    「她的確帶了香囊,但是她那天晚上的味道與平時的味道大有不同。嘿嘿,有幾分血腥味。」

    桓君恍然大悟,看著一臉狡黠的梁嘯,險些繃不住臉,只好端起水杯遮臉。過了片刻,他放下水杯,輕嘆一聲:「淮南王果然是書生,這麼大的事,居然託付給一個女子,如何能成大事。」

    梁嘯聽著口風不對,眼珠轉了轉,什麼也沒說。

    「阿嘯,你拒絕了她的邀請,莫非也是因為淮南王的輕率?」

    梁嘯微微一笑。「我拒絕她的邀請,是因為她真正想邀請的人並不是我,而是桓君。桓君未曾答應,我輕易的應承了,豈不被人笑話無禮。」

    桓君滿意的點點頭,思索了好一會,這才重新抬起頭。「阿嘯,你覺得我應該接受還是拒絕?」

    「拒絕!」梁嘯毫不猶豫的說道。

    「為何?」

    「桓君孑然一身,又不幸身有殘疾,封侯拜將,馳騁沙場,已經是不可能了,說不定還會遭淺薄之人嘲笑。與其如此,不如歸隱,閒雲野鶴,傲嘯江湖,來得清淨。」

    桓君的臉上閃過痛苦之色,顯然梁嘯的話刺中了他的軟肋。殘疾是做不了官的,就算他有再神妙的射藝,滿腹的韜略,也不可能為將,更不可能統兵疆場。

    「如果我不肯寂寞呢?」

    「如果桓君胸中豪氣未盡,還想與天下英雄爭衡,則不妨擇一二良材,傾囊以授。」梁嘯挺直了身軀,露出最有自信的笑容。「得天下英才而教之,未嘗不是一件人生樂事。將來若有弟子封侯拜將,裂土封國,又豈能忘了桓君的授藝之恩?自然是延之上座,親如父子,養老送終,盡師生之誼。」

    桓君眉頭一挑,撇了撇嘴,強忍著笑。

    「小子好不知恥,居然以天下英才自居。你雖然有一雙猿臂,資質也算不差,卻還不算最上等。十人曰豪,百人曰傑,千人曰俊,萬人曰英。你哪裡能算英才,最多也就是個俊才罷了。」

    「桓君,你看到的只是這我雙猿臂。」梁嘯握緊拳頭,張開雙臂晃了晃,一臉鬱悶的說道:「你看不到的是我腹中錦繡。相處久了,你便知道我才是那萬里挑一的英才。」

    「且,越發不要臉了。」桓君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。他笑了片刻,又說道:「雖是少年輕狂,卻也有三分豪氣。不過,阿嘯,你要想清楚了。以你的家世,若想出人投地,絕非易事。於你而言,依附淮南王其實是一個捷徑。別的不說,淮南王府人才濟濟,讀書便比別的地方方便得多……」

    梁嘯搖搖頭,笑得很不屑。

    「你這是何意?」

    「桓君,我求的是封侯拜將,大漢非功不能封侯,淮南王府那些就算能吹枯噓生,不過是些空頭文章,於我又有何用?既然淮南王不遠千里的派人來請桓君,我又何必捨近求遠,反去淮南求學?」

    梁嘯深施一禮:「我曾對劉陵說過,欲射鴻鵠者,不在野雉。桓君便是我眼中的鴻鵠,淮南王不過是區區野雉而已。」

    桓君雙手扶膝,微微欠身,算是受了梁嘯這一禮。他雖然沒說什麼,眼中卻露出難以名狀的異彩。他吸了一口氣,平復了一下心情,慨然道:「阿嘯,明天起,你可以持弓了。」

    「喏。」梁嘯大喜。

    桓君轉身,從褡褳裡拿出一張竹弓,雙手遞給梁嘯。梁嘯接在手中,卻有些疑惑。這張竹弓很精緻,看得出來,是經過精心打磨的。不過,這張弓很軟,幾乎比少年們最常用的弓還要軟。梁嘯估計,這竹弓的射程最多三五十步。

    「是不是覺得弓太軟了?」桓君看出了梁嘯的疑惑,似笑非笑的說道。

    「是的。」梁嘯不敢怠慢,躬身道:「弟子的確有些疑惑。」

    「阿嘯,我為什麼讓你百日之內不准持弓?學射之人,往往根基未穩,便欲持硬射遠,偶有三五中的便欣喜若狂,自以為是,卻不知已誤入歧途,不僅無法成就百發百中的高明箭藝,而且會落下射病。年老之後,筋骨疼痛,悔之晚矣。」

    梁嘯吃了一驚,這裡面還有這麼多講究?這還是第一次聽說。

    「普通人從軍不過三五年,退役之後,每年習射不過數次。他們不可能練成高明的射藝,也不會落下射病。可若欲征戰立功,以射藝存身,便需身不離弓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的艱苦練習。若不以正道,循序漸進,三五年後,便會射藝停滯不前,而疾病漸生。」

    桓君嚴肅的說道:「這便是名射手大多出自將門,而出身寒門的名箭手雖可得一時之名,卻難得善終的緣故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3 11:08 PM

第035章 桃花運

    聽了桓君詳細的解釋,梁嘯恍然大悟。

   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不立文字,口耳相傳的秘訣。不得傳授,根本不得其門而入,更談不上洞悉其中的奧妙了。

    天賦加刻苦,可以讓一個寒門子弟練成出眾的射藝,成為一個有名的射手。但是,這是有代價的,不正確的練習方法會讓他在常年累月的練習中留下暗傷。到了一定的時候,這些暗傷就會成為他無法跨越的障礙,阻止他進一步向射藝的頂峰攀登,同時讓他痛不欲生。

    訓練神箭手和訓練普通的弓箭手是有區別的。要想成為一個神箭手,不僅要有天賦和刻苦,還要有正確的方法。這樣的方法不是靠靈機一動就能悟到的。聽起來只是一兩句話,卻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代人的反覆揣摩,甚至付出慘重的代價,才可能掌握這些技巧和方法。

    這樣的方法當然不可能輕易告訴別人,只能掌握在射藝傳家的將門手中。學術傳承可以通過文字,武藝傳承卻只能是師徒之間口耳相傳,門外的人很難有機會知曉。

    桓君將這樣的技巧告訴了他,等於將進入射藝殿堂的金鑰匙交給了他。

    否則,桓君完全可以只告訴他怎麼練,卻不講為什麼。如此一來,除非他天資好到逆天,很難悟透這裡面的道理。當他想把射藝傳給子孫時,多少會有些走樣,幾代人之後,很可能就面目全非,精髓盡失了。

    剎那間,梁嘯在感激之餘,又有些愧疚。

    他一直不想和桓君走得太近,以免被他殃及,可現在桓君將這樣的秘密傳授給了他,等於已經將他視為入室弟子。就算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,他又怎麼能真當桓君是路人?

    一日為師,終生為父。既然接受了他的射藝,就要終生侍奉。否則,那便不配為人,更不配立足於世。

    握著竹弓,梁嘯離開了東廂房,來到了西廂房。站在織機前,他遲疑了很久,不知道怎麼和老娘說。這可是大事,萬一桓君將來有什麼禍事,他肯定要受到牽連的。他是自作自受,老娘怎麼辦?

    梁媌看看梁嘯,停下了手中的織機,又看了一眼梁嘯手中的竹弓,輕嘆一聲:「嘯兒,不用擔心。從他進門的那一天起,我就知道你們是命中注定的師徒。這是命,人是不能抗拒命的。」

    「阿母……」

    「不用擔心。」梁媌走了過來,撫著梁嘯的頭。「禍兮福所依,福兮禍所伏,老子這句話說得太對了。大丈夫立世,固然要求富貴,封妻蔭子,可是更重要的是要光明磊落,無愧於心。」

    梁嘯伸出雙臂,輕輕的摟著老娘的腰。不經意之間,他已經比老娘高出一頭。他感慨不已,虧得自己還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男子漢,居然不如一個漢代婦女豪氣。瞻前顧後,斤斤計較,既想佔便宜,又怕受牽連。自以為聰明絕頂,思謀周慮,其實不過是個小雞肚腸的市儈而已。

    「阿母,我知道該怎麼做了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找來荼牛兒,花了兩天時間,將後院整理了一下。

    之前是梁嘯母子兩人住,後院都空著,雖然算不上野草叢生,也沒什麼人氣。梁嘯將後院徹底清理了一遍,然後將老娘的房間搬了進去,騰出前院的西廂房當作桓君的住處。

    漢人以西北為尊,大門向東或者向北,最好的房子都在西部或者北部,東面的房子不是廚房就是廁所。既然認了桓君做師傅,就不能再讓他住在東廂房了,必須讓他住到西室的尊位。

    不收拾不知道,後院居然還有一個小木亭,木亭上爬滿了葡萄。不僅粒粒飽滿如珠,而且味道甜美。梁嘯很詫異,不是說張騫通西域之後才有葡萄麼,怎麼自家後院居然已經有了?

    有些奇珍異寶,梁嘯不敢浪費,拖著荼牛兒到城外砍了幾棵樹,重新修繕了木亭,還做了一個鞦韆。

    經過幾個月的磨煉,荼牛兒不僅武藝大漲,力氣也翻了一番,碗口粗的樹,兩斧頭就砍倒了,著實是個干體力活的上佳人選。幾乎沒要梁嘯動手,他一個人就將整個工程搞定了。

    「多謝啦,牛兒。」

    「不客氣。」荼牛兒抹著汗珠。「給你幹活,比跟我師傅習武輕鬆多了。」他得意的擠了擠眼睛,嘿嘿一笑:「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你家蹭飯。」

    梁嘯大笑。原來荼牛兒一直不好意思,只是也沒見他少來一次啊。不得不說,他還是欠劉陵一個人情。沒有劉陵送的禮物,他和荼牛兒根本享受不起這樣好的伙食。每天都有肉吃啊,不知道羨慕壞了多少鄰居家的少年,估計自家的牆頭都快被聞香的人扒塌了。

    「今天你可賺著了。我阿母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大餐,要給我師傅接風呢,你也一直來吧。」

    「什麼叫一起來,我就沒打算走。」荼牛兒眼睛一斜,晃著手裡的斧頭,得意的笑道:「要不然,這點活,我昨天就干完了。」

    「沒出息。」梁嘯笑道:「不就是一頓肉嘛,至於這樣麼?」

    「至於。」荼牛兒看看四周,扯了扯梁嘯。「你看我姊怎麼樣?要是喜歡的話,嫁給你做媳婦,以後兩家人變一家人,我就可以天天來混飯了。我姊雖然凶了點,可是干活麻利得很……」

    「滾!」梁嘯飛起一腳,將荼牛兒踹了一個趔趄。這貨太不要臉了,簡直是禽獸。為了能光明正大的混飯,居然要將親生姊姊送人。

    「別啊。」荼牛兒捂著屁股叫了起來。「你現在是小名士了,不知多少姑娘看中你,想嫁入你家呢。我們關係這麼好,肥水不流外人田,與其便宜別人,不如便宜我啊。」

    「休想。」梁嘯罵道:「我才不娶你姊那個悍婦呢,將來做了官,我要娶個大家閨秀。我說牛兒,你也別急,就憑著咱兄弟這身手,將來還能久居青雲裡嗎,還怕沒媳婦嗎?」

    「我姊說了,不當正妻,做妾也行啊。」

    「哦,你姊說的?」

    「啊?」荼牛兒捂著嘴,吱吱唔唔的顧左右而言他。

    「再敢提這事,我就跟你絕交。」梁嘯揮揮手,把荼牛兒轟了出去。「現在,你要麼去洗洗,準備吃飯,要麼收拾東西,滾回家去。」

    「我去洗洗。」荼牛兒拿起工具,一溜煙的跑了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3 11:09 PM

第036章 射聲士的耳力

    晨光透過門縫,照在梁嘯光滑緊致的皮膚上,留戀不去。

    梁嘯裸著上身,下身只穿了一條漢代的大褲衩——傳說中的牛鼻褲,只是沒有內|褲,麻布直接摩擦著皮膚,觸感比較硬。特別是在清晨這個陽氣充足的時刻,感覺不是很舒服。

    每天雞鳴即起,在黑暗中練習開弓一個時辰,已經成了梁嘯的日常功課。桓君說,梁嘯雖然根基初成,尚未堅固,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,以免生疏。特別是握弓之後,很可能會因為感覺的不同而動作走形,更需要時時注意。

    之所以用特別軟的竹弓練習,也是因為防止因為弓太硬,不自然的用上了拙力。到目前為止,梁嘯還沒有真正進入習射的階段,只是在練習動作,要將正確的動作練成本能才算大功告成。到了那時候,他就無需再注意自己的動作是否合乎標準,隨心所欲而不逾規矩。

    這是桓君的原話。從桓君隨口而出的一些金句,梁嘯可以肯定,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武夫這麼簡單。

    梁嘯打開門,拿起掃帚,開始打掃庭院。他認真的將前院後院全部打掃得乾乾淨淨,又灑上了水,這才端著洗漱用品來到西室前,拜了一拜,上前叩門。

    「師傅,起身了嗎?」

    「進來。」屋內傳來桓君的聲音。

    梁嘯推開門,見桓君端坐在床上,面對東方。門一打開,金色的陽光就照在他的臉上。梁嘯很詫異:「師傅早就起來了?」

    「年紀大了,睡不著,就坐了一會。」

    梁嘯看了桓君的鬢角一眼,那裡已經有半白。到現在為止,他還不知道桓君究竟有多大。從他那身骨肉看,像四十出頭,從他的面容看,又像年近六十。

    「開弓的時候調整呼吸,但不要刻意。不管是三十斤的竹弓,還是三石的強弓,都要做到隨意而動,用意不用力,才算大成。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,隨即又驚愕的看著桓君。他住在後院的東室,桓君住在前院的西室,兩室之間隔著兩堵牆,十來步遠,桓君居然能聽到他的呼吸?

    桓君笑了一聲:「射聲士,耳力比目力更好。」

    梁嘯激動起來:「那……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耳力?」

    「等你手臂的熱流沿手臂外側逆勢而行,到達耳際,你的耳力就會有所提升。練習越久,耳力越佳。」

    「那最好能達到什麼程度?」

    「耳力最好的人,百步之內,蚊蠅起落,無所不知。不過,就像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一樣,那樣的耳力不僅需要長年累月的刻苦練習,更需要天賦,不是每個人都能練成的。我在身體最好的時候,也不過能聽到五六十步而已。」

    梁嘯吐了吐舌頭。就算五十六步也夠嚇人的啊,那可是蚊蠅拍動翅膀的聲音。如果換成人的腳步聲,豈不是百步之內,無所逃遁?怪不得叫射聲士,聞聲而射,應聲而落,這是古代的狙擊手啊。

    「那目力該怎麼練?」

    「目力另有練法,我也不太清楚。」

    師傅兩人談了一會,梁嘯侍候著桓君洗漱,陪著他吃了早飯,又聽他說了一會故事,便在院中練習。桓君半掩著門,坐在西室中,也不知道在做什麼。梁媌忙完了早餐,便到後院的西廂房開始一天的勞作。

    三人各做各的,互不干擾,小院安靜而祥和,直到被一個梳著雙髻的半大小子打破。

    「阿嘯,阿嘯,你家又來貴客啦。」

    梁嘯放下了竹弓,瞟了一眼西室。原本半掩的西室門不知時候開上了。梁嘯暗自笑了一聲,鬆了一口氣。桓君的耳力比他好幾倍,恐怕客人一進了青雲裡的裡門,他就聽到了,關上了門。

    關門,就代表不見。不見,就代表拒絕。看來桓君和自己希望的一樣,對淮南王府沒有什麼興趣。

    不過,梁嘯卻不能閉門不見。他先到後院通知了老娘。他還沒有成年,不能接待客人,老娘雖然是女子,可是在漢代,女子一樣能做一家之主,能像男主人一樣出面接待客人。

    更重要的是,在某種程度上,老娘比他更擅長做這些事。

    當老娘在堂上坐定時,門外的車馬也停住了,一身錦衣的胡來敲響了門。

    梁家不是什麼大戶,沒什麼中門、小門之分。只有前後兩進,客人站在門外,堂上的人便已經看到了。鄰里之間都是直接入門登堂,胡來敲門,也是禮儀。

    梁嘯連忙迎了上去,笑眯眯的拱拱手。「胡君別來無恙?怎麼看起來又黑了些?」

    胡來頭一昂,亮出兩個大鼻孔。「隨劉君遊歷訪友,風吹日曬,豈能不黑?哪像你天天躲在家裡,也不知是不是做什麼精細活計。」

    梁嘯微微一笑。胡來話裡有話,既炫耀了跟隨劉陵四處行走的得意,又鄙視了梁嘯閉門不出的示弱。胡來上次在梁家吃了虧,後來就隨劉陵遊歷去了,但是他並沒有就此罷休,反而藉著自己不在廣陵的機會,指使鄉里少年邀請梁嘯去參加射禮,找機會讓梁嘯出醜,卻都被梁嘯拒絕了。

    正常情況下,這種情形當然是梁嘯內怯的表現,可是在有心人的傳播下,梁嘯那句「欲射鴻鵠者不在野雉」已經在廣陵城人人皆知,梁嘯的拒絕也就有了幾分清高和不屑的意味。再加上梁嘯拒絕淮南國貴人的邀請,江都國人多少覺得梁嘯此舉有骨氣,沒丟江都國的臉,反對梁嘯大加讚賞。

    得知自己弄巧成拙,反而讓梁嘯名聲更大,胡來更加鬱悶,以至於一見面就和梁嘯嗆上了。

    梁嘯只是笑,笑得很溫和,笑得很寬容,笑得很不屑。

    他越是笑得開心,胡來越是鬱悶。馮疾在遠處見了,只得咳嗽一聲。胡來嘆了一口氣,強按著心頭的憤懣,說道:「淮南劉君前來拜訪桓君,還請通報一聲。」

    「哦——」梁嘯誇張的點了點頭,順手關上了門,轉身入內。

    這是大戶人家才有的習慣,普通百姓平時都不關門,這時候更不可能關門。但是梁嘯關了,卻一點也不失禮。桓君還沒答應見你,當然不能開門。

    門一關,一隻腳站在門裡的胡來嚇了一跳,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一躍而退,險些撞到劉陵的馬車。馮疾適時的伸手托住胡來,同時輕輕地拍了拍,示意胡來不要上了梁嘯的當,亂了方寸。

    胡來鼻息粗重,咬牙切齒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4 08:42 PM

第037章 閉門羹

    不出梁嘯所料,桓君一口拒絕,不見!

    得到回覆,劉陵似乎並不意外。她從車裡下來,走到門前,打量了梁嘯一眼,眼睛一亮。

    「數月不見,梁君又精進了,可喜可賀。」

    「不敢。」梁嘯也打量了劉陵兩眼。劉陵依然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,潔白的衣領直到耳際。「劉君遊歷天下,眼界大開,氣度也與數月前大不同。」

    「呵呵……」劉陵輕聲笑了兩聲,又眨了眨眼睛。「陵不才,聞桓君大名,不遠千里而來。不知何事不當,桓君不肯賜見,還請梁君指點。」

    梁嘯搖搖頭。「家師高人心思,嘯不敢揣度。劉君的美意,家師心領了。劉君請回吧。」梁嘯指了指漸漸高昇的日頭,咧嘴一笑:「天氣熱了,劉君還是找個僻靜的地方,避過這日頭為好。」

    劉陵不以為然,想了片刻,眉毛一挑:「那我能求見令堂,致意問候麼?我遠來辛苦,想討口水喝。」

    梁嘯知道劉陵不會輕易罷休,肯定會找理由留下。梁家受過她的禮,總不能像桓君一樣讓劉陵吃閉門羹。梁嘯再一次關上門,去回報老娘。

    看著面前轟然關閉的破門,劉陵摸了摸鼻子。

    胡來大怒,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,厲聲喝道:「好無禮的匹夫,竟敢如此對待貴客。劉君,請讓一步,待我砸了這門……」

    「閉嘴!」雷被喝道。聲音雖然不大,卻一下子將胡來打回原形。胡來脹紅了臉,嚅嚅的退了下去。

    旁邊趕來圍觀的青雲裡百姓見了,齊聲大笑。有人說道:「胡家果然霸道,人家不見,便要砸人家的門。這是來拜訪,還是來收租啊?」

    「可不是呢,見與不見是人家的自由,豈能如此蠻橫。就算是我江都國的大王至此,也不會如此失禮啊。」

    「嘖嘖,胡家本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,跟他一起的人,又能是什麼好人。別說是阿嘯,換成我,我也不肯見的。」

    胡來聽了,知道自己又惹了眾怒,偏偏又發作不得,只得忍氣吞聲,暗自將那些人記下,以後再作計較。見他眼珠亂瞅,青雲裡的百姓更加來勁。劉陵皺了皺眉,不經意的動了一下身體。馮疾見了,嘆了一口氣,捅了捅胡來的腰,示意他到裡外等候。

    胡來鬱悶的走了。大門敞開,梁嘯的笑臉露了出來,衝著劉陵拱拱手,將劉陵請了進去。雷被緊隨其後,幾個侍從抬著禮物,跟了進去,其他人都在門外候著。虧得胡來不在,不然又得受一陣嘲諷。連大門都沒資格進的人,有什麼資格和青雲裡的小名士梁嘯爭風?

    梁嘯將劉陵引到堂上,又到後院摘了一盤葡萄,用井水洗了,端上了堂。

    「聞說劉君渴了,請嘗幾顆葡萄解解渴吧。」

    「這……能吃?」劉陵很詫異。

    「當然能吃,而且味道很不錯的。」梁嘯捏起一顆,放進嘴裡,又吐出皮和籽。他隨即意識到這個問題:「劉君見過此物?」

    「見過,據說是南海胡商傳來,我家也有幾株。不過,這只是用來觀賞,卻沒聽說過能吃。」劉陵伸出纖纖玉指,拈起一顆,放進嘴裡,學著梁嘯的模樣抿出皮和籽,不由得讚了一聲:「果然很甜。廣陵近海,這葡萄也是胡商傳來的吧?」

    梁嘯恍然大悟。他知道這些葡萄是從哪兒來的了。長江的入海口就在廣陵城,偶爾有金發碧眼的胡商出現,可能是他們帶來了葡萄種子,但是數量很少,只被當成觀賞植物,並不知道真正的用途。

    這種情況很正常,西紅柿剛引入中國的時候,也是作為一種盆載觀賞植物出現的。

    也許正因為此,直到張騫從西域引入葡萄酒,漢人才知道葡萄可以食用。這個時代的文化中心在關中,過了長江就是蠻夷地區,江都、淮南都屬於邊疆,他們在文化上並不像後世一樣佔優勢。

    「也許是吧。」梁嘯模棱兩可的笑道。

    劉陵眼珠一轉,順勢說道:「陵也孤陋寡聞,家中雖然也種得幾株葡萄,卻沒見過這品種,能否請梁君引我一觀,開開眼界?」

    梁嘯瞟了一眼老娘。劉陵這顯然是欲見桓君不成,改用迂迴戰術,想在自己這裡找突破啊。

    梁媌不動聲色的點點頭。「嘯兒,劉君見多識廣,我家貧寒,難得有一物能入劉君之眼,豈能敝帚自珍。」

    梁嘯暗自發笑,引著劉陵來到後院。雷被扶著劍,遠遠的站在廊下,劉陵跟著梁嘯來到木亭中,一看到那架鞦韆,她頓時眼睛一亮。「梁嘯好雅緻,還在院中佈置了千秋。」

    梁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。漢代的鞦韆的確是叫千秋的,就和很多人取名延年、萬歲一樣,是一種祈求長壽的佳名,討個口彩。

    「閒來靜思,消遣休閒而已。」

    劉陵伸手摘了一串葡萄。梁嘯連忙去井邊打了一捅水,放在亭中,供劉陵洗葡萄。劉陵在井水中洗了洗,又輕輕的彈去水珠,摘下一顆葡萄放進嘴中,笑盈盈的看著梁嘯。

    「陵冒昧,敢問梁嘯閒暇之時,都思考一些什麼樣的問題?」

    梁嘯微微一笑。這就開始了麼?

    「我不過是鄉野之人,得桓君錯愛,初入射藝之門,還能想些什麼呢,無非是如何才能領悟桓君所授,早日練成射藝,報效國家。」

    「能否請教梁君,又從射藝中領悟到了什麼道理呢?」

    「其實……那天我已經對足下說了。」

    劉陵眼珠轉了兩下。「欲射鴻鵠者,不在野雉?」

    梁嘯一本正經的說道:「是的,學射要專注,心有旁騖者往往不能善終。為人為學,皆當如此。」

    劉陵若有所思,眉頭微蹙,看向梁嘯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。她聰明過人,豈能聽不出梁嘯語中暗藏的警戒之意。只是她很奇怪,梁嘯難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,要不然的話,他這話說得就有些不著邊際了?

    劉陵隨即又釋然了。桓君不肯見,自然是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。梁嘯是他的弟子,也許聽他說過當年事,知道了自己的來意,也是很正常的事。

    「桓君高明,梁君聰慧,如此良材美玉,埋沒鄉里,著實太可惜了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4 08:45 PM

第038章 葡萄架下

    「劉君過獎了。家師為奸人所誤,身體毀傷,縱有滿腹機杼,也無緣朝堂。嘯更不敢以良材美玉自稱。縱使是美玉,也要經十年雕琢之工方能成器,我充其量就是一塊不知真偽的璞玉,當不得劉君如此器重。」

    劉陵轉過身,坐在鞦韆架上,撫著用麻搓成的繩子,面帶淺笑。

    「梁君謙虛了。」劉陵緩緩的晃動著鞦韆,衣擺隨之舞動起來。「梁君雖然年少,射藝未成,可是天賦過人,又有桓君這樣的名師指點,將來練就高明射藝是意料之中的事。」她頓了頓,又道:「也許能在步射上和馮疾抗衡。」

    梁嘯眉頭一挑,明白了劉陵的意思。

    沒錯,他有一雙猿臂,又有桓君這樣的名師指點,將來練成高明的射藝是完全可能的。不過,他最多只是在步射上有過人之處,離騎射還有相當遠的距離。最大的問題是他沒有合適的坐騎。

    就目前而言,大漢不缺馬,但是馬都集中在富人手中,窮人家養不起馬,更養不起適合騎乘的馬,就別提能夠衝鋒陷陣的戰馬了。

    養一匹好馬的代價,絕非梁嘯這樣的家庭能夠承擔。即使是胡來那樣的富家子弟,擁有一匹上好的戰馬也是非常得意的事,要到梁嘯面前來得瑟一把。

    可是,如果入了淮南王府,這一切都不是問題。劉陵可以供應他上好的戰馬,甚至不需要他自己喂養訓練,有專門的人為他服務,他只要專心練習騎射就成了。

    這就是進入淮南王府為客的好處之一,也是劉陵開出的條件。對於梁嘯這樣的庶民來說,可以說是優厚。

    胡來到目前為止也不過是劉陵身邊的一名侍從騎士。

    如果不是知道淮南王劉安的野心,知道他最後的下場,梁嘯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。

    與此同時,梁嘯那顆自尊心又開始跳動起來。如果真想進淮南王府,做贈品就做贈品吧,端人碗,受人管,太牛逼了沒好處。可是他現在根本不想入淮南王府,豈能一而再,再而三的被劉陵當贈品看待。

    老子堂堂的穿越者,居然和胡來那樣的紈袴相提並論?你這簡直是對我的污辱啊。

    梁嘯掩飾著自己的不快,輕聲笑道:「僅論射藝,也許正如劉君所言。」

    劉陵目光一閃。她再次聽到了梁嘯語氣中的不屑。她笑了笑。「我知道桓君是將門,通曉兵法,練兵有道。不過,據我所知,他並沒有得到多少征戰的機會。」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。桓君果然是將門,而且通曉兵法,還領過兵。只是沒有多少作戰的機會,怪不得後世名聲不顯,他到現在也想不起桓君是誰。

    「家師的腹中兵甲,又豈是外人能夠得知。」梁嘯故作高深的笑了笑。

    劉陵不僅不慢的晃著鞦韆,只是微微欠身,並沒有什麼誠意。「敢請教。」

    梁嘯眼珠轉了轉,一眼看到了劉陵飄拂的衣擺和若隱若現的小腿。很顯然,劉陵還是怕熱的,脖子捂得嚴嚴實實,小腿卻很清涼,甚至連那種褲管似的褲子都沒穿。

    「就拿盪鞦韆……千秋來說吧。」梁嘯走到劉陵身後,輕輕用力,推了起來,將劉陵蕩得越來越高。「劉君可以大致估計一下,看看是你蕩得高的時候用時長,還是蕩得低的時候用時長。」

    「當然是蕩得高的時候用時長。」劉陵不假思索的說道。

    「未必。」梁嘯用力推了幾次,將劉陵蕩到最高處,這才松開了手,後退兩步,笑盈盈的看著劉陵,隨即又覺得有什麼不對,皺了皺眉。

    兩條白花花的長腿在梁嘯面前一晃而沒。

    劉陵的臉色大變,「啊呀」一聲小叫,鬆手跳了下來,卻一個趔趄,向前衝了兩步,撲入梁嘯懷中。梁嘯本能的伸出手,將劉陵緊緊的抱住,以免她摔倒在地。

    兩人摟在一起,四目相對,間隔不過一寸,嘴唇緊緊的貼在一起。

    梁嘯淚水長流,卻不是因為感受到了什麼少女櫻唇的香甜,而是因為鼻子被劉陵撞得又酸又疼。

    「啊——」劉陵一聲尖叫,掙脫了梁嘯的懷抱,隨即又覺得鼻子痠痛不已,捂著鼻子轉身就走。梁嘯顧不得追趕,也捂著鼻子蹲在了地上,同時哀嘆不已。

    老子的第一次啊,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失守了。

    雷被聽得劉陵的尖叫,一個箭步躍了過來,一手護住劉陵,一手拔劍,直指梁嘯。劉陵連忙拽住了他。「不妨事,不妨事,不小心碰了一下。」

    雷被這才松了一口氣,回頭看看劉陵,見兩人都捂著鼻子,眼中含滿淚水,不禁啞然失笑,卻又不敢笑出聲來,只好強忍著。

    劉陵站了片刻,鼻子好了些,回想起剛才那一幕,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,不禁面紅耳赤。本待發怒,一看梁嘯還捂著臉蹲在地上,估計被自己撞得不輕,倒不好意思發飈了。

    不過,一想到梁嘯可能知道自己的女兒身,這樣做有故意之嫌,便不禁惱意暗生。

    這小子,看起來像個人才,怎麼如此下作?劉陵越想越不舒服,也沒和梁嘯打個招呼,轉身回到堂上,和梁媌對坐。梁媌見劉陵眼睛紅腫,似乎流過淚,大為不解。

    「劉君,你這是……莫非嘯兒冒犯了劉君?」

    劉陵面紅耳赤,卻不好意思說,只得顧左右而言他。「梁夫人,不妨事,只是一個意外。請容我失陪片刻,向桓君致意一二。」

    梁媌應了。劉陵起身,來到西室門前,躬身站定,深施一禮。

    「桓君,陵冒昧,不請自來,本欲為淮南王致意於足下。桓君見與不見,陵本不當置喙。不過,陵不才,想請桓君為梁嘯考慮考慮。桓君縱有滿腹才華,又能為他提供多少機會?桓君,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望桓君既往不咎,放寬眼量,容淮南王補救一二,償桓君平生之願,豈不美哉?」

    梁嘯捂著鼻子,從後院走了出來,見劉陵九十度鞠躬站在桓君門前,腰細臀圓,不由得一怔。

    劉陵聽到腳步聲,用餘光看到梁嘯的豬哥模樣,又羞又惱,強捺著性子,拜了兩拜。「桓君,陵且告辭。十日內,若桓君肯撥冗一見,請派人至胡家,陵必應聲而至,恭聆桓君教誨。」

    就在劉陵起身欲走的時候,一直沉默的桓君突然說話了。

    「等你搞明白梁嘯說的那個道理,你再來吧。」

    劉陵一愣,隨即喜上眉梢,又拜了一拜。「敢不從命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34 PM

第039章 狡童

    對桓君的突然變卦的原因,梁嘯沒有問。

    桓君耳力過人,他和劉陵在葡萄架下說的話,桓君自然聽得一清二楚。如果真如劉陵所說,桓君沒得到征戰沙場的機會,卻白受了十六年的牢獄之災,現在機會送上門來,確實難以拒絕。

    史上劉陵號稱「有口辯」,誠不我欺。說實在的,如果不是他知道歷史大勢,深知淮南王那個書生成不了事,可能也拒絕不了這個誘|惑,早被劉陵忽悠跑了。

    就像一個大學在校生忽然接到世界五百強企業的高薪誠聘一樣,有幾個能淡泊名利,無動於衷?

    「阿嘯,帶上弩,我們去江邊射獵。」

    「好的。」梁嘯應了一聲,帶上小弩,陪著桓君出了門。

    沿途遇到的鄰居看到師徒二人都特別客氣,即使桓君和梁嘯已經走得遠了還不住的讚歎。原本他們對桓君不太清楚,只當是個落魄的囚徒,貴人是衝著梁嘯來的。現在得知貴人的真正目標是他,頓時換了看法。

    難怪梁嘯這麼有骨氣,原來是有個有骨氣的師傅啊。果然是名師出高徒,不愧是吳楚好男兒。

    師徒二人出了城,來到江邊,沿著江岸,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城東的邗溝。遠遠的看到吳王祠,桓君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。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吳王祠前,靜靜的站著。

    「阿嘯,我姓桓,名遠,字玄伯,曾經是吳國的將軍,曾經統兵萬人,是吳王麾下最年輕的將軍。初授將印的時候,我只有二十三歲。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。他已經猜到了。不過,由桓君嘴裡親自說出來,意義完全不同。只是他沒想到桓君這麼年輕就做了將軍,那他現在最多也就是四十出頭,可看起來卻是如此的蒼老。

    「吳王起兵的時候,我提議說,吳多步兵,利涉險,漢多車騎,利平地。欲奪天下,應先據洛陽,食敖倉之粟,據山河之險,然後號令諸侯。」

    梁嘯暗自吃驚。這招夠毒的,簡直是一劍封喉。當時漢景帝剛登基不久,根基不穩就採取晁錯削藩之策,各諸侯王對朝廷離心離德。一旦控制了洛陽,把漢軍堵在函谷以西,與山東諸侯聯盟,就算無法攻入關中,也能半取天下,至少不會像後來那樣一敗塗地。

    桓君能有這樣的見識,可見不是匹夫之勇,難怪劉陵不遠千里的趕到廣陵來請他。

    「吳王為什麼沒採納師傅的計策?」

    「吳王麾下的老將說我太年輕,只適合衝鋒陷陣,不知大計。」桓君苦笑一聲:「吳王採納了他們的大計,受阻於梁,又被周亞夫斷了糧道,三月而敗。」

    「這幫老將,誤人誤已。」

    「不,是因為我太年輕。」桓君搖搖頭。「我以寒庶之家,弱冠而登將位,卻不知守拙,被人側目而視也是必然。俗話說得好,毋為權首,必得其咎,我就是榜樣。」

    梁嘯皺起了眉。劉陵說桓君出自將門,桓君卻說自己是寒庶之家,這有點對不上啊。不過,在他印象中,西漢初,確實沒有什麼姓桓的名將,也許是劉陵知道桓君在聽,故意說點好聽的吧。

    「漢承秦制,以軍功授爵,但是寒門子弟罕有高爵。原因有二:一是戰場凶險,若非天賦異稟,很難百戰餘生。二是軍中為權貴把持,寒門子弟有功難賞,血戰之功往往為權貴所得。」

    梁嘯無奈的笑了一聲。他有點猜到桓君的意思了。他想不靠任何人,全憑自己的能力立功封侯,無異於痴人說夢。他知道桓君說的是實情,寒門子弟做官難,封侯更不易。名將李廣徵戰一生,卻未能封侯,以至於留下了「馮唐易老,李廣難封」的千年一嘆。他就算在射箭上有天賦,能和飛將軍李廣比嗎?

    憑自己的能力封侯拜將,何其難也。要想出人投地,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附權貴,入淮南王府為客。就算淮南王最後未能善終,他也可以當淮南王府當成跳板,搶在淮南王起兵前逃離。哪怕是跟著淮南王造反,再投降朝廷,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

    要當官,殺人放火受招安嘛。

    「以軍功封侯,難於登天。劉陵說得沒錯,一入淮南王府,很多你原本不敢想像的東西會唾手可得。別的不說,你至少可以擁有戰馬,可以學習騎射,而這些,我都給不了你。」

    梁嘯笑笑,反問道:「這就是師傅鬆口的原因?」

    桓君點點頭。「入淮南王府,我也可以衣食無憂,不用再為生計發愁。」

    「那師傅為何不當場答應了劉陵?」

    桓君笑了,露出些許狡黠。「這就是養名之道了。淮南王府號稱英才濟濟,劉陵自視聰慧,如果能難住她,對你大有好處,將來入了淮南王府,也沒人敢輕視你我師徒。就算不入淮南王府,也能讓劉陵無話可說,不至於翻臉。」

    梁嘯眨了眨眼睛。「師傅,當年那些老將真是瞎了眼,吳王之敗,也是天意。」

    「唉——」桓君長嘆一聲,惆悵不已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家西跨院,劉陵的下榻之處,新搭起了一個鞦韆。

    劉陵依然一身男裝,卻不像在梁家那樣拘謹。她坐在鞦韆上,雙手握著打磨得非常光滑的皮繩,來回飄蕩,眼神也和鞦韆一樣飄忽不定。

    「難道我說得不對?」劉陵歪著頭,眼神疑惑,百思不得其解。「不會是這小豎子不敢明著拒絕,故意拿這問題來搪塞我吧?哼,下作東西,能有什麼真正的見解。」

    一想到梁嘯那張笑臉,劉陵就惱怒不已,接連咒罵了幾聲,臉上卻不期然的飛起幾朵紅雲。

    「翁主?」雷被打斷了劉陵的胡思亂想,穩住了鞦韆。

    「結果如何?」劉陵連忙問道,掩飾自己的慌亂。

    雷被眉頭緊蹙,指了指一旁的漏壺,就像遇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。「怎麼會是這樣?不管千秋蕩得多高,每蕩十次的時間好像都相差無幾。」

    「當真?」劉陵咦了一聲,眼睛亮了起來。「照這麼說,那小豎子說得沒錯?」

    「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,至少和我們的常識有別。」

    「嘿!」劉陵用力的握了握拳頭。「看不出這狡童還真有點與眾不同的見識。」

    雷被詫異的看了劉陵一眼,目露憂色。

    梁家,正在習射的梁嘯接連打了兩個噴嚏,鼻涕噴出老遠。他揉了揉鼻子,嘀咕道:「誰又在背後說我?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,惦記的人太多了,也不是什麼好事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44 PM

第041章 又來了

   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。

    梁嘯回頭看了堂上的桓遠一眼,放下竹弓,走回堂上,坐在桓遠面前,翻了個白眼。

    「心亂了?」桓遠的獨眼瞥了梁嘯一眼,帶著同情的笑容,又閃爍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。

    「不,我只是覺得人心險惡。」梁嘯嘆了一口氣。「師傅,我覺得淮南就是個坑,還是不能去。」

    「為什麼?」桓遠獨目一閃。

    「論實力,現在的淮南不如當年的吳國。論形勢,如今的長安優勢越來越明顯。論領導才幹,吳王濞雖差,畢竟還是個悍勇之輩,做事果決,淮南王安卻是個書生。他如果安心著書,也許可以善終,卻偏偏有不臣之念,恐怕……」

    桓遠輕笑了一聲,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
    「師傅,你是不是也這樣的認為的?」

    桓遠點了點頭。「阿嘯,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准你開弓的時候閉一隻眼睛嗎?」

    梁嘯一愣。我們在說你誤導我的事呢,怎麼突然跳到射箭上來了。從一開始練習開弓動作,桓遠就強調一個問題:不得閉眼,必須兩隻眼睛都睜開。這和普通的射箭動作有區別,梁嘯費了好長時間才適應過來。

    「同時保持兩隻眼睛睜開,是為了防止在瞄準的時候漏過周圍的情況,為人所乘。在戰場上,你需要面對非常複雜的情況,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導致喪命。這時候應該睜大眼睛,而不是閉上眼睛。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。他聽過類似的理論。

    桓遠不緊不慢的說道:「但是,在那麼多可能的目標中,你只能選擇有限的幾個目標,而不能被其他目標所迷惑,亂了方寸。一旦有所動搖,你就會無所適從。因此,眼睛要睜大,心卻必須堅定。」

    桓遠說著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窩。「只有身心合一,才能一箭中的。」桓遠沉默了片刻,又說道:「習射必須全力以赴,只有孤注一擲,持心如矢,才有可能成功。三心二意,見異思遷,總想走捷徑,你是不可能成就真正的射藝的。」

    梁嘯頓時覺得頭皮發麻。如果不是知道淮南王的結局,如果不是桓遠有考驗他的前科,他這就算是動搖了,實際上沒有通過桓遠的測試。

    「那……我……」

    「你雖然動搖,但是沒被眼前的目標所迷惑,心性尚可。不過,要想練成高深的射藝,你還需要時時磨礪自己,不可有須臾放鬆,方有望大成。」

    「多謝師傅教誨。」梁嘯鬆了一口氣,躬身一拜。

    「去吧。」桓遠揮了揮手,閉上了眼睛,神情間多了一份釋然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消除了疑惑,梁嘯重新開始心無旁騖的習射,每日早晚各拉弓千次,每一次都一絲不苛,認真揣摩。

    只有全力以赴,才有可以登堂入室,練就上層箭術,成為萬里挑一的神箭手。

    梁嘯的日子變得更加簡單。他幾乎是閉門不出,每天苦練箭術,就連吃飯睡覺都在不停的打磨自己的心志,離「行走坐臥,身不離弓」的要求越來越近。

    只有每天晚上臨睡前,他偶爾會坐在鞦韆上,隨著鞦韆的晃動放空自己。每當這時候,他就會不期然的想起那衣擺中一閃即沒的白,想起那道關於鞦韆的題。

    那個問題……沒那麼難吧?

    ……

    「阿嘯,今天不練射,我帶你去看看都試。」

    「都試?好啊。」梁嘯眼前一亮。他以前看資料的時候常看到都試制度,也就是郡國級的常規軍事演習,據說是西漢得以強盛的因素之一。到這個時代這麼久,他還沒看過。有機會看一下,當然求之不得。

    梁嘯帶了一些乾糧,陪著桓遠出了門,經過裡社的時候,桓遠坐了下來,讓梁嘯去叫荼牛兒。荼牛兒和他一樣,要跟著鐘離期去看都試。

    梁嘯敲響了荼家的門,大聲叫道:「牛兒,牛兒,準備好了沒有?」

    門內傳來一陣殺氣騰騰的腳步聲,荼家的大門哐當一下打開了,露出荼花兒咬牙切齒的臉,兩條點成豆狀的眉毛一高一低。「喲,這不是青雲裡的小名士嗎,怎麼跑到我這悍婦的門口來了,也不怕壞了名聲?」

    梁嘯嚇了一跳,連忙換上一副笑臉。「喲,花兒姊,你打扮得這麼漂亮,這是要幹什麼去啊?有媒人上門?」

    「被名士下了悍婦的評語,誰還敢娶我?」荼花兒的眉毛跳動著,像戰鼓的鼓點,牙齒磨得咯咯響,像是即將出鞘的長劍。「梁嘯,你這出言不遜,壞我名聲的小混蛋,看我今天不滅了你。」

    梁嘯一見大事不妙,轉身就跑。荼花兒高舉掃帚,緊追不捨,恍如追亡逐北的大將軍,風馳電掣。荼牛兒聞聲趕了出來,見狀連忙追趕,居然趕不上荼花兒。

    梁嘯一路飛奔,從目瞪口呆的桓遠面前經過,大叫一聲:「師傅,我在外面等你。」不等桓遠回答,一頭衝向裡門。裡正王奉世站在門口,正躬著身,不知道和誰說話。梁嘯顧不上打招呼,繞過王奉世,衝了出去。

    一個錦衣少年站在門外,見梁嘯衝了出來,大吃一驚,下意識的伸手拔劍。梁嘯一見不妙,連忙轉身避讓,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攔在面前。他來不及減速,只好順勢魚躍而起,從車窗裡鑽了進去。

    「唉呀!」一聲驚叫,一個柔軟的身體被梁嘯壓在了身下,滾在一起。

    「大膽!」

    「哪來的狂徒!」

    怒喝聲此起彼伏,瞬間就將馬車圍住,劍光霍霍,如臨大敵。

    這些天刻苦習射,梁嘯的耳力大有長進,聽到那殺氣騰騰的怒喝聲和長劍出鞘的聲音,嚇出一身冷汗,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。「騷瑞,騷瑞……」

    「什麼?」被梁嘯壓在身下的人尖聲叫道:「狂且,把你的髒手拿開!」

    梁嘯這才發現手觸到感覺柔軟,彈性十足,不像是車內的飾物,連忙坐起,收回雙手,縮在身體兩側。他定睛一看,又驚又喜,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。

    「劉陵,你怎麼才來?」
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46 PM

第041章 驚喜不斷

    劉陵依舊一身男裝,只是有些散亂,原本裹得嚴實的脖子露出一點縫隙,一片白晳隱約可見。她雙臂抱在胸前,臉色緋紅,羞惱難當,正準備喝斥梁嘯,聽了梁嘯這句話,又有些意外,眼神也變得柔軟了許多,甚至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歡喜。

    「你在等我?」

    「啊?」梁嘯一怔,眼珠一轉,連忙掩飾道:「你不是說弄明白了鞦韆,不,千秋的問題就會再來的嗎,我估計麼你最多一兩天時間就能搞懂,沒想到你用了這麼久。」

    「一兩天時間?」劉陵想起了這些天的辛苦,頓時覺得委屈萬分。為瞭解開這個謎題,她可是花了好多心思,絞盡腦汁,反覆試驗,這才確認了這個明顯違反常識的結論。她興沖沖的趕來拜會桓君,沒想到還沒進門就被梁嘯鄙視了。她忍不住反唇相譏。「這個問題很容易嗎?」

    「不容易。不過,你這麼聰明,我覺得應該難不住你。」

    「我很聰明?」劉陵的眼睛彎了起來,露出幾分得意。

    「那當然。如果不聰明,能女扮男裝這麼久?」

    「嘻嘻。」劉陵掩唇,得意的笑了兩聲,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梁嘯一眼,隨即又意識到不對,臉色一沉: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女子?」

    梁嘯已經鎮定下來,知道這個問題是瞞不住的,遲早要暴露。與其擱在心裡,不如借這個機會說出來。他撣了一下衣服,從車後爬了出去,下了車,才回頭看了劉陵一眼。

    「原本不知道,可是你在桓君門前行禮,我如果再看不出來,還練什麼射藝,這雙眼睛乾脆摳掉算了。」

    劉陵愣了一下。她一直想問梁嘯這個問題。在她看來無非兩個答案:知道,或者不知道。可是梁嘯在承認知道的同時還說明了他識破秘密的原因,這個原因又說得含含糊糊,不是那麼直接,她本能的要考慮一下樑嘯究竟在說什麼,一時忘了質問梁嘯。

    藉著這個機會,梁嘯下了車,掩在車後,偷偷看了一眼裡門。

    荼花兒已經舉著掃帚衝了出來,不過一看門前的車馬儀仗和劍拔弩張的陣勢,豪氣頓消,「撲通」一聲就跪在了地上,連連叩首。

    「貴人饒命,貴人饒命,民女不是故意衝撞貴人的……」

    劉陵扶著窗棱往外一看,見一個衣著簡陋的民女跪在車前不停的磕頭,不解其意。「你是誰,為什麼要衝撞我的車馬。」

    荼花兒雖然凶悍,畢竟沒見過什麼世面。在她看來,能坐車的都是貴人,胡家已經是她惹不起的了,更何況是胡來都要侍奉的貴人。聽得劉陵問她,她更加緊張,結結巴巴的說道:「貴人,不是民女膽大,實在是……實在是梁嘯……」

    她說了一半,又想起來這位貴人是來拜訪梁嘯師徒的,自己說他們的不是,是不是有些不合適?一念及此,連忙閉上了嘴巴,再也不敢說一個字,只是磕頭。

    聽她提起梁嘯,劉陵回頭瞅了一眼隱在車後,做賊心虛的梁嘯,惡作劇心大作。她和聲道:「梁嘯怎麼了?莫非他欺負你?你不要怕,說出來,我替你做主。」

    「呃……」荼花兒眼珠轉了兩轉,吱吱唔唔的說道:「他污衊民女,說民女是悍婦,連累得民女嫁不出去,被家人嫌棄,被鄰里鄙視。」說完,又連連磕頭。

    劉陵想起她剛才衝出裡門時的英姿,忍不住掩唇而笑。她擺了擺手,示意荼花兒退下。荼花兒不敢分辯,灰溜溜的退了回去。走了兩步,又蜇了回來。

    「又幹什麼?」胡來沒好氣的喝道。

    荼花兒膽怯的指指胡來腳下的掃帚。「我……我的掃帚。」

    胡來低頭看了一眼,腳尖一跳,將掃帚踢起,直向荼花兒的臉飛去。一到青雲裡,他的心情就不好,車還沒停穩就有人衝撞車駕,這要是怪罪下來,他這個侍從騎士可是失職得很。

    荼花兒原本就心慌膽顫,一見掃帚飛來,嚇得「唉呀」一聲,只知道擋臉,不敢去接。眼看著掃帚就要戮到她的臉上,荼牛兒趕到,一把接過掃帚,大吼一聲:「誰這麼大膽,敢欺負我姊?」

    胡來一看是荼牛兒,不屑的撇了撇嘴。「是你姊不知貴賤……」

    沒等胡來說完,荼牛兒大怒,掄起掃帚就拍了下來。胡來大吃,顧不得分辨,拔劍相迎。他和荼牛兒鬥過多次,原本並不把荼牛兒放在眼裡,可是他不知道荼牛兒這幾個月經受了什麼樣的錘煉,早就不是他知道的那個荼牛兒。劍還沒出鞘,掃帚就狠狠的拍在了他的臉上。

    「唉呀——」胡來慘叫一聲,連退兩步,「呯」的一聲撞在了馬車上。

    掃帚是竹枝做成,抽在臉上,雖不至於要命,卻也著實不輕。胡來的俊臉被抽出了十幾條血絲,慘不忍睹,更是疼得失聲大叫。荼牛兒一招得手,更不讓人,邁步而上,掃帚轉了一個圈,刺向胡來的胸口。

    「嗤嗤」兩聲輕響,雷被橫身攔在了胡來面前,手中長劍連閃,將掃帚削去兩截,只剩下一截竹柄。荼牛兒一見,吃了一驚,卻不慌亂,以竹代劍,分心便刺。兩人轉眼間交手數合,荼牛兒手中的竹柄被雷被劈成幾片,手中只剩下不至半尺,卻全身而退,瞪著一雙牛眼,上下打量著雷被,眼中全是喜色。

    「雷君不愧是淮南第一劍客,好劍法。」

    雷被驚訝異常。幾個月前,他在金匱山看到荼牛兒的身手,和現在比簡直是天壤之別。

    「你師傅是誰?」

    「我師傅是……」荼牛兒話到嘴邊,又想起了鐘離期的交待和拳頭,嚥了一口唾沫,硬生生的把後半句嚥了回去。「不能說。」

    雷被啞然失笑,卻也沒有追問。他手腕一抖,還劍入鞘,讚賞的看了荼牛兒一眼。

    劉陵驚訝不已。她再次回頭看了梁嘯一眼:「他也是桓君的弟子?」

    梁嘯眨眨眼睛,搖搖頭。劉陵大奇,正欲問個究竟,桓君從裡門內走了出來,一見門外的陣勢,不禁皺了皺眉。「你們怎麼又來了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48 PM

第042章 失望而歸

    桓遠這句話讓劉陵很不高興。

    聽了梁嘯的話,劉陵以為他們師徒一直在等自己上門,所有的矜持和拒絕不過是自抬身份。這樣的事很常見,一般來說,只要不過分,邀請者都會主動配合,畢竟被請的人越高潔,就越顯得自己禮賢下士。

    信陵君和侯嬴的故事,誰都聽說過。

    沒想到桓遠一開口還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腔調,未免有些過了。雖說對淮南來說,桓遠是個人才,可對桓遠來說,淮南何嘗不是一個難得的機會?

    互相捧場可以,一味的自視不凡就沒意思了。劉陵本是個心高氣傲的人,又怎麼可能一而再,再而三的受冷遇。不過,她並沒有直言反駁,反而笑得更加熱情。

    「今天專程前來,是向梁君請教一個問題。桓君這是哪裡去,如不嫌棄,陵送你一程。」

    「不必。」對劉陵語氣中的疏離,桓遠一聽就懂。「阿嘯,我在前面等你,你快點趕來。有些人是教不會的,你不要白費心機,耽誤了正事。」

    梁嘯強忍著笑。桓遠好耳力,人在裡門裡,居然能將裡門外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,連他和劉陵在車裡的話都聽見了,不愧是射聲士。

    「師傅且緩步而行,我與劉君說一兩句話便來。」

    桓遠點了點頭,拄著枴杖,傲然前行。梁嘯給荼牛兒使了個眼色。荼牛兒咂了咂嘴,快步跟了上去。梁嘯卻站在車前,衝著劉陵拱了拱手,微微一笑。

    劉陵氣惱。在與桓遠的較量中,她再次完敗。看著梁嘯這副小人嘴臉,她恨不得轉身就走。不過,身為貴族,特別是背負著一個淮南王使者的身份,她又不能做得那麼失禮。

    劉陵下了車,一本正經的說道:「梁君前日所言,的確讓人大開眼界。原來這千秋蕩得高與不高,用時並無差別。蕩得高,速度快,蕩得低,速度便慢……」

    梁嘯點點頭,一臉期待的看著劉陵。劉陵不僅糾正了看似正確,實則錯誤的常識,還能進一步得出自己的理解,對一個習慣了經驗主義的人來說,這非常不容易。史書上說劉陵父女聰明,倒是所言不虛。

    劉陵說完,見梁嘯一言不發的盯著自己,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臉。「我說得不對嗎?」

    「說得對,還有呢?」

    「還有?」劉陵一頭霧水。「還有什麼?」

    「這就是你全部的見解?」梁嘯大失所望。

    劉陵沒吭聲,但是她知道,自己又讓梁嘯失望了。不僅用時超過了梁嘯的預期,所得到的答案也不能讓梁嘯滿意。一時之間,她失落得甚至有些自卑了,說話也沒了往日的自信。

    「梁君,還有……什麼?」

    梁嘯微微皺眉。「既然用時與蕩得高與不高無關,那又與什麼有關呢?」

    劉陵吧噠著一雙杏眼,臉龐微熱。為了確認用時與高度是否有關,她已經用盡心機了,沒想到這只是第一步。一看梁嘯這副失望的眼神,她就覺得很慚愧。梁嘯覺得她很聰明,她也覺得自己很聰明,可是……

    很顯然,她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聰明,也沒有梁嘯以為的那麼聰明。

    莫非桓君不肯答應我,就是因為我太笨了,理解不了他們的用意?

    梁嘯不知道劉陵想多了。他一臉遺憾的搖了搖頭,欲言又止,只是拱了拱手,匆匆追趕桓遠去了。

    劉陵失落的站在馬車旁,看著梁嘯漸漸遠去的背影,沉吟半晌,嘆了一口氣。

    「回淮南。」

    雷被應了一聲,轉身去安排。胡來卻有些急了,捂著鮮血淋漓的臉趕到劉陵面前,躬身道:「劉君,何必因為一個囚徒和賤民而生氣,江都國廣有人才,劉君如果信我,我願為劉陵引薦。」

    劉陵怏怏的說道:「罷了,來江都已有數月,也結識了不少人才,也不急在一時。胡君,多謝你的款待。能與胡家相交,是我的榮幸,我一定會向淮南王舉薦你。這些日子辛苦你了,你是隨我去淮南,還是休息一段時間?」

    胡來一心都在劉陵身上,當然想隨劉陵走。可是一想到梁嘯幾次拒絕劉陵的邀請,自己如果就這麼去了,豈不落了身價。更何況他現在滿臉是傷,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復,到了淮南也只會惹人恥笑,不如在家休息一段時間,養好了傷再走。

    聽了胡來言不由衷的推辭,劉陵也沒有多說什麼。她這無意識的冷漠讓胡來更加妒火中燒。

    劉陵回到胡家,收拾了一番,便起程趕回淮南。胡來與他的父親胡廣一起,將劉陵送出縣城。看著劉陵的馬車消失在濃密的樹蔭之中,胡來的心裡空落落的。

    「馮君,如何能解這口惡氣?」

    馮疾轉頭看看胡來,微微一笑。作為胡來的親信,他早就看出了胡來的心思,知道他不會放過梁嘯。之前答應不追究梁嘯,是給劉陵面子,現在劉陵走了,梁嘯又沒有答應劉陵的邀請,胡來自然不會再給梁嘯面子。他肯定會趁這個機會除去梁嘯,出這一口憋了幾個月的惡氣。

    「這些天國中都試,他們也許會去看。」馮疾輕踢馬腹,與胡來並肩而行,耳語了幾句。胡來聽了,連連點頭。「馮君,若能除掉梁嘯,我必不會忘了你的好處。」

    「不敢,受君之賜,為君解憂,乃俠者本份,義之所在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廣陵城北,蜀岡峰下,一個數萬人的營盤正在漸漸成形。各種各樣的旌旗分佈在不同的方向,營帳整整齊齊,井然有序。壁壘之間相隔一箭之地,高高的柵欄將營壘圍住。

    山坡上,桓遠據地而坐,用手中的枴杖在地上劃著示意圖。

    「用兵之法,首在立營。營盤嚴整,諸部各司其職,守其營盤,守則堅如磐石,攻則如臂指使。敵來,我自巋然不動,挫敵於營前;敵去,視其旗鼓,若旌旗不亂,鼓聲有序,則不可追擊,以免落入圈套。若其旌靡鼓亂,則披虛搗亢,追亡逐北。孫子云,不可勝在我,可勝在敵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
    梁嘯一聲不吭,豎起耳朵,將桓君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朵裡。他現在知道桓君為什麼帶他來看都試了,這可是活生生的教材啊。

    在他後方十餘步,荼牛兒打了個哈欠,趴在樹上,昏昏欲睡,哈喇子順著嘴角往下滴。

    鐘離期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55 PM

第043章 測試

    僅僅是紮營,桓遠就講了一個下午。也正是因為他的講解,梁嘯第一次知道了所謂的八陣。

    原本八陣並不是什麼神秘的陣式,和八卦更沒什麼關係,只是一種基本的佈陣方式,紮營時也常用。

    陣式人人都會,扎得好不好,一看主將能不能挑選合適的地形。地形千變萬化,善於利用地利而不是墨守成規,是將領水平高低的因素之一;二看主將能不能知人善任。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,有人善攻,有人善守,把他們安排到合適的位置,才能最大程度的發揮戰鬥力,形成整力。

    「這就像一個人,腳板結實,用來走路。手指靈活,可以用來做各種精巧的動作。如果讓手走路,讓腳做事,那就本末倒置了。」

    桓遠停住了,梁嘯連忙送上水囊。桓遠接過水囊,一口氣喝了兩大口。說了半天,他的嗓子快冒煙了。

    「你記住了嗎?」

    梁嘯苦笑一聲:「最多記住了一半。」

    「能記住一半,就算不錯了。」桓遠笑笑。「你也不用擔心,現在只是給你打個基礎,將來你參加都試,有了切身體驗,就會真正理解了。」

    桓遠又喝了一口水,啞著嗓子道。「雖說兵不厭詐,但更多的是紮實功夫,並沒有什麼奇思妙想。名將出自行伍,是因為只有經過行伍,才知道那些看起來很簡單的一句話裡包含著多少先賢的智慧。阿嘯,你沒有機會做趙括,你也不能做趙括,將來從軍一定要踏踏實實,先為不可勝,而後可勝。」

    梁嘯用力的點點頭。「師傅,你累了,好好休息吧,我去獵點野味。」

    桓遠搖了搖頭。「打獵的事交給你鐘離叔,你還沒到那一步,不要將好不容易練出的心境破壞了。」

    梁嘯無奈,只好走到鐘離期面前,將桓遠的話轉告給他。鐘離期臉色憂鬱,嘆了一口氣,一腳將荼牛兒從樹上踹了下來,拖著他打獵去了。

    梁嘯想了好一會,鐘離期的那一聲嘆息總在他耳邊迴響,讓他隱隱地有些不安。

    其實,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一些不對。桓遠今天說得太多了,就像要將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,一口氣塞到他腦子裡似的。這種緊迫感讓他非常不安,總有一種有事要發生的感覺。

    他走到桓遠身邊坐下,靜靜地陪著他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一輪滿月爬上了山坡,清冷的月光照在樹上,被割成零亂的亮斑,落在梁嘯等人的臉上、身上。

    鐘離期和荼牛兒收穫頗豐,不僅獵了一隻野豬,抓了兩條肥魚,還找到了一窩鳥蛋。這些戰利品全扔在荼牛兒背上,鐘離期手裡只拿了幾顆鳥蛋,上下拋玩,輕鬆寫意。他的手就像長了眼睛似的,不管鳥蛋扔得多高,都能穩穩的落入他的手中。

    荼牛兒一臉晦氣,兩隻手濕淋淋的,還有幾片蛋殼,像是剛捏爆了幾隻鳥蛋似的。

    「怎麼回事?」梁嘯迎上去,從荼牛兒背上卸下柴伙。

    「別提了。」荼牛兒悶聲悶氣的說道:「平白無故的又折騰我,非讓我手裡握著蛋和他對打,浪費了幾枚蛋不說,還白白挨了他幾下。」

    梁嘯安慰的拍拍荼牛兒。「牛兒,要不是你師傅這麼用心的教你,今天和雷被對陣,你能全身而退?」

    荼牛兒愣了一下,不好意思的撓撓頭,嘿嘿乾笑了兩聲。梁嘯知道,這貨絕不是什麼良善,不知道肚子裡憋著什麼壞水要報仇呢。勸阻他也是為他好。以他的實力,使壞只會被鐘離期虐一頓,不可能有別的結果。

    「牛兒,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」

    「嗯哪。」荼牛兒用力的點點頭,不懷好意的瞟了鐘離期一眼。

    生了火,烤完野豬和魚,鐘離期先回去了。他是裡正,負有一里之責,不能露宿城外。桓遠卻沒有走的意思,抹抹嘴,意猶未盡的說道:「今天不回城了,就在這裡夜宿。阿嘯,牛兒,給你們一刻鐘時間,去找個地方躲起來。一刻鐘之後,我去找你們。如果被我半個時辰內找到,今天就別睡了,繞城而行至天明。」

    梁嘯和荼牛兒互相看了一眼,不約而同的爬了起來,一溜煙的向遠處奔去。

    開玩笑,現在剛剛入夜,繞城步行到天明,那不得把腿跑斷?

    桓遠聽著漸漸遠處的腳步聲,嘴角挑起一抹笑意,笑罵了一聲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拖著荼牛兒一口氣跑出兩里路,在東向的山坡上停了下來,找了一塊巨石,撥開下面茂密的野草鑽了進去。

    「幹嘛不跑遠一點?」荼牛兒不解的問道:「我們跑得越遠,他越不容易找到。」

    「廢話。要讓他找不到還不簡單?我倆直接跑回城去,找個地方躲起來,別說半個時辰,就算是到明天早上,他也找不到我們。」

    「對啊,為什麼不?」

    「牛兒,你師傅揍你揍得還不夠啊,還沒開竅。我師傅讓我們躲起來,是為了勝負嗎?他這是測試我們藏身的能力。你不要想做小密探嗎?小密探最重要的本事就是善於藏身。即使是藏在敵人面前,他們也不知道你的存在。只有這樣,你才能打聽到消息,才能一擊得手。」

    「對對對。」荼牛兒悄然大悟,讚歎不已。「阿嘯,還是你聰明,怪不得我師傅總誇你呢。我說,我姊的事,你再考慮考慮?真的,做妾也成。」

    「閉嘴。」梁嘯大怒。「再提你姊,我跟你絕交啊。」

    荼牛兒無所謂的聳聳肩,不以為然。梁嘯正準備再說,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,不由得一驚,連忙閉上了嘴巴,心裡暗道:「師傅,這就是你不地道了,說好的一刻鐘,你怎麼不講信用呢。」

    他正在腹誹桓遠,突然眉頭一皺,伸手按住了荼牛兒,豎起一根手指,擋在嘴邊,示意荼牛兒別說話。

    腳步聲越來越近,他聽出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,更不是桓遠特有的腳步聲。粗粗一聽,至少有三個人。

    天都黑了,誰會到這兒來,難道和我們一樣,是來觀摩都試的?

    就在這時,一個梁嘯熟悉的聲音在他們的頭頂響了起來。

    「為什麼不讓我自己動手?不親手宰了這賤民,此恨難消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8:58 PM

第044章 遇險

    這個聲音,這個語氣,梁嘯都熟得不能再熟。

    除了胡來,還能有誰?

    梁嘯怒從心頭起,惡向膽邊生。

    胡來,這就是你的不對啦。不管我以前怎麼得罪了你,你兩次欲置我於死地,我都忍了,你還不依不饒,非要我的命不可?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子,兔子急了也咬人。你真要這麼幹,可就不能怪我了。

    梁嘯凝神屏息,仔細傾聽。

    他聽到了四個人的腳步聲,三個人很正常,第四個人卻有些古怪。他似乎是踮著腳尖在走路,聲音非常輕,就像蜻蜓點水一樣,不注意聽,很容易忽略過去。

    而且他一直沒有說話。

    三個人說話,梁嘯聽出了兩個人的聲音:一個是胡來,一個是胡來身邊的箭手馮疾。除此之外,還有一個尖厲而略帶沙啞的聲音,就像沙礫刮過陶碗,又有點像惡狗的牙齒啃咬獵物的骨頭,透著說不出的殘忍,讓人不寒而慄。

    梁嘯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。

    「胡來,別總想著你那點破事,耽誤了我的事,你不要怪我不給你胡家面子。」

    梁嘯很詫異。這人究竟是誰,居然敢用這樣的口吻和胡來說話。胡家可是廣陵屈指可數的豪強,胡來更是個橫行廣陵城的紈袴,這人難道比胡來還要霸道?

    梁嘯正在側耳傾聽,仔細辨認,忽然聞到了一股臭味。他愣了片刻,連忙伸手捂著鼻子,轉過頭,對荼牛兒怒目而視。荼牛兒一手捂著鼻子,一手在鼻前用力猛扇,一臉得意的壞笑。

    梁嘯哀嘆。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,居然這時候放屁,而且這麼臭。

    巨石上,那個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。「什麼味,這麼臭?」

    馮疾不緊不慢的說道:「這裡常有狼狐等野獸出現,它們都喜歡藏獵物,可能是壞了,才如此惡臭。」

    「也可能是有人在這裡解手。」胡來也說道:「那些賤民常這麼幹。」

    那人哼了一聲,跳下巨石,腳步聲漸漸遠去,越走越遠。

    聽得腳步聲消失,梁嘯連忙鑽出草叢,向相反方向逃去。荼牛兒跟了過來,得意的笑道:「阿嘯,怎麼樣,我一屁退千軍。」

    「得了吧。」梁嘯沒好氣的說:「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,差點害死我。」

    「這是什麼話,屁乃人身之氣,豈有不放之理?」荼牛兒眉毛一挑,不服氣的說道:「我師傅說,屁多是氣至臟腑的表現,這說明我這段時間的苦練有效果,一日千里啊。用不了多久,我就是真正的高手了。」

    「屁的高手。」梁嘯罵道。

    荼牛兒笑嘻嘻的,正準備還嘴,突然伸手一推梁嘯,將梁嘯撥得一踉蹌,險些摔倒。梁嘯大怒,正準備罵,卻見荼牛兒擋在他的身前,雙腿微分,身體前傾,雙手一前一後,如臨大敵。

    梁嘯吃了一驚,伸頭一看,只見前方不遠處,一棵大樹後面,隱隱綽綽的有一個人影。

    梁嘯倒吸一口冷氣,想起了那個腳步聲特別輕的人。不會是胡來派來的刺客吧?

    時間彷彿一下子凝固了。梁嘯屏住了呼吸,第一次有生死一線的感覺。他盯著那個身影,慢慢的爬了起來,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下。沒找到石頭,他就抓了兩把土,準備迷了那人的眼,創造逃跑的機會。

    雖然雙方相隔數步,他卻能感覺到那人身上的凜厲殺氣,就像一張拉滿的弓,隨時都有可能射出必殺的一箭。面對這樣的人,梁嘯有自知之明,知道不是對手,只有三十六計,走為上策。

    就在梁嘯心跳如鼓,兩腿發顫,隨時準備撒腿逃跑的時候,他忽然想起了桓遠說過的話。不可勝在我,可勝在敵。既然那人遲遲沒有出手,顯然是沒有必勝的把握,否則他早就衝上來了。

    這說明自己並不是想像的那麼弱。

    想通了這個問題,梁嘯迅速冷靜下來,心跳雖然很快,卻不再慌亂,只是讓他更加警覺。腿也不顫了,慢慢的恢復了知覺,就連聽覺都好了起來,荼牛兒的呼吸,周圍的蟲鳴,一一入耳。

    梁嘯聽到了另一個弱不可聞的聲音,就在他身後三五步。

    梁嘯頓時覺得頭皮發麻,太陽穴呯呯亂跳。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啊,居然被人前後夾擊。這人跟在身後只怕有一會了,自己居然一點也沒發現,真夠大意的。再走兩三步,說不定就要背心一涼,一命呼吸。

    梁嘯緊張萬分。他長長的吸了兩口氣,又慢慢地吐了出來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他頭不動,只是轉動眼珠,四下查看了一下情況,發現自己和荼牛兒站在一片小樹林的旁邊,左前方不遠就是兩棵雜樹。雜樹不高,卻枝葉披拂,垂至地面,足以給行人造成麻煩。

    梁嘯悄悄的伸出手,拽了拽荼牛兒的衣角,壓低了聲音。

    「牛兒,兩棵樹。」

    荼牛兒點了點頭,不動聲色應了一聲。他們是多年的死黨,伏擊別人和被別人伏擊的事都沒少幹,梁嘯一開口,他就知道什麼意思。

    「走!」梁嘯突然喝了一聲,轉身用力扔出了手裡的泥塊,然後四肢著地,手腳並用,連滾帶爬的衝向了那兩枝雜樹。荼牛兒低吼一聲,轉了半圈,背對雜樹,雙手握拳,保持警戒,連退幾步,退到雜樹前,翻身倒地,一個懶驢打滾,從橫生的樹枝下面滾進了樹林。

    兩人的動作雖然難看,卻很熟練,而且配合得非常默契。

    躲進了樹林,荼牛兒揮掌劈下兩根手臂粗的樹枝,遞給梁嘯一根。「阿嘯,你先走,我斷後!」

    「等等。」梁嘯接過樹枝,卻沒走。他隱在樹後,指著左前方的那棵樹,仔細辨認了一會兒。「牛兒,那人……好像是我師傅。」

    「呃……是嗎?」荼牛兒長長地鬆了一口氣,埋怨道:「你師傅這是干嘛呀,人嚇人,會嚇死人的。」

    「閉嘴!」梁嘯轉過身,指了指右前方。「那裡才是敵人。」

    「那裡?」荼牛兒睜大了眼睛,四處張望。「那裡還有人?在哪裡,在哪裡?」

    就在這時,離梁嘯原來位置不足五步的草叢裡,一個纖細的人影站了起來,手持狀如長劍,卻漆黑無光的武器,一步步的向後退去。一直退到百步之外,才突然轉身,消失在茂密的野草叢中。

    梁嘯目瞪口呆。聽到這人的腳步聲,他立刻明白了。這就是那個與胡來同行,卻一直沒有說話的人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9:00 PM

第045章 我要殺人

    「看那人身形,應該是個擅長行刺的遊俠。」

    「遊俠?」梁嘯很惱火。這種背後下黑手的人最多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刺客,怎麼還是俠?

    「遊俠良莠不齊,魚龍混雜,有專為人解困紓難的,也有謀財害命的,不能一概而論。」桓遠瞟了梁嘯一眼。「你們這些挖墳掘墓的混小子,也不是經常自稱遊俠嗎?」

    「呃……」梁嘯顧左右而言他。荼牛兒卻坦然自若,不以為然。

    「我剛才聽到了馮疾和胡來的聲音,這人是和他們一起的嗎?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,唾了一口唾沫。「這仇看來是沒法解了,必須得死一個人才行。」

    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桓遠淡淡的說道。

    梁嘯張了張嘴,卻不知道說什麼。他雖然討厭胡來糾纏不清,恨不得宰了他,可是真要具體到怎麼宰,卻一點頭緒也沒有。

    前世的他別說殺人了,連雞都沒宰過,最多在網絡上充好漢,做做浴血沙場的英雄夢。這一世麼,雖然頑劣,殺人的事好像也是第一次。

    更重要的是,殺人的後果很嚴重。殺了胡來,他娘倆就只剩下一個選擇:逃亡,等待大赦。雖然老娘說得輕鬆,可是梁嘯很清楚,逃亡並不是件輕鬆的事。人生地不熟,什麼都要從頭開始,更重要的是,他學習射藝的過程不過避免的要中斷。

    梁嘯之所以一直想息事寧人,就是因為他不願意落到這步田地。他寧願先忍一忍,等將來功成名就,回頭再和胡來算賬。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嘛,更何況他又沒死。

    可現在看來不行,他想息事寧人,胡來卻步步緊逼,連刺客都派出來了。再忍下去,遲早會送命。

    怎麼才能幹掉他,又不暴露身份,不影響現在的生活?

    梁嘯冥思苦想。

    荼牛兒沒心沒肺,倒在一旁的草地上呼呼大睡,不時的抬起手,照著自己的臉或屁股來一傢伙。時值中秋,蚊子非常多,他們又沒什麼蚊帳、驅蚊貼之類的神器,只能靠手來趕蚊子了。好在他們都是野慣了的孩子,這點問題根本不是問題,連梁嘯有時候都驚訝於自己的適應能力,居然能在這個時節夜宿於野外。

    「師傅,你說我該怎麼辦?」梁嘯向桓遠湊了過去,並肩而坐。

    「以牙還牙,以眼還眼。」桓遠淡淡的說道:「胡來明明可以正面出手,卻三番兩次的暗殺,應該也是有所顧忌。既然如此,你不妨再挖一次坑,讓他自投羅網,死得無話可說。」

    桓遠抬起頭,看著已經升到樹梢上的明月。「你上次在金匱山挖的坑,挖得不錯,很有高手風範。」

    「師傅,你損我哪?」

    「不,我是在誇你呢。你雖然經驗不足,險些被人抹了脖子,可是心思縝密,謀定而動,也是個優勢。人嘛,有長有短,這很正常。有自知之明,懂得揚長避短的人,才能活得更久。」

    梁嘯想起剛才被人跟蹤卻惘然不知的糗事,臉有些熱。不過,得到師傅的贊同,他也覺得用計似乎更合適。既然胡來有所顧忌,不敢明火執仗,那我為什麼不能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。

    那麼,這坑該怎麼挖呢?這裡可不是金匱山,不知道具體的地點,怎麼挖坑?

    「師傅,這坑……挖在哪兒比較好?」

    桓遠瞅了梁嘯一眼。「自己想。」說完,一翻身,枕著胳膊,打起了呼嚕。梁嘯氣得直翻白眼,卻又無可奈何,只好一邊對付蚊子,一邊冥思苦想。

    山坡下,軍營裡也漸漸地安靜下來,只有巡夜的士卒敲著刁斗,在營壘之間往復巡邏,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一切。不過,畢竟只是演習,他們並沒有派出巡邏隊到營外的山上來,否則梁嘯他們根本不能呆在這裡。

    梁嘯不期然的想起白天桓遠的講解。行軍的第一個要務就是紮營,特別是在交戰的時候,選擇在哪裡紮營是一個很有技術含量的活。既要安全,又要便於出擊。誰能先搶佔有利地形,就先勝了一半。

    搶佔有利地形?梁嘯心中一動,若有所思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遼闊的江面上,一艘樓船正逆水而行。

    夏汛已過,江水漫漫,水多卻不甚急,南方漸息,北風漸起,正適合大船逆水上行。

    樓船很平穩,船上雖然身影幢幢,卻沒幾個人說話。甲士們手持武器,站在各自的位置上,警覺的目光注視著四周,提防著任何可疑的跡象。

    劉陵一手支頤,一手撥弄著案上的銅製鞦韆模型,眼神飄忽,嘴角帶笑。

    這裡沒有外人,是她的私人空間。她換上了一身輕薄的絲衣,在明亮的燈光下,絲衣泛著柔和的光,白晳的身體若隱若現,粉紅色的抱腹隨著呼吸起起伏伏。

    「看到你在桓君門前行禮,我如果再看不出來,還練什麼射藝,這雙眼睛乾脆摳掉算了。」

    梁嘯帶著三分得意的笑容又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中,劉陵無聲地笑了起來,雙手摀住了微熱的臉。

    原來他是這樣發現我的身份的。他這是說我的身材嬌好嗎?劉陵眨了眨眼睛,隨即又皺起了眉頭。她撥弄了一下銅製鞦韆,恨恨的說道:「狡童,我一定會搞清楚千秋中蘊藏的天道,看你還敢不敢輕視我。」

    鞦韆晃動起來,一下又一下,來回往復,彷彿永遠不會停息。

    劉陵盯著鞦韆,眼神發亮,就像梁嘯家庭院中的葡萄。不經意間,那甜中帶著微酸的味道又在劉陵的口腔中氾濫起來。劉陵滿口生津,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。

    「這味道……真是不錯呢。」劉陵捂著紅紅的臉,呻|吟了一聲。「不知道這狡童在幹什麼,他大概還不知道我已經離開了江都吧。唉,應該給他提個醒才對,胡來對他的恨可深著呢,千萬要小心才好。」

    一念及此,劉陵連忙坐了起來,揚聲叫道:「雷君?」

    雷被的聲音在艙門外響起。「翁主,有何吩咐?」

    「派人給梁嘯送個信,讓他小心提防胡來和馮疾。」

    雷被沉默了片刻,說道:「翁主,桓遠乃是萬里挑一的射聲士,沒有幾個人能偷襲他。」

    劉陵臉上飛起兩朵紅雲,小嘴微張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9:01 PM

第046章 耳聽八方

    梁嘯雖然喜歡看歷史,本質上卻難脫工科男的習性——特別注重量化。原本對掐指一算,計上心來這類神乎其神的故事就不是很信服,聽了桓遠的解釋後,更相信兵法首先是一項嚴謹的科學,沒有那麼多花哨。

    所以,他在觀賞都試,聽桓遠講述與統兵有關的理論餘暇,拖著荼牛兒在蜀岡四周轉起了圈,用自己的腳去丈量地形,看看哪裡適合挖坑。

    荼牛兒對此很不解。他更願意找個地方埋伏起來,等胡來經過時跳將出來,一棍掄倒。

    對此,梁嘯不屑置評。

    如果以目前的情況來看,當然是荼牛兒的辦法簡直有效,而且更解氣。可他現在不僅僅是為了反擊,更是為了鍛鍊自己的思維。如果不能從打群架的思維模式裡解脫出來,昇華到兵法的層次,他永遠是個大頭兵,不知道死在哪次戰役中,成了炮灰。

   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。可是要當將軍,首先要有將軍的思維,只憑一腔血氣是做不了將軍的。

    梁嘯對荼牛兒的抱怨置若罔聞,冒著秋老虎的酷熱,頂著一頭汗珠子,耐心的四處偵察。

    恍惚間,梁嘯有一種剛剛畢業時跑工地的錯覺。

    對梁嘯的辛苦,桓遠不怎麼關心,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樹蔭下,遙遙的看著熱火朝天的營盤,看著營盤中央那桿大纛出神。鐘離期每天都會來,檢查一下荼牛兒的功課,和桓遠說幾句話,然後也看著那桿大纛出神,眼神中帶著一種久別的神往和淡淡的落寞。

    相反,倒是胡來對梁嘯比較關心。

    胡來也來看都試,陪著他的就是馮疾。不過胡家的實力絕非梁嘯等人可比,他幾乎將半片山坡包了下來。梁嘯在山坡上來回轉悠,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了。

    「他想幹什麼?」胡來覺得很可笑。「他莫非還想像在金匱山一樣,靠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伎倆逃生?」

    馮疾眼神閃爍,沒有說話。

    胡來卻有些興奮。「這賤民就是賤民,連這點規矩都不懂,田獵之時,這裡會被封鎖,就算他挖再多的坑也無濟於事。萬一傷了哪位大人,就有他的好看了。」

    馮疾眯了眯眼睛,若有所思。「少主,田獵也許是個機會。按照慣例,田獵時要清場,如果有人闖入圍中被田獵的士卒誤傷,生死不論。」

    胡來眼睛一亮:「那我們可不可以趁著田獵的機會,將他趕入圍中,造成誤傷的假相?」

    「少主高明。」

    「哈哈哈……」胡來仰天大笑。過了片刻,他又說道:「不過,我還是希望能親手殺死他。讓那女人抓緊點,連一個賤民都殺不死,還大言不慚地自稱高手。再不出手,我另外找人做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接連幾個晚上,梁嘯都覺得自己身後跟著一個人,連睡覺都睡不踏實,眼睛雖然閉著,耳朵卻一時豎著,生怕被人摸到跟前,一刀割了脖子。

    說不怕是假的,梁嘯本來想和桓遠商量商量,讓他出手將那人趕走。可是一看桓遠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,估計說了也沒用,只好自己打足精神,保持高度警戒,並且把那隻小弩帶在身邊。

    弩不是弓,不會影響他正在練習的開弓習慣。

    不知是因為那一夜與桓遠的對峙讓他見識了桓遠的本事,還是因為梁嘯手上的小弩產生了威懾效果,那人一直沒有靠得太近,保持在三十步以外。如果桓遠在附近,他會離得更遠。

    當然,除了那一夜之外,梁嘯一直沒有再次看到那人,只是憑感覺,覺得有這麼一個人。對他的這種感覺,荼牛兒將信將疑,有時不免有諷刺幾句,說梁嘯是自已嚇自己,實際上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。刺客一刺不中,立刻遠遁,哪有像這樣沒皮沒臉的綴著的。

    梁嘯承認荼牛兒說得有道理,不過他還是不敢放鬆。萬一遇上一個牛皮糖似的刺客,那也是沒辦法的事。行走江湖,安全第一,日子雖然艱辛,他還不想死。

    高度緊張的生活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,經過幾天的煎熬,梁嘯發現自己的目力和眼力都有了明顯的提高。特別是對背後的動靜特別敏感,一有風吹草動,他就能感應到。幾次荼牛兒從背後趕來,還有五十步外,他就知道了,搞得荼牛兒羨慕不已,屁顛屁顛的跑去告訴鐘離期,要學這本事。

    結果鐘離期鄙視的看了他一眼,一腳把他踹出三丈遠。

    荼牛兒很受傷,抹起了鼻子,被梁嘯狠狠地鄙視了一番。男子漢,大丈夫,有淚不輕彈,你哭個什麼勁。倒是桓遠有些看不過去,斥責了鐘離期兩句,對荼牛兒說,你真想學,就問梁嘯吧。

    荼牛兒大喜,纏著梁嘯要學。梁嘯無奈,只得把空手開弓的方法告訴了他。荼牛兒興致勃勃的去練,還沒練到半個時辰就厭了,找個地方躲了起來,呼呼大睡。氣得鐘離期滿山找他,要再踢他兩腳。

    梁嘯生怕鐘離期一怒之下把荼牛兒踹廢了,連忙主動請纓,去找荼牛兒。

    鐘離期很鬱悶,對桓遠說道:「將軍,讓我也教梁嘯幾天吧。牛兒這個笨蛋,教得我火大。他如果能有梁嘯的三分靈性,我就開心了。」

    桓遠笑笑。「尺有所短,寸有所長。梁嘯悟性好,有望以箭術揚名天下,但畢竟不是一通百通的天才。貪多不得,練普通武技太可惜了,還是專心射藝吧。牛兒雖然悟性差一點,卻天生神力,有近戰天賦。他和梁嘯在一起,互相補益,相得益彰,將來必不會毀了你的名聲。」

    「但願如此才好。」鐘離期嘆了一口氣。「將軍,希望他們不會像我們一樣投錯了主君,蹉跎了歲月。這可是一步錯,步步錯啊。我看梁嘯好像另有主張,他會聽將軍的嗎?萬一將來……」

    桓遠眉梢一顫,眯起了眼睛,欲言又止。過了片刻,他輕聲說道:「我們有我們的命,他們有他們的命。人可以與人鬥,卻不能與天鬥。是友是敵,孰勝孰負,各安天命吧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5 09:04 PM

第047章 主動出擊

    蜀岡其實就是一個小土坡,梁嘯忙了兩天,幾乎踏破了每一個角落,也沒找到什麼合適的地形。

    梁嘯很撓頭,撓得頭皮屑楊花一般亂飛。平時幾個月不洗頭也不覺得頭癢,現在不知怎麼注意起個人衛生來了。越撓越癢,越癢越撓,最後實在沒辦法,梁嘯托著荼牛兒去邗溝洗頭,順便讓自己清醒一下。

    洗完頭,兩人披著頭髮,坐在岸邊的蘆葦叢中,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。

    「牛兒,你有沒有覺得這兩天人越來越多了?」

    「啊,有嗎?」荼牛兒一臉茫然。「我沒覺得啊。」

    梁嘯嘆了一口氣,對鐘離期同情不已。荼牛兒就是塊榆林疙瘩,怎麼揍也不開竅啊。這兩天,陸陸續續地有人來看都試,荼牛兒居然沒一點沒注意,也不知道他那兩雙大牛眼究竟看什麼了。

    「嘿,那誰啊?」荼牛兒看到了什麼,一軲轆爬起來,扒開蘆葦,向遠處看了一眼,扭頭用力的向梁嘯招手,一臉興奮。「阿嘯,阿嘯,快來,快來,有好看的。」

    梁嘯跟了過去,伏在荼牛兒身後一看,頓時也興奮起來。

    茂密的蘆葦叢中,一個年輕女子蹲在水邊,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,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落的布衣。布衣半濕,貼在身上,玲瓏的曲線半露,細腰一握,圓臀如梨。一頭漆黑油亮的長發,半披在肩上,露出修長白晳的脖子。黑白相襯,如玉一般光潔。

    她扭著身子,正在擰濕漉漉的頭髮,就像一隻扭頭梳羽的天鵝。雖然衣衫樸素,卻青春逼人。

    「誰家的姑娘,眼生得很。」

    「城西高陽裡的。」荼牛兒眼睛目不轉眼,一副恨不得將那女子吞到肚子裡的感覺。「我以前看過她洗澡,就是這樣子。你看那腰,多有彈性,一看就知道特軟。你看那胯,一看就知道能生。」

    「下流!」梁嘯鄙視的瞪了荼牛兒一眼,用肩膀拱了拱他。「讓讓,我看不到。」

    荼牛兒也不爭辯,樂呵呵的往旁邊讓了讓。這種事,他們以前沒少做,而且經常是一起做。「阿嘯,你不是一直說小閨女比大閨女好看麼,今天怎麼突然改性了。」

    「我說過嗎?」梁嘯隨口應了一句。「她叫什麼?」

    「好像是姓李,叫什麼清,很古怪的一個名字。」荼牛兒撓著頭。「不像我們普通百姓家的女子。」

    兩人說得正熱鬧,那女子彷彿聽到了什麼,回頭看了一眼,見草叢中兩個披頭散髮的小子正盯著她,嚇得一激零,一躍而起,只看到蘆葦一頓亂晃,人便不見了。

    「你看你看。」荼牛兒很失望,埋怨道:「看就看唄,問什麼問,結果嚇跑了,屁得沒得看。」

    梁嘯沒吭聲,眼神卻有些鬼怪,起身跑向高處,在漫山遍裡的野草中搜尋著有人經過的蛛絲馬跡。

    那女子縱身一躍的身姿,他似曾相識。

    荼牛兒奔了過去,見梁嘯抻著脖子還在看,嘿嘿笑了起來。「真喜歡看?過些天,讓我姊洗給你看吧。雖然比這女子差一點,卻也能看。」

    梁嘯沒說話,直接一腳把荼牛兒踹了下去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繞著蜀岡轉了一圈,確認他的判斷沒錯,蜀岡上的人的確是多了起來。不少人和他們一樣,是來看都試的,只是他們對紮營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,想看的是最後的田獵,所以來得遲了些。

    原本清靜的蜀岡熱鬧起來,儼然成了城中少年的一次集體出遊,梁嘯的計畫也徹底落了空。

    梁嘯有些鬱悶,特別是當他看到桓遠戲謔的眼神時。因為對都試流程的不熟悉,他白白辛苦了兩天。

    見梁嘯心情不好,桓遠反過來安慰他。「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,沒有人可以算無遺策,也沒有人可以佔盡上風。勝不驕固然難得,敗不餒卻更加可貴。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,看著山頭越來越多的帳逢,再看看自己簡陋到無以復加的棲身之處,不免憤慨。

    這根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較量嘛。

    不能力敵,就必須智取。梁嘯托著腮,動起了腦筋。桓遠見他沉思,沒有多說,自顧自的發呆去了。

    梁嘯想了很久,直到夜色降臨,山坡上點起了篝火,胡來等人的高聲談笑伴隨著酒肉的香氣順風傳來,他突然站了起來,伸了個懶腰。

    「牛兒,我們去會會胡來。」

    荼牛兒正在烤打來的野味,一邊吮著手指頭上的油,一邊問道:「怎麼,最後還是要來硬的?」

    「是啊,我想看看,你挨了鐘離叔那麼多揍,有沒有長進,能不能打敗胡來。」

    「打敗胡來?」荼牛兒翻著眼睛,一時沒明白梁嘯的話。

    「是啊,他能向我們挑戰,我們也可以向他挑戰。來而不往非禮也,這次我們主動出擊。」

    「好咧!」荼牛兒大喜,將烤得半熟的野味交給鐘離期,一躍而起,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過來。梁嘯看了桓遠一眼,桓遠微微一笑,卻不說話。梁嘯吸了吸鼻子,鼓起勇氣,和荼牛兒一起向胡來的帳篷走去。

    鐘離期一邊翻著野味,一邊說道:「將軍,他這是打算幹什麼,讓牛兒把胡來打傷?」

    桓遠淡淡的說道:「應該不會這麼簡單。否則的話,他不用想這麼久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來正與一幫少年飲酒高會,談笑風生,見梁嘯和荼牛兒走來,不免有些意外。

    這些天,他們雖然沒有什麼直接接觸,可是暗地裡的較量卻一點也不少。他派刺客跟蹤梁嘯,梁嘯也在滿山轉悠,準備給他挖坑。在這個關鍵時候,梁嘯來找他算哪般,求和嗎?

    胡來笑了起來。如果梁嘯真是來求和的,無異於給他送了一道下酒菜,他肯定會笑納的。能有機會羞辱一下樑嘯,他自然不肯放過。

    「隱居養名,不肯出山的梁名士不請自來,不知有何貴幹啊。」胡來笑呵呵的說道:「我這裡可沒為你準備位置,要不,你同我家的僕人一起吃點?」

    少年們會意地笑了起來,笑得很大聲,生怕胡來聽不到他的笑聲似的。

    梁嘯微微一笑:「沒什麼,牛兒拜了師傅,學了三拳兩腳,想和你交交手,看看有沒有長進。」

    胡來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,轉向荼牛兒。「你向我挑戰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6 10:28 PM

第049章 人不如馬

    挑戰有時候等同於挑釁,是看你不爽,想揍你一頓的另一種說法。

    至少對胡來來說,他是這樣理解的。比武較技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好朋友之間,或者身份相近的人之間,大家逗個樂,活躍一下氣氛。貴賤不同,有什麼好比的,除非有仇,想藉著比武較技這樣的名頭下黑手,或者是要在眾人面前揍你一頓,差辱羞辱你。

    之前胡來向梁嘯挑戰,屬於前者;而今天荼牛兒向胡來挑戰,則屬於後者。

    所以胡來很不舒服,很沒面子,一點也沒掩飾,全在語氣中表現出來了。

    荼牛兒後知後覺,只知道待會兒要和胡來幹一架,擼胳膊,捲袖子,又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。這一口唾沫就像是吐在了胡來臉上,讓胡來更加生氣,鼻子都快冒煙了。

    看到胡來發怒,梁嘯心中暗喜。看來主動出擊還是有效果的,至少胡來沒有心理準備。他特意瞅了一下胡來的身後。馮疾不在這裡,卻有幾個年輕的婢女在一旁侍候著,角落裡不乏有調笑聲、喘息聲。

    那個姓李的女子赫然在列。見梁嘯的目光掃過去,她下意識的低下了頭,沒敢和梁嘯對視。

    梁嘯環視一週,將在場的人看在眼中,心中更是大定。這些少年大多屬於西北幫,家境比較好,卻並非每個人都是胡來的死黨,心目中還有公平正義的位置。在金匱山的時候,不少人曾對胡來的行徑表示不屑。

    畢竟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,正是憧憬著一諾千金、仗劍天下的時候,還沒太多的利害觀念。

    即使是與梁嘯鬥得不死不休的胡來,也是鬥氣的成分居多。

    「是的,要向你挑戰。」梁嘯收起了笑容,用鄙視的眼神盯著胡來,不緊不慢的說道:「胡來,我記得金匱山一戰之後,你曾經說過,我們之間的恩仇已解,從此兩不相欠。」

    胡來尷尬不已,眼神有些躲閃起來。

    周圍的少年們聽了,不少人放下了酒杯,豎起了耳朵,就連牆角摟著一個胡家婢女的粗壯少年都將不規矩的狼手縮了回來。他們都聽出了梁嘯的來意,荼牛兒來挑戰,絕不是要打一架這麼簡單。

    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注意,梁嘯豈能讓胡來矇混過頭,提高了聲音,追問道:「胡來,是與不是?」

    當著眾人的面,胡來無可抵賴,只得點了點頭。

    「既然如此,那你為何還派刺客來殺我?」梁嘯大聲說道:「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,這才是丈夫行徑。派人刺殺,算什麼英雄?胡來,既然你言不由衷,那我們今天就做個了結,決個生死。」

    聽到此處,眾人才知道梁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,不禁對胡來的做法大為不齒。言而無信已經夠不要臉了,居然還派刺客,這豈止是不夠磊落,簡直是無恥。別說那些與胡來關係一般的人,就算是一向傾向胡來的人此時也有些不悅。

    一時間,帳中人的目光齊唰唰的投入胡來,讓胡來無地自容。

    胡來頓時亂了方寸,結結巴巴的說道:「什麼刺客?你在胡說什麼?」

    梁嘯眉頭一挑:「你不知道?」

    胡來慌亂之下,哪裡注意到梁嘯言語中的陷阱,一聽梁嘯不是那麼堅決,立刻沿著梁嘯的暗示往下說。「當然,我說話算數,既然說與你兩不相欠,就是兩不相欠,絕不會再反悔,更不可能做出派刺客這種事。」

    「當真?」梁嘯的語氣更加猶豫。

    「當真。」胡來臉色通紅,卻拍著胸脯,大聲說道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這些朋友都可以見證,我胡來雖然不算什麼英雄,卻也不敢食言自肥。梁嘯,我們之間的恩怨已消,刺客什麼的與我無關。」

    梁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,顯得有些侷促。「那我可能是誤會你了。」

    胡來徹底鬆了一口氣,故作豪爽地大笑道:「你的確是誤會我了。不過,說開了也就罷了。梁嘯,既然來了,不妨一起坐,喝兩杯?」

    胡來只是客氣一下,卻不知梁嘯是有備而來,就算他不邀請,梁嘯也不會就此離開。他說了句客氣話,梁嘯立刻順風上,一屁股坐了下來,大聲道:「正當如此。既然我們恩仇已消,那就共飲一杯,一笑泯恩仇。」

    胡來的臉抽搐了一下,話已出口,不好反悔,只好示意婢女上酒。梁嘯環顧一週,很自然的對那個李姓女子勾了勾手指。「這個不錯,讓她給我倒酒吧。」

    婢女是主人的財產,侍酒時被人調戲,甚至被安排暖床,都是很正常的事。這時候的吳楚風氣開放,別說是婢女,就算是已經被納入房中的妾都可以送人。梁嘯看中了這個婢女,讓她倒酒,倒也不算失禮。

    胡來雖然不舒服,卻也不好推辭,只好使了個眼色,讓李姓女子上前為梁嘯、荼牛兒倒酒。梁嘯一手端著酒杯,一手搭在李姓女子的腰間輕佻的捏了一下,壞笑道:「這小蠻腰,真是不錯呢。胡君,我家還缺個暖床的婢女,不知你肯否割愛?」

    李姓女子頓時紅了臉,卻不敢發作。

    胡來對梁嘯的急色倒不意外,只是撇了撇嘴。「她是我家的贅子,你想要她,倒也不是不可,只需要將她欠我家的錢還了就行。也不多,就五千錢。」

    贅子就是人質。欠了錢,還不起,就到債主家做贅子。如果在指定時間內還不了,贅子就會成為奴婢,運氣好的也可能成為贅婿。在漢代,贅婿和奴婢沒什麼區別,都是被人看不起的賤民。一個奴婢的價格是一萬到兩萬錢之間,五千錢的確不算貴。

    「這麼多?」梁嘯吃了一驚,戀戀不捨的鬆開手。「我可沒這麼多錢,有這麼多錢,我還不如買你那匹白馬,練練騎射呢。」

    「馬?」提到那匹白馬,胡來頓時精神煥發。他眉毛一揚。「我那可是正宗的天水良駒,十幾萬呢,比她貴多了。這樣的好馬在廣陵可不多見,就算你想買,我也不能賣給你啊。」

    「人還不如馬?」梁嘯有意無意的瞟了李姓女子一眼。李姓女子的頭低得更低。

    「你以為呢。」胡來根本沒有注意到梁嘯的挑撥,得意的哈哈大笑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6 10:30 PM

第049章 醉翁之意

    梁嘯不僅厚著臉皮留了下來,而且得寸進尺,談笑風生,大有喧賓奪主之意。

    雖說吟不得詩,作不得賦,可梁嘯也是久經沙場的段子手,生冷不忌的玩笑張口就來。他幾次拒絕淮南貴人的邀請,如今是小有名氣,很多人都以為他會端著名士的譜,沒想到他依然這麼活絡,自然是歡喜不禁。

    沒用多久,梁嘯就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。少年們聽得津津有味,就連一旁的胡家侍婢們都聽得小臉紅紅,卻又捨不得離開。

    敬酒的人一個接一個,梁嘯很快就喝高了。他一邊打著飽嗝,一邊斜著眼睛,四處尋找那個李姓侍婢。好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她,梁嘯一把摟住,幾乎掛在了她身上,隔著衣服捏了一下她的椒乳,大聲大氣的叫道:「胡君,茅房在哪裡,我要她陪我去,捨得麼?」

    婢女痛得悶哼一聲,眼淚都快下來了。旁邊的少年們卻心領神會的壞笑起來。在這樣的場合,婢女被拖到僻靜處就地正法都不稀奇,佔點便宜更是平常事。梁嘯的舉止不僅不失禮,反而博得了少年們的一致認同,成了同道中人的象徵。

    遊俠嘛,不僅要有好武藝,好酒量,還要放得開,迂腐拘謹的儒生可沒人喜歡。

    胡來也喝得不少,但他主要是因為心情不好。花錢置辦酒席,卻成了梁嘯的主場,胡來實在高興不起來,正坐在主席上喝悶酒,突然聽到梁嘯叫他,努力看了兩眼,這才發現梁嘯醉得快神智不清了,猶不忘佔那侍婢的便宜,不禁鄙夷的哼了一聲。

    賤民就是賤民,沒見過真正的美人,一看到有點姿色的婢女就把持不住,也不知道自己調|戲的是什麼人。嘿嘿,跟蹤了幾天都沒找到機會,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,真是天意啊。

    胡來給侍婢使了個眼色,故作豪爽的哈哈一笑:「有何不可?不過梁君手下留情,可不能不辭而別。」

    少年們哈哈大笑,看中誰家的婢女,偷偷的帶走,也是他們常幹的事。

    婢女看到了胡來的眼色,強忍著梁嘯的怪手肆虐,扶著梁嘯出了帳。

    胡來不像梁嘯等人,內急了,隨便找個地方就解決。他在帳篷外挖了一個坑,坑上架了一塊木板,當作臨時的廁所。離開的時候,讓人將坑一填,來年野草再生,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痕跡。

    因為是露天的,為了避免臭味,這個糞坑離大帳有幾十步遠,安置在山腳下的野草深處。婢女扶著梁嘯下了山坡,偷眼見四周無人,便藉著彎腰的機會,將手伸進了裙襬,想摸出綁在小腿上的短刀,結果了梁嘯。

    她的手剛摸到短刀,突然覺得兩腿間一熱,多了一隻手。她嚇了一跳,低頭一看,這才發現梁嘯的手不知什麼時候也伸了進去。

    「你……」婢女臉色通紅,厲聲喝道:「你想幹什麼?」

    「嘿嘿,你真漂亮。」梁嘯大著舌頭,話都說不清了,身體搖搖晃晃,隨時有可能一頭栽進糞坑。為了保持平衡,他緊緊地拽著婢女的另一隻手,剩下的那隻手在婢女的兩腿之間亂摸。

    天氣尚熱,婢女除了足衣,裙裡並沒有穿褲子,光著兩條腿,被梁嘯摸個正著。她惱怒異常,一心想將梁嘯推進糞坑,卻又怕被梁嘯拽進去,沾一身穢物,只得耐著性子和梁嘯周旋。

    「嘖嘖,真滑。」梁嘯一臉陶醉,人醉得三迷五道,手指卻靈活得不像話,婢女遮擋不及,手忙腳亂,一愣神,短刀被梁嘯摸著了,拔了出來,湊在眼前細看。

    「咦,這是什麼東西,**的,亮晃晃的。」梁嘯努力的睜著惺忪的醉眼,歪著頭,仔細辨認。

    婢女大驚失色,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。

    「唉呀,沒用。」梁嘯似乎醉得太厲害了,居然沒認出是刀,順手將短刀扔在一旁,再次將手伸進了婢女的裙襬亂摸起來。婢女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是哭笑不得,亂了方寸,原先的刺殺計畫也和短刀一樣,被拋到了一旁。

    「幫……幫我……找找。」梁嘯大著舌頭說道:「我……我找不到小鳥了。」

    看著借酒使性的梁嘯,婢女氣得銀牙咬碎,恨不得將梁嘯直接推進糞坑,奈何梁嘯雖然醉了,手勁卻特別大,抓得她手臂生疼,使不出勁。眼看著又有人出帳,往這邊走來,只好忍著羞,將手伸進梁嘯的衣擺,摸索起來,很快就碰到了一個火熱堅硬的物事。

    「籲——」梁嘯倒吸一口涼氣,睜大了眼睛。

    婢女緊咬牙關,低聲斥道:「快點,有人來了。」

    「我……我尿不出來。」梁嘯嘿嘿笑道:「好……好舒服!胡來……是不是經常讓你這麼做……」

    「閉嘴!」見有人靠近,婢女終於忍不住了,淚水在眼眶裡打轉。「你再羞辱我,我就殺了你。」

    「嘿嘿,不逗了,不逗了。」梁嘯大笑著,推開婢女,轉過身去,自己尿了起來。

    一個少年摟著一個婢女走了過來,看了梁嘯一眼,會意的一笑,拉著婢女向旁邊的草叢走去。那婢女紅著臉,咯咯的笑著,有意無意的瞟了梁嘯身邊的婢女一眼。

    這婢女羞愧難當,卻無法解釋。她想找到自己的短刀,趁梁嘯小解的時候結果了他,四下看了一眼,卻什麼也沒發現。她很是詫異,卻不好多說,只好扶著解完手的梁嘯,忍受著他的非禮,回到大帳。

    見梁嘯一臉滿意的回來了,婢女卻衣衫不整,滿面潮紅,胡來很是惱怒,狠狠的瞪著婢女。婢女紅著臉,低著頭,將梁嘯送回位置,就像躲瘟疫一樣的走開了,再也不願意接近梁嘯半步。

    胡來將她叫到身邊,低聲喝道:「李蓉清,你怎麼回事,還想不想贖身了?」

    「我……」李蓉清又羞又惱,咬著唇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「請主人稍容片刻,奴婢今晚一定殺了他。」

    「今天殺不了他,明天就將你賣了。」胡來惡狠狠的說道:「滾!」

    李蓉清無地自容,狠狠的瞪了梁嘯一眼,退出了大帳。

    梁嘯雖然東倒西歪,滿嘴酒氣,卻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。他心中暗笑,捻了撚手指,在心裡讚了一聲。

    「不愧是習武的,手感真不錯,這緊致……嘖嘖。希望你殺人的手藝也能這麼好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7 11:01 PM

第050章 有一種坑叫糞坑

    相逢意氣為君飲,少年們喝得東倒西歪,猶自不肯罷休,一個個舉著酒杯,到處找人喝酒。兩杯一碰,勾肩搭背,稱兄道弟。一言不合,攥拳擼袖,大打出手,也是司空見慣。

    帳中熱鬧如市井。

    馮疾一直坐在角落裡,拒絕了任何人的勸酒,一個人獨飲。

    他本來不在帳中——胡來嫌他礙事,把他安排在別外了——聽說梁嘯來了之後,他不放心,便趕了過來。見梁嘯爛醉如泥的倒在少年之中,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慮了。

    無非是來蹭一頓酒而已,難道梁嘯還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對胡來不利?正面對陣,他也不是胡來的對手。

    放下了心事,馮疾看著少年們呼朋引伴,不禁想起了自己當年,一時唏噓。

    梁嘯雖然喝得不少,卻沒有醉,只是有些脹肚而已。一是這年代的酒太淡了,和飲料差不多,二是他一直控制著自己,趁人不注意,手指在喉嚨裡摳兩下,就將剛剛喝下去的酒全吐了。

    他只是裝醉而已。

    見帳內外人聲鼎沸,混亂不堪,連一直注意他的馮疾也放鬆了警惕,他找到了摟著一個婢女在角落裡談人生的荼牛兒。「牛兒,放放水。」

    荼牛兒很鬱悶,正待拒絕,卻見梁嘯的眼睛一瞪,頓時明白,怏怏不捨的將手從婢女的小衣裡收了回來,和梁嘯二人搭著背,出了大帳。

    「幹嗎?」

    「挖坑。」

    「挖……坑?現在?」

    「別說話,跟我來。」梁嘯留心四周,見無人關心他們,便帶著荼牛兒一直來到露天廁所旁。他拉著荼牛兒在坑邊蹲了下來,指了指那塊橫架在上面的木板,給荼牛兒使了個眼色。

    多年的兄弟,心有靈犀一點通,只需梁嘯一個眼神,荼牛兒就明白了,拿過木板,用力一掰,木板一聲輕響,裂開了一條縫,卻沒有斷裂。荼牛兒輕輕的用力,又將木板湊了回去,一點也看不出動了手腳。

    「這個坑也不錯,嘻嘻,都不用挖,他自己就挖好了。」荼牛兒意猶未盡的說道:「只是這麼做,是不是太便宜他了?」

    「你聽我說。」梁嘯湊在荼牛兒耳邊,輕聲嘀咕起來。荼牛兒聽了,喜得眉飛色舞,摩拳擦掌。「行,行,沒問題,我聽你的。」

    「繼續說話。」梁嘯最後關照了一句。「胡來不來,你不准停。」

    荼牛兒兩眼放光,連連點頭,蹲在坑邊,開啟了話嘮模式。

    梁嘯屏息,側耳傾聽,很快找到了目標,輕笑一聲,手腳並用,悄悄的爬開了。

    離廁所二十餘步的草叢中,李蓉清靜靜的伏下身子。她一直在帳外等著梁嘯,等他落單的機會。見梁嘯和荼牛兒出帳,她立刻跟來了。聽著荼牛兒有一句沒一句的胡扯,她心急如焚。

    她必須殺死梁嘯,否則,她明天就會被梁嘯轉賣掉。

    原本她對梁嘯還有點歉意,可是被梁嘯輕薄之後,她的愧疚不見了。這種輕薄兒,死一個少一個。雖然做了幾個月的婢女,可是她對這個身份並不認同。她是個正經人家的女兒,如果不是因為窮,沒錢安葬父親,她不會成為侍婢。

    即使是胡來也沒這麼欺負過她,梁嘯一來,什麼便宜都佔了,連她最私密的地方都被梁嘯摸了個遍。

    是可忍,孰不可忍。

    一想到梁嘯那可惡的狼爪,李蓉清就又羞又怒,恨不得現在就撲出去,殺死梁嘯,將他推進糞坑,讓他死了也不能干淨。可是,荼牛兒就在梁嘯身邊,她不得不忍著,等待著出擊的機會。

    只要一剎那,她就可以取梁嘯的性命。她對自己的武藝很自信。

    李蓉清伏在草叢中,忍受著蚊蟲的侵擾,耐心的等待著。

    她並不知道,在她伏下身子的那一刻,梁嘯已經悄悄的回到了大帳。

    梁嘯大搖大擺的來到胡來面前,舉起酒杯,哈哈一笑:「多謝胡君款待,無以為報,借你的酒,敬你!」

    胡君本不想和梁嘯喝酒,可是身為主人,不能不失禮。再說了,他也希望將梁嘯灌醉,將他直接扔出去,免得在眼前晃悠,讓人心煩。他站了起來,接受了梁嘯的致意,一飲而盡。

    「再來,今天不醉不歸。」梁嘯又一次給胡來滿上了酒,接連幹了十幾杯。胡來承受不住了。他推開梁嘯,搖搖晃晃的向外走去。「我得去……放放水,喝得……太多了。」

    胡來叫過一個婢女,踉踉蹌蹌的出了大帳,直奔茅坑。梁嘯端著酒杯,又來到了馮疾的面前,死乞白賴的拉著馮疾喝酒。

    胡來來到坑邊,見荼牛兒一個人蹲在坑邊,嘴裡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,不由得有些怪異。「你在說什麼?」一邊說著,一邊撩起衣擺,踏上了木板。

    「喀嚓」一聲,木板斷裂,胡來措手不及,「啊呀」一聲驚叫,直挺挺的摔進了糞坑。

    「啪!」胡來撲在坑裡,好半天都沒動彈。

    婢女大吃一驚,連忙去拉胡來。荼牛兒適時的伸出援手,幫她將胡來從坑裡拽了上來。

    胡來被糊了一臉的大便,兩手都是屎,粘乎乎的,臭不可當,氣得快瘋了,剛準備大吼,荼牛兒眼疾手快,一把摀住了他的嘴,啞著嗓子說道:「不可聲張,若是被人看見了,可不好看。」

    胡來一聽,連忙閉上了嘴巴。他可不希望被人看見他一身大便的英姿。這要是傳出去,他以後還怎麼在廣陵城廝混?他壓低了聲音,對婢女怒喝道:「賤婢,還不去給我拿衣服?」

    婢女聽了,慌慌張張的走了。

    荼牛兒扶著胡來,提醒道:「胡君,光換衣服可不行,得去洗洗才行啊。這一身味……」

    胡來原本就喝得快不省人事了,腦子反應有些慢,也沒多想就採取了荼牛兒的建議。荼牛兒幫胡來脫下了臭哄哄的外衣,換上了一身短衫,向不遠處的邗溝走去。他抹了一把臉,甩落一手的大便,聞著刺鼻的酸爽,心裡在滴血。

    胡來看了一眼離他八丈遠的荼牛兒,已經猜到了端倪。不用說,這麼缺德的主意肯定是梁嘯出的。別看現在荼牛兒裝好人,下手的人肯定是他。

    小子,敢這麼玩我,你等著。

    胡來咬牙切齒,怒不可遏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7 11:09 PM

第051章 借刀殺人

    李蓉清伏在草叢中,聽到露天廁所那邊的響聲,不禁一聲暗笑。

    不用說,肯定是梁嘯喝多了,沒站穩,摔到糞坑裡去了。一想到梁嘯一跤摔倒在糞坑裡,滿身惡臭,李蓉清心情大好。真是報應啊,這種混蛋,就應該去飲糞。

    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,李蓉清悄悄的撥開草叢,見兩個身影迎面走來。前面一個身材粗壯如牛,嘴裡還嘀咕個不停,無疑是荼牛兒。後面一個身材略微修長些,應該是梁嘯。

    月色朦朧,又被野草遮擋,李蓉清看不清梁嘯的臉,只能憑身形和衣著來判斷。就在這時,她又聽到了荼牛兒的聲音。「阿嘯,你這次喝得太多了,下次可不能這麼幹……」

    確定無疑,那人便是梁嘯。李蓉清更不怠慢,握緊了短刀,縱身躍起,短刀閃電般地一揮。

    胡來聽得莫名其妙。梁嘯?梁嘯在這兒嗎?他睜著一雙醉眼,四處張望,沒看到梁嘯的影子,卻看到一個矯健的身影從草叢中躍起,接著就覺得脖子一涼。

    胡來心頭一驚,下意識的摀住了脖子,摸到了一片又濕又熱的液體。他怔了一下,然後就聽到了荼牛兒撕心裂肺的尖叫聲:「殺人啦——」

    「殺人了?」胡來眨了眨眼睛,轉身看向荼牛兒,想問問他叫什麼,眼前卻空無一人,荼牛兒已經一邊大叫著,一邊奔向了大帳。

    他幹什麼,誰被殺了?胡來想著,腿一軟,倒在地上。

    鮮血汩汩而出,很快浸濕了他身下的土地。

    聽著荼牛兒的尖叫聲,李蓉清鬆了一口氣,迅速跑回大帳,將短刀藏好,整理了一下衣服,定了定神,端起一壺酒向大帳走去,同時做好了驚慌的準備。

    李蓉清還沒進帳,就聽到大帳裡一片混亂,無數人在亂喊亂叫,透著說不出的緊張。

    她笑了,如釋重負。明天就可以恢復自由身,再也不用低三下四的侍候人了。窮依然窮,卻窮得有尊嚴,即使粗衣惡食,也比做婢女好。

    就在李蓉清撩起帳門,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帳的時候,她聽到了一聲怒吼:「刺客,這分明就是刺客幹的。他要殺的人不是胡來,是我!我就說有刺客,你們還不信,現在你們該相信了吧?」

    李蓉清愣住了。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。她曾經跟著這個聲音的主人幾天,幾乎是朝夕相處。

    梁嘯沒死?我殺的是胡來?

    李蓉清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

    梁嘯的聲音還在響。「誰都不准走,刺客肯定還在這裡,搜每一個人的身,查看隨身武器,武器上有血跡的,很可能就是凶手。」

    李蓉清小腿一緊,連忙縮了回來。

    「梁君所言有理。」馮疾的聲音響了起來,「來人,立刻包圍營地,任何人不准出入。不抓到凶手,誰都不能離開,違令者,殺無赦。」

    聽著馮疾的聲音,李蓉清不由自主的一哆嗦。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和刀劍出鞘的脆響,她來不及多想,轉身就走。胡來死了,胡家絕不會罷休,一旦被馮疾抓住,她只有死路一條。

    在胡家侍從包圍營地之前,李蓉清憑藉過人的身手,逃離了蜀岡。

    馮疾面色蒼白,冷汗涔涔。胡來被人殺死在帳外,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,後果也太嚴重,一向冷靜的他也有些承受不住。他冷眼看著突然清醒起來的梁嘯,看著一身臭氣的荼牛兒,心頭掠過一絲疑雲。

    這兩個人肯定和這件事有關,問題是梁嘯剛剛就在他的面前,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。荼牛兒嫌疑很大,可眼下斷定他就是凶手,證據也嫌不足。如果是他殺了胡來,他不可能跑來大喊大叫。

    這是一個圈套,只是自己明白得太遲,胡來已經死了。

    馮疾指揮胡家侍從將所有人都控制起來,又趕到了胡來倒地的地方。顧不得胡來滿身的惡臭,馮疾仔細檢查了胡來的傷口。一看到那道嚇人的傷口,馮疾心裡咯噔一下。

    他已經猜到了是誰,而且也隱隱猜出了這背後的陰謀。

    他看了梁嘯一眼,卻見梁嘯也在看他,嘴角微挑,一臉譏諷。「馮君,是何物所傷?」

    「應該是刀劍。」馮疾站了起來,深吸了一口氣,又慢慢的吐了出來。「而且應該是短刀短劍。」

    「那就趕緊派人搜查四周。短刀短劍易於攜帶,刺客殺人之後,也可能將武器扔掉。」

    馮疾叫過一個部下,吩咐了幾句。時間不長,部下來報,所有的婢女都在,唯獨那個叫李蓉清的不見了。問遍所有的婢女,都得到了同樣的證詞:胡來被殺身亡的時候,沒有人看到李蓉清。

    馮疾早有心理準備,聽到這個結論,他什麼也沒說。

    不管梁嘯在這裡面起了什麼作用,他都沒有證據指揮梁嘯,畢竟殺人的人是胡家的婢女,與梁嘯沒有一點關係。在座的人都看得出來,梁嘯和李蓉清是初次見面,而且相處得不是很愉快。

    馮疾很生氣,不僅是因為胡來的死,更是因為梁嘯對他的嘲弄。就在他的眼前,梁嘯借刀殺人,殺死了胡來,卻讓他無計可施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梁嘯離去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真相大白,驚魂未定的眾人紛紛散去。

    梁嘯和荼牛兒來到邗溝邊,荼牛兒脫得赤條條的,跳進邗溝,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,洗去一身的臭味。

    「阿嘯,你怎麼知道胡來會來?」

    「我故意灌他的。」梁嘯坐在岸邊,仔細回想著剛才的經過,看自己有沒有露出什麼破綻。「他已經喝了那麼多,再灌十幾杯下去,怎麼可能不脹。」

    「那你怎麼知道刺客就在旁邊?」

    梁嘯笑了。「她一直在我們身邊,只是你沒注意罷了。」

    「究竟是誰啊?」荼牛兒一頭霧水。馮疾最後沒說刺客是誰,就讓大家散了,荼牛兒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,沒法從馮疾那兒打聽,只好問梁嘯了。

    「就是那個叫李蓉清的婢女。」

    「是她?」荼牛兒停了片刻,突然想了起來。「就是你看中的那個?她居然是個刺客?看起來不像啊。」

    「刺客應該長成什麼樣?」梁嘯反問道。

    「呃……刺客嘛,見不得光,當然應該長得醜一點。她眉清目秀,是個蠻標緻的小美人,沒想到也是刺客。對了,阿嘯,你沒覺得她有些眼熟嗎,我們應該在哪裡見過她。」

    梁嘯撇了撇嘴。「你還記得那個在邗溝洗澡的女子嗎?」

    「原來是她?」荼牛兒想了想,突然恍然大悟。「我說你怎麼突然要去見胡來,原來你是看中了她啊。唉,阿嘯,你這就不夠意思了。我們倆一起看到的,你居然吃獨食,也不告訴我一聲。」

    梁嘯大汗。這也要一起?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9 05:59 AM

第052章 小心思

    淮南王府。

    劉陵下了車,提起裙襬,雀躍著奔入堂中,嬌聲道:「父王,女兒回來了。」

    淮南王劉安一手拿著一卷簡冊,一手提著一隻蘸滿硃砂的筆,正在認真校對,聽到劉陵的聲音,眼中浮現出掩飾不住的笑意。他放下書筆,站了起來,繞過擺滿簡冊的書案,迎了上去。

    「哈哈哈,我的女兒回來了,不知道給我帶回來什麼樣的好消息啊?一去便是幾個月,想必將江都國的英才都訪遍了吧?」

    「雖不中,亦不遠矣。」劉陵笑盈盈的說著,對一旁參與校書的門客們頜首致意,又讓侍女取來鞦韆模型,放在劉安面前。「父王,各位賢能,陵有一個小小的問題,要與諸君商榷。」

    劉安一聽,頓時來了興趣。他招呼著門客們聚了過來,要聽聽劉陵這次出使帶回來的問題。劉安是公認的賢王,才學出眾。這些親近的門客同樣是一方才俊,都有點眼高於頂,目中無人的氣勢。劉陵雖然聰明,他們卻還沒有放在眼裡。

    他們對劉陵這麼熱情,不過是出於禮儀,一談到學術問題,他們就沒什麼好謙讓的了。作為剛剛參與編著一部煌煌巨著的他們來說,天底下還有什麼樣的問題能難住他們,還是什麼東西是他們不知道的?

    成功的挑起了眾人的興趣和傲氣之後,劉陵亮出了梁嘯的那個問題。

   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人才,學問淵博,但是她相信這個問題能難住他們。只有難住了他們,才能凸顯出梁嘯的高明。只有凸顯了梁嘯的高明,才能讓桓遠的拒絕顯得自然。能教出這麼高明的弟子,桓遠有足夠的資格擺譜,否則,淮南王府的面子往哪裡擺,又怎麼平衡這些人的心情?

    聽完劉陵的問題,絕大部分人都和劉陵一樣,根據常識給出了答案。即使是那些有城府一點的,也有些不以為然。這什麼問題嘛,拿這樣的問題來討論,太掉價了。

    劉安有些不安。派劉陵出使,他是頂著不小壓力的,如果劉陵不能圓滿的完成任務,他就有任人唯親,識人不明的嫌疑,對他的名聲有損。

    聞訊趕來的太子劉遷笑眯眯的不說話,看著劉陵怎麼解釋。對這個能幹的妹妹,他也是頗有微詞的。

    劉陵不慌不忙,撥動銅製鞦韆模型,在眾人的注視中,開始計時。

    片刻之後,堂上響起一片驚訝的議論聲。雖然這個問題只是一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術,但明顯悖於常理的結果卻讓這些人很沒面子。如果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犯了錯,還有什麼臉面說自己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?

    劉安也很意外,不過他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,心情愉快地和門客們討論起來。

    爭論了半日,他們也沒討論出一個結果,只好來問劉陵。劉陵這時卻謙虛起來,承認自己也只是一知半解,並沒有真正搞明白其中的道理。正因為如此,她才要趕回淮南,向諸位賢能請教。

    這時,門客伍被舉薦了一個人。在淮南王府數以千計的門客中,有一個叫陳國斌的怪才,據說是墨家子弟,書讀得不多,卻善於計算,對各種實用技術非常感興趣。他也許可以解答劉陵的疑問。

    劉安立刻讓人把陳國斌叫了來。陳國斌果然大感興趣,不顧失禮,追著劉陵問關於梁嘯的問題,然後抱著鞦韆模型,喜滋滋的去了。

    劉安把劉陵叫到內室,父女倆坐下,劉安收起了笑容。

    「桓遠為何不來?」

    「女兒不敢斷言。」劉陵搖了搖頭。「也許是記恨當年的事,也許是因為殘疾,自慚形穢,生怕受辱。父王,他已經廢了,不可能再統兵,將精力放在了教導弟子上。依女兒之見,不如著意籠絡梁嘯。」

    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,就算是天才,又能強到哪兒去?」

    「父王,桓遠當年做將軍的時候,也剛剛弱冠。難道父王還沒有吳王的雅量嗎?」

    劉安沉吟不語。他想了很久,還是搖了搖頭。劉濞當年任命桓遠為將遭到了很多老將的反對。他如果任命梁嘯為將,只怕阻力更大。因為梁嘯一人得罪眾多門客,這不是一個聰明人應該做的選擇。

    「陵兒,此事再議吧。天子無子,一旦不諱,我有很大機會順利的繼承皇位,未必需要大動干戈。名將不如名士,這梁嘯又是如此年幼,恐怕當不得重任。」

    「父王,天子才十七歲,就算無子,等他不諱,至少也有二三十年。二三十年,可能會發生很多事。」

    「天子雖然才十七,可是他迎娶陳皇后卻已經有好幾年,至今未有消息。」劉遷從外面走了進來,順手關上了門,笑眯眯的說道:「三歲看大,七歲看老,先帝諸子中,十七歲還沒有子嗣的,可不多呢。」

    劉陵沒有吭聲,她不願意與太子發生直接衝突。不管她多麼能幹,畢竟是個女子,富貴繫於父兄,與嗣君發生齷齪絕非明智。何況她也有她的小心思。她並不希望劉遷對梁嘯感興趣,她要將梁嘯收入自己的府中,隨侍自己左右。

    也不知道這個姣童現在在幹什麼,胡來有沒有找他麻煩。劉陵的心思有些飄忽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來遇刺身亡,梁嘯終於清靜了幾天,陪著桓遠看完了都試,旁觀了一次軍事檢閱。回到家後,他一邊用心練習射藝,一邊開始向桓遠學習兵法,生活簡單而充實。

    桓遠給梁嘯口授了一部兵法。與梁嘯知道的《孫子兵法》大不相同,這部兵法有一大半的篇幅是講騎兵的應用,特別推崇騎兵的機動性。梁嘯很奇怪,據他所知,騎兵的大量應用要在漢武帝討伐匈奴之後,是天生名將霍去病首倡,而霍去病現在還在他娘懷裡喝奶呢,怎麼會有人對騎兵如此推崇?

    桓遠沒說兵法的作者是誰,甚至不願意過多的講解,只是讓梁嘯死記硬背。

    梁嘯無奈,只得硬著頭皮背。好在這部兵法並不長,也就兩千多字,他只用了兩天時間就背了下來,然後有事沒事就開始琢磨這部兵法,希望從遣詞造句能夠找到一些線索。

    這部兵法和他讀過的漢代文章有些不同,裡面有不少古字和吳楚俗語,有幾分《楚辭》的味道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9 06:02 AM

第053章 肉搏

    夜色降臨,小院裡漆黑一片,只有後院的西廂房亮著燈,梁媌坐在織機前,像往常一樣開始了每晚的勞作。家裡多了一個人吃飯,還要保證梁嘯長身體,開銷增大,全要靠梁媌這一雙手來勉強維持。

    窮學文,富學武。沒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支撐,是很難培養出真正的高手的。

    梁嘯跪坐在織機前,看著織梭在經線之間來回穿梭,漸漸的織出繁複的花紋,眼睛眨也不眨。

    經過幾個月的苦練,他雖然還沒有練出視錢如輪的視力,運動視覺卻有了明顯的提高,就連桓遠都覺得很意外。他學射多年,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進步這麼快的。

    其實,梁嘯自己知道,他也許有點天賦,但更多的卻是來自刻苦和專注。專注可以讓人發揮出難以想像的潛能。來到這個時代,他除了學射,沒有別的出路,甚至沒有別的娛樂,只能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學射上,進步又怎麼可能不快。

    「啪!」燈花跳了一下。

    梁嘯眼神一閃,歪著頭,看看油燈。陶制的燈盞中,燈油將盡。

    梁嘯一動不動,神色平靜,身體卻從跪坐變成了跽坐,整個人像一張緩緩拉開的弓,隨時準備一躍而起。梁媌看了他一眼,眼中有些疑惑。梁嘯不動聲色的眨眨眼睛,站了起來。

    「阿母,我去取點燈油。」

    梁媌點點頭,繼續忙碌著。梁嘯轉身出了門,在門口站了片刻,沿著走廊,向前院走去,到東廂房取了燈油,又來到隔壁的廚房,打開了鍋蓋,取出了溫在灶上的夜宵。

    他們娘倆每天都要忙到半夜,不吃點夜宵,身體跟不上。雖然沒什麼大魚大肉,只是一碗米飯,加上一點豆豉,卻是他們健康的保證。

    梁嘯將飯擺在灶上,又點上一盞燈,卻沒有拿走,轉身出了廚房,輕輕的帶上了門。

    「飯在灶上,吃完就走。」梁嘯對著空空如也的前院,眼神微縮,聲音平靜,卻自有一分殺氣。「以後不要再來了。否則,我認得你,我的弓認不得你。」

    身後一片平靜,過了片刻,「啪嗒」一聲輕響,一個人從樑上跳了下來,「嗤——」刀刃磨擦刀鞘的聲音緩緩響起,空氣中多了幾分肅殺之意。

    梁嘯沒有回頭,只是看了一眼十步外的西廂房。西廂房沒有燈,房門緊閉。

    「我師傅就住在那裡。你和他對過陣,應該知道他的實力。如果我是你,就收起刀,吃了飯,馬上消失。」

    「我被你害成這樣,還能去哪兒?」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梁嘯背後響起,伴隨著一聲響亮的腸鳴。

    很顯然,這個不速之客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吃飯了。如果不是腹中空空,也不會被梁嘯發覺。

    梁嘯笑了一聲,慢慢的轉過去,推開了門,打量著屋中那個修長的身影。「你這人真有意思。是你先要殺我,我只是反擊而已。難不成我就應該伸著脖子讓你砍?」

    對面的人語噎,臉脹得通紅。她不是別人,正是一心想刺殺梁嘯,卻被梁嘯所騙,誤殺了胡來的李蓉清。她握著一柄短刀,就是她一直綁在小腿上,曾經被無忌摸出來扔在一旁的那把短刀。

    「誤殺胡來的事可以放在一邊。你非禮我的仇,我不能不報。」

    「你當時是婢女,我摸你兩下算非禮嗎?那有人睡了你,你豈不是要殺他全家?」

    「我和她們不一樣!」李蓉清怒視著梁嘯。「我只要還了錢就能恢復自由。可是你現在……」

    「你要自由,我就得死?」梁嘯反唇相譏。

    「我——」李蓉清再次語噎,無言以對。

    「好啦,聽我一句勸。吃了飯,趕緊走人,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出現。你要是實在嚥不下這口氣,我讓你非禮一下,就算扯平了,如何?」

    梁嘯說著,解開腰帶,敞開衣服,露出了結實的胸肌。幾個月的艱苦訓練,他的肌肉很有型。他接著又解開了腰帶,露出了線條清晰的八塊腹肌。

    「你……」李蓉清頓時面紅耳赤,下意識的轉過身去。就在那一剎那,梁嘯一抖手腕,剛解下的腰帶甩了出去,纏住李蓉清握刀的手臂,用力一拉。李蓉清猝不及防,一下子撲進梁嘯的懷中,又轉了半圈,被梁嘯從背後緊緊的摟住,動彈不得。

    「放開我,放開我。」李蓉清用力掙扎。

    梁嘯從背後摟著李蓉清,李蓉清一掙扎,翹臀摩擦著梁嘯的小腹,梁嘯頓時起了反應。他又不敢鬆開李蓉清,生怕這個急紅了眼的女刺客順手給他一刀,只好厲聲警告。

    「別動!再動我不客氣啦。」

    李蓉清哪裡肯聽他的,掙扎得更加猛烈。梁嘯無奈,只得用力將她摟住,企圖將她制服。他的腰帶已經解了下來,掙紮了兩下,褲子便掉到腳踝處,根本邁不開步子,沒兩下就被李蓉清帶倒。兩人在地上扭打起來,李蓉清終究是女子,又幾天沒吃飯,終於被梁嘯制服,死死的壓在地上,呼哧呼哧直喘。

    「放開我!」李蓉清感覺著臀縫中的火熱和堅挺,頓時想起了那晚梁嘯對她的戲弄,更是羞惱難當。

    「不放!」梁嘯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光了,用力壓住李蓉清,不敢有絲毫大意。兩人扭打了這麼久,李蓉清手裡的刀卻還在。一鬆手,自己的小命可能就沒了。

    「放開我!」

    「不放!」

    「哐!」廚房門打開了,梁媌出現在門口,一看梁嘯光著屁股,將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壓在地上,頓時傻了眼。「嘯兒,你們……」

    「阿母,快出去。」梁嘯一聽老娘的聲音,連忙叫道。他就是怕李蓉清傷害老娘,才把她引到廚房來的。沒想到老娘聽到聲音,還是趕來了。

    「嘯兒,不得無禮,快放開這閨女。地上涼,可不能凍出病來。」

    梁嘯聽著口音不對,回頭看了老娘一眼,發現老娘眼神詭異,既有得意,又有責備,還伸出指頭猛指他,一副你這孩子真是不講究的模樣。梁嘯低頭一看,這才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不見了,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壓在李蓉清的身上,某個部位堅硬如槍,正頂在李蓉清的臀縫中。

    這時,李蓉清掙紮了一下,彈性十足的臀肉夾著他的命根子,一道酸麻由心底而生。

    梁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19 06:04 AM

第054章 誰連累誰

    「閨女,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惡人,怎麼做了刺客」

    得知李蓉清的真實身份,梁媌雖然同意梁嘯將李蓉清捆了起來,卻沒有對李蓉清惡語相向。她拿來飯菜,放在李蓉清面前,見她被捆著,無法動彈,乾脆端起碗,親手喂李蓉清吃飯。

    李蓉清本來還想拒絕,可是見梁媌眼神憐憫,語氣溫柔,而自己又確實餓得前心貼後背,半推半就的張開了口,沒一會兒功夫,就將一大碗米飯吃得乾乾淨淨,一粒不剩。

    見李蓉清鬢髮零亂,一股酸臭之味,梁媌又打了熱水,替李蓉清洗起頭來。她一邊替李蓉清揉搓著頭皮,一邊和李蓉清拉起了家常。

    聽著梁媌關切的詢問,感受著梁媌手指的輕柔,李蓉清鼻子一酸,輕聲抽泣起來。梁媌嘆了一口氣,不再問了,仔細替李蓉清洗淨了頭髮,又拿來梳子,細心的梳理著。

    梁嘯見狀,悄悄的退了出來,來到桓遠的門前。「師傅,你睡了嗎」

    「進來吧。」

    梁嘯推開門。屋裡沒點燈,桓遠坐在床上,獨目閃著光,直直的盯著梁嘯。「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她」

    梁嘯聳聳肩,咂了咂嘴。「我覺得沒必要。」

    「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婦人之仁」

    「知道。」梁嘯點了點頭。「我警告過她了,如果再來,我肯定會殺她,毫不留情。」

    「她有了防備,你下次還有取巧的機會嗎」

    梁嘯吸了一口氣,不知道怎麼回答桓遠。他知道桓遠說得對,放李蓉清走,自己就多了一分危險。李蓉清不是胡來,她是刺客,而且近戰功夫在自己之上。如果不是她餓得半死,如果不是他耍流氓,今天的結果很難說是什麼樣子。

    「師傅,我會小心,不讓她有得手的機會。」

    桓遠點了點頭,看不出他的臉色如何,卻能感覺到他並不生氣。「阿嘯,知道我為什麼不教你射禮嗎」

    梁嘯愣了一下,不太明白。正式拜師之後,他曾經請桓遠教他射禮,桓遠卻沒答應,只是說以後有機會再說。現在突然提到這件事,梁嘯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。

    「禮是一種拘束,一種對強者的拘束。因為強者有傷害人的能力,如果不加約束,就會人人自危。有禮約束,各守其位,可以避免很多無謂的殺傷。」

    桓遠抬起頭,獨目炯炯。「可約束就是約束,會限制人求生的本能。對於強者,這些影響可以忽略不計,可是對於弱者來說,求生本來就不易,講禮,更是自縛手腳。」

    梁嘯皺起了眉。他明白了桓遠的意思。講禮是要有實力的,沒有實力卻要講禮,就是宋襄公。他現在沒有實力,卻有婦人之仁,自然也是尋死之道。

    可是,讓他現在去殺李蓉清,他還真下不了手。殺胡來,是因為胡來不依不饒,非要殺他,他只好奮起反擊。李蓉清卻不然,她是被他利用的工具,況且她本人也不是那種窮凶極惡型的,否則她不會再次被擒。

    一個會餓肚子的刺客,肯定不會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刺客。

    梁嘯仔細想了想。「師傅,我會努力,讓自己變得更強。」

    桓遠滿意的點點頭。「那好,你準備一下,我帶你去行獵。」

    梁嘯大喜,連忙答應。行獵相當於實戰,只不過對手不是人,而是動物。帶他去行獵,這說明桓遠對他的進步很滿意,讓他提前實際射擊的訓練了。只有經過實戰,才能迅速提高技藝。除了那些以射藝傳家的將門子弟,最可能出神箭手的就是山野中的獵戶。

    「嘯兒」梁媌在門外叫了一聲。

    梁嘯連忙向桓遠打了個招呼,匆匆的出了門。在他帶上門的那一刻,桓君的嘴角挑了挑,一抹笑意一閃而沒,隨即又幽幽的嘆了一口氣。

    梁嘯趕到東廂房,見李蓉清已經洗過頭,頭上的污垢被洗淨,青絲如瀑,垂至腰際。吃飽了飯,氣色也好了幾分。一身半舊的衣裳,打了補丁,卻非常整潔,就像山野裡的一株野花,雖不繁花似錦,卻質樸爛漫。

    「這樣好,比穿錦衣的時候好看。」梁嘯離李蓉清八丈遠,抱著手臂,晃著腿,擺出一副輕鬆的模樣,眼神卻不住的瞟著老娘,讓她離李蓉清遠一點。

    女人就是女人,耳根子太軟。這是刺客唉,你以為是你女兒喂飯,洗頭、換衣服也就罷了,怎麼還將她的手鬆開了。她要是暴起傷人,那可怎麼辦

    「嘯兒,我想留她在家裡。」梁媌彷彿沒看到梁嘯的眼神。「她原本是好人家的閨女,為了葬父,才做了胡家的奴婢。現在誤殺了胡來,無家可歸,我們應該收留她。」

    「葬父」梁嘯瞟了李蓉清一眼,心道這套路很眼熟啊。

    「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,是不是真的,明天去高陽裡一打聽就知道。」李蓉清怒道:「如果不是梁嬸,我還不願意留在這裡呢。我是好人家的女子,豈肯與你這個浪蕩子同室。」

    梁嘯急了。「嘿,你怎麼說話呢,我堂堂的小名士,怎麼就成了浪蕩子」

    「小名士」李蓉清冷笑一聲,眼神鄙視。「第一次,你還可以說我是胡家婢女,可以任你輕薄。今天又算什麼生死之間,你還想著那些齷齪事,不是浪蕩子,又是什麼」

    「我」梁嘯想起剛才那香豔的一幕,一時語塞。他看了一眼老娘,有點無地自容。

    梁媌笑了,輕撫李蓉清的肩頭。「閨女,我的兒子我清楚,雖然頑劣了些,卻不是惡人。你到我梁家來,必不會後悔。若你一時放不下心結,也不妨在此躲藏些時日。等風聲過了,是去是留,再作主張,如何」

    李蓉清低下了頭,抽了抽鼻子。「若是如此,便多謝梁嬸了。」

    「不行。」梁嘯斷然拒絕。李蓉清殺了胡來,胡家肯定會到處追殺他。他好容易好擺脫了胡來,可不願意再惹來是非。「阿母,我們還是給她一些錢,讓她遠走高飛吧。」

    李蓉清眉毛一揚:「你怕我連累你我還怕你連累我呢。你以為殺了胡來便萬事大吉,殊不知,真正要殺你的並不是胡來,胡來也不過是受人指使。」

    梁嘯一驚,突然想起了那個尖厲如沙礫的聲音。難道是他

    「究竟是誰」

    「王府中人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0 02:52 AM

第055章 故舊

    梁嘯想破了腦袋,也想不出自己怎麼會和江都王府結了仇。這一個天一個地的,扯得上麼?

    難道是自己以前做過什麼事,只是後來忘了?

    梁嘯仔細詢問了李蓉清,奈何李容清也說不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。她只知道那人身份尊貴,對胡來呼來喝去,胡來卻不敢有任何不悅。

    「也許馮疾知道。」李蓉清最後說道。

    梁嘯沒吭聲,將信將疑。他是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,但從當時的談話中,並不能得出李蓉清所說的這個結論。王府中人,有事不便露面,讓胡來這樣的紈袴子代勞也是常有的事,未必就和自己有關。

    也許李蓉清只是想留在這裡,故意找個藉口呢。留在這裡,既有飯吃,還有機會報仇,兩全齊美啊。逃亡的日子不好過,你看她剛才髒得那樣,餓得前心貼後背的,再過幾天,說不定就躺哪個溝裡了。

    見梁嘯一臉的不屑,李蓉清大怒,起身就要走,卻被梁媌拉住了。梁媌瞪起眼睛,將梁嘯轟了出去,卻對李蓉清慈眉善目,搞得梁嘯很鬱悶。我的親娘唉,你是擔心你兒子找不到媳婦嗎,逮著一個姑娘就往家拉,八字還沒一撇呢就護著她。

    梁嘯聳聳肩,扔下老娘和李蓉清,回了自己的房間。倒不是他不擔心老娘,不過他清楚,老娘可不是沒主張的女人,說她是個女中豪傑也不為過。她敢收留李蓉清,自然有她的想法,不用自己太操心。

    某種程度上來說,自家老娘比自己還有魄力。一想到此,梁嘯就有些鬱悶。

    這大漢朝真是生猛的時代啊,連女人都這麼剽悍,巾幗不讓鬚眉,至少能頂半邊天。難怪漢武帝這位千古雄主都被奶奶竇太皇太后管得死死的,直到她去世才能大展拳腳。

    說起來,這位竇家老太太也沒幾年了吧。我可要抓緊時間,練好箭術,準備從軍征戰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第二天一大早,梁嘯和往常一樣,先在屋裡空手練了半個時辰,又拿起竹弓,向前院走去。一進門,他就吃了一驚,院子裡乾乾淨淨,就連他習射用的竹箭都擺得整整齊齊,斜靠在廊下。

    廚房裡炊煙裊裊,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忙碌。梁嘯好奇的走了過去,倚在門旁,見李蓉清正在灶前添柴,紅紅的灶火映在她的臉上,紅撲撲的。

    「這麼早?」

    李蓉清瞟了他一眼,面無表情。梁嘯有些訕訕,轉身離開,準備開始每天的功課。

    「灶上水已經熱了,先洗臉吧。」李蓉清從灶後走了出來,掀起灶上的湯罐,舀了兩勺熱水,又從水缸裡舀了涼水兌勻,用手試了一下溫度,遞給梁嘯。

    「多謝。」梁嘯接過水,洗了起來。李蓉清轉身回到灶下,板著臉,專心致志的燒火,卻不看梁嘯一眼。

    梁嘯也沒說話,回到院中,開始練箭。他在前院練了半個時辰,射了三百支箭。按照前世的算法,相當於一分鐘五支箭,速度說快不快,說慢也不慢,基本上是除了撿箭的時間,都在連續不斷的開弓射擊。

    按照桓遠的說法,最好的箭手能一息之**出至少三箭,而且要保證全部命中。可是與常識相悖,最開始練習的時候卻不能太注重命中率,以免肌肉緊張,動作走形。等正確的射擊動作形成習慣,固定在肌肉裡,命中率自然會提高,達到意到箭到的奇妙境界。

    到了那時候,才算是真正進入了射藝的殿堂,就有資格學習射禮了。梁嘯現在最多是站在門外,有資格遠遠地看一眼。要想達到那一步,他還需要長期的艱苦練習。

    射完三百支箭,梁嘯放下弓,放鬆了一下身體,準備去為即將起床的桓君打水洗漱。李蓉清端著洗、瓢等用具從廚房走了出來,徑直向西廂房走去。

    梁嘯遲疑了一下,迎了上去。「我來吧,這些事每天都是我做的。」

    「從今天起,這些事由我來做了。」李蓉清腳步輕快的從梁嘯身邊走過,身上穿的雖然是梁媌的舊衣,略顯肥大,卻掩不住青春的曲線,看得梁嘯一陣眼暈,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晚上的親密接觸。

    彷彿感受到了梁嘯的注意,李蓉清走得更快了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吃完早飯,梁嘯出了門,堵住了愁眉苦臉,如同赴刑場的荼牛兒,拉著他出了城,直奔城外的高陽裡。李蓉清被老娘留在了家裡,他必須去摸摸她的底,看她有沒有說謊。

    到了高陽裡,他幾乎沒費什麼口舌,就打聽到了李家的情況。

    一個留著花白鬍鬚的老漢告訴他,李家原本五口人,李蓉清是老大,還有兩個弟弟。李蓉清的父親叫李雲明,有一身不錯的武藝,早年在軍中服役時立過功,受過賞,還得了五大夫的爵位。

    不過返鄉之後,李雲明不安心種地,天天和一幫遊俠兒廝混,不僅將立功掙來的爵位賣了,連祖上傳下來的幾十畝好地也賣光了,家裡吃了上頓沒下頓,李蓉清的一個弟弟愣是被餓死了。李蓉清的母親一氣之下,帶著最小的兒子離家出走,只剩下李蓉清一個女兒家辛苦維持。

    幾個月前,李雲明被人殺死,橫屍野外。李蓉清沒錢安葬他,只好自賣到胡家,才將李雲明入土為安。

    梁嘯聽了,有些淒然,就連荼牛兒都有些唏噓。這就是一個標準的遊俠兒的下場。

    在梁嘯離開時,老頭又嘀咕了一句:「真是奇怪,怎麼天天有人來問李家的事。」

    梁嘯立刻意識到不對,連忙追問了幾句。這才知道在他之前,已經有好幾撥人來問過李蓉清。老漢就接待過兩撥,所以剛才才說得那麼順溜。

    老漢最後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蓉清那閨女是個孝順孩子,就是攤上一個不懂事的老子。胡家是什麼地方,那是虎狼窩啊。進了胡家,還能囫圇出來麼,真真是可惜了。」

    梁嘯不敢多留,帶著荼牛兒,匆匆離開了高陽裡。荼牛兒很好奇,一路不停的追問梁嘯的用意,梁嘯無奈,只得將李蓉清在他家的事說了一下。荼牛兒惋惜不已,學著老漢的口吻說道。

    「這閨女,真真是可惜了。」

    梁嘯沒理他,來到石裡,見到了一臉陰沉的鐘離期,把荼牛兒遲到的原因說了一遍。鐘離期聽了,眉頭一挑:「你說什麼,那天和你師傅對陣的人是李天明的女兒?」

    梁嘯很驚訝。「鐘離叔,你認識李天明?」

    「當然認識,李天明曾經是我的袍澤。」鐘離期眼神閃了閃,又道:「不過,我們幾乎沒什麼交往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0 02:53 AM

第056章 不清不楚

    留下荼牛兒被鐘離期蹂躪,梁嘯回了家。他徑直來找桓遠,把查訪李家的事告訴了桓遠,又提到了鐘離期認識李天明的事,最後直言不諱的問道:「師傅,你是不是也認識李天明。」

    桓遠點了點頭。「如果不是認出了李天明的身法,那天我豈能讓李蓉清活著離開。」

    梁嘯無語。感情你早就知道啊,怎麼也不給我通個氣,你知道我差點死在這姑娘手裡麼?

    「鐘離期沒騙你,我們和他交往都不多。我們……」桓遠頓了頓,欲言又止。「上一輩的恩怨,你們做小輩的就不要問了。李蓉清是個好女子,你好好待她吧。我估計李天明也不會對她說那些舊事。」

    見桓遠這麼說,梁嘯也沒有再追問,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:王府中有人要殺他。

    聽完梁嘯的轉述,桓遠沉吟片刻,反問道:「你怎麼想?」

    「我想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。」梁嘯已經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,此刻一一道來,有條不紊。「以王府的權勢,要對付我一個普通百姓,居然還要假手他人,可見這人並不想聲張。既然如此,我想他應該不敢明目張膽的下手,只會像胡來一樣假借他事。我小心些,不給他機會便是了。」

    「你覺得你能躲得過去?」

    「師傅,我不是想躲,我只是不想做出過激的反應罷了。一旦亂了陣腳,反而容易露出破綻。師傅說過,不可勝在我,可勝在敵。我不給出他們機會,讓他們無機可乘,我才能慢慢查訪,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想殺我,又是為了什麼。」

    桓遠的目光一閃。「阿嘯,我有時候甚至懷疑你的年紀。就算是天生老成,你的表現也讓我吃驚。」

    「呃……」梁嘯無語,只得掩飾道:「是師傅教導有方。」

    「但願如此吧。」桓遠意味深長的看著梁嘯。「阿嘯,有城府是好事,可是權衡太多,難免暮氣。少年時不張狂,將來老去,雖然兒孫滿堂,爵封萬石,細細思量,卻沒有意氣風發的經歷,你不覺得遺憾嗎?」

    梁嘯歪了歪嘴,不以為然。意氣風發應該是掌百萬雄師,開疆拓土,而不是一擲千金,賣馬換醉。李天明倒是意氣風發,可是家破人亡,有意思麼?

    見梁嘯這副表情,桓遠沒有再說。「你準備如何防備?」

    「閉名謝客,習射養名。」梁嘯握緊了拳頭,嘿嘿一笑:「以靜制動,有備無患。」

    桓遠搖了搖頭,又點了點頭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時間悄悄的流逝,梁嘯的箭術一天天的在進步,手中的弓由三十斤的竹弓換成了六十斤的標準用弓,每天三百支箭的命中率也提高到了六成以上。

    最讓他開心的是隨著每天的練習,手臂上的熱流慢慢開始上行,雖然還沒有到耳朵,可是他的聽力卻有了明顯的提升,十步以內,即使是最輕的腳步聲也很難躲過他的耳朵。

    有李蓉清分擔了大部分的家務,不僅梁媌的時間多了起來,梁嘯也有空出城捉個魚,射個雁,摸幾窩鳥蛋,改善一下伙食。

    持之以恆的練習,充足的營養,梁嘯在短短的幾個月內便竄了一大截,身高七尺三寸,和桓遠並肩,已經初具男子漢的氣度。天天習射,他的肩膀比一般人要寬,再加上一對猿臂,看起來很有型。

    看到梁嘯的變化,不僅梁媌眼中的喜氣一日勝似一日,就連李蓉清的眼神也慢慢有了變化。不干活的時候,她常常看著梁嘯的背影發呆,又莫名的臉紅。開始梁嘯還經常回頭,後來習慣了,便不管她,由她看去,反正又不會掉一塊肉。

    只是他一直沒有像老娘希望的那樣和李蓉清同房。漢人習慣早婚早育,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,但梁嘯不願意在射藝大成之前分心。以他家的經濟狀況,多一個孩子會增加很多負擔。老娘已經夠辛苦了,他不忍心再增加老娘的壓力。

    他希望先立業,後成家。

    李蓉清在梁嘯的身份也因此變得含糊起來。她改口稱梁媌為阿母,稱桓遠為師傅,卻不知道怎麼稱呼梁嘯。好在梁嘯一心學射,和她交流的時候也不多,有什麼事也就是一兩句話。

    除了不能出門之外,李蓉清的日子過得很平靜,平靜得像一潭死水。

    沒有人來找她的麻煩,也沒有人來找梁嘯的麻煩,那個聲如沙礫的人彷彿放棄了,再也沒有任何動作。

    可是梁嘯卻越來越不安。他覺得這件事不會這麼容易過去,沒有消息,只能說明一個問題:對方比他更有耐心。在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之前,絕不肯輕易出手。一旦出手,必然勝劵在握。

    一明一暗,一貴一賤,形勢對他很不利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夜色下,完成了一天的訓練,梁嘯坐在葡萄架下的鞦韆上,輕輕搖晃著。

    葡萄葉已經被寒風吹落,只剩下虯結如蛇的老藤,盤旋而上。

    聽到遠處熟悉的腳步聲,梁嘯轉頭看了一眼,見李蓉清托著一件舊衣,從西廂房走出來,徑直走到他的面前,抖開手裡的衣服。

    「衣服改好了,你試試,如果不合身,我再去改。」

    梁嘯沒動,看了一眼李蓉清手裡的舊衣。「你每天看我,還能不知道我的尺寸?不用看了,肯定合身。」

    「誰看你了。」李蓉清紅了臉,上前扯了梁嘯一下。「快點,我還有一堆事要做呢,沒時間和你說閒話。」

    「哪來那麼多事?」

    「你當年沒事了。」李蓉清眉頭一揚,提高了聲音。「新年要到了,丁家那邊多要了不少貨,阿母要趕著做出來,才有錢給你們添置新衣。她沒日沒夜的忙,我怎能閒著,雙面錦我織不了,其他的事我得幫著吧。」

    梁嘯眉頭一挑,這才想起要過年了。不知不覺的,他到這個時候已經快一年了。

    「新衣啊。上次劉陵送的禮不是還沒怎麼動嘛,拿一點出來,每人添置一套新衣裳。平時省省也就罷了,過年嘛,總得有點新鮮氣。」

    「你還打算去淮南嗎?」

    「沒有啊。」

    「既然不打算去,那她送的禮還是不要動的好。將來退還給她,也不至於失了骨氣。」李蓉清走到梁嘯背後,將衣服披在他身上,比了一下。「大丈夫行於世,立身須正,苟且之財不宜得,窮也要窮得有骨氣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19 AM

第057章 忠孝

    「你說話怎麼跟我阿母似的?」

    「我說得不對麼?」

    「對,對。」梁嘯苦笑一聲,往旁邊讓了讓,牽著李蓉清的手,讓她也坐到鞦韆上來。李蓉清有些扭捏,梁嘯乾脆跳了下去,攔腰將她抱起,放在鞦韆上,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,用力晃動雙腿,蕩了起來。

    李蓉清嚇了一跳,本能的張開雙臂,抱住了梁嘯。幾個月來刻意保持的距離,在這一剎那間被突破了。

    「你這浪蕩子,又在作弄我。」

    「我如果是浪蕩子,會放著你這個美嬌娘獨守空房?」

    李蓉清脫口而出。「也許你另有所想呢?」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,順著她的話音問道:「另有所想?誰?」

    李蓉清自知失言,有點不好意思。她轉了轉眼珠,眼角挑起一抹戲謔。「比如說……那位叫劉陵的貴人。」

    梁嘯的眉毛挑了起來。「你知道劉陵是誰嗎?」

    李蓉清搖搖頭。「我沒見過她,但是聽胡來提過幾次,應該是一個女子。胡來對她朝思暮想,求之不得。」

    梁嘯愕然。原來胡來還有這心思,他倒是第一次知道。不過也正常,劉陵想拉攏胡家,也許會透露一點口風。胡來想攀高枝,做淮南王的女婿,也是意料之中的事。憑心而論,劉陵不論是長相還是能力,都是一等一的,比自家老娘強出不止一個等級。

    不過,他以為李蓉清會說胡來的妹妹胡成光。荼牛兒曾經說過,自己對胡成光情有獨鍾,也許是自己盜了胡成光,以致胡來要殺他滅口。

    「你在胡家那麼久,聽說過胡成光嗎?」

    「當然聽說過,據說是個小美人,胡家上上下下,都指望她呢。怎麼,你也喜歡她?」

    「我不知道。」梁嘯老老實實的說道:「牛兒說我喜歡過她,可是我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。被胡來襲擊之後,我忘記了好多事。」

    「這倒很有可能。胡家為了防你這樣的遊俠兒,在胡成光的身邊安排了好幾個高手呢。廣陵城上門求親的少年不知幾許,門笫和胡家相當的也有好幾個,都被胡家拒絕了。」

    「胡家想幹嘛,還想嫁入皇室不成?」

    「就算不嫁入皇室,至少也要嫁入王府。」李蓉清忽然愣住了。「不會是你真的盜了胡成光,壞了胡家的大事,又惹怒了王府的人吧?」

    梁嘯也愣住了。李蓉清的這個猜想很合情合理啊。如果胡家有意將胡成光嫁入王府,而他又盜了胡成光,豈不是同時得罪了胡家和王府?胡來和王府的某個人聯手要他的命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
    可是,他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,連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。

    兩人討論了半天,也沒一個結果。最後李蓉清說道:「要不這樣,我去胡府看看。」

    梁嘯想了想,搖了搖頭。李蓉清剛才也說了,為了保護胡成光,胡家安排了好幾個高手。李蓉清的武藝是不錯,卻還沒不錯到能在胡家來去自如。她是殺死胡來的凶手,一旦落入胡家手中,只有死路一條。

    「不行,這太危險了,也沒有必要。」

    「可是……」李蓉清欲言又止。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。「怎麼,你靜極思動,想要出去走走?」

    李蓉清低下了頭。「我父親的週年快到了,我想去他的墳上祭拜一下,告訴他,我過得很好。」

    梁嘯撓了撓頭,非常為難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理智的說,梁嘯堅決反對李蓉清出門。胡來死了,胡家不可能放棄報仇。那些去高陽裡打聽李家的人很可能就是胡家安排的。李蓉清躲在梁家不出門,還略微有些保障,到李雲明墓前祭掃,卻無疑是自投羅網。

    可是從情感上說,梁嘯又沒法反對。這是一個孝比忠更重要的時代,不忠還有被原諒的可能,不孝卻必將為人唾棄。梁媌看中李蓉清,正是因為她的孝。梁嘯如果阻止她祭掃亡父,情理上說不過去。

    果不其然,梁嘯去和老娘商量,剛開了個頭,老娘就給出了意見。「嘯兒,妾也是人,也是父母所生。生時早晚侍奉,亡後四時祭掃,這都是人之常情。蓉清是個好閨女,若非家貧,何至於此?你切不可因此輕忽了她。」

    梁嘯聽著口音不對,狐疑的看著老娘。梁媌眼神一閃,嘆了一口氣,放下了手中的織梭。「嘯兒,你還記得去年曾在我家小住的父女嗎?」

    「誰啊?」梁嘯一頭霧水。

    梁媌無奈的搖搖頭。「胡來真是該死,害得你忘了這麼多事情。去年這個時候,不是有一對父女借住在我們家麼?父親叫梁蚡,女兒叫梁娥。你當時喜歡梁娥,要不是她也姓梁,你也許就將她盜了。」

    梁嘯汗顏。還有這事?看來自己以前真是個浪蕩子啊,看中哪個姑娘就去偷。

    「你知道梁娥去哪兒了?她被梁蚡送到王府裡去了。你當梁蚡不知道王府的凶險?若不是迫於生計,他也不會把女兒送進王府做姬妾。王府凶險,尚能衣食無憂,我家有什麼?你若不能好好待蓉清,我寧願將她認作女兒,也不肯讓她受了委屈。」

    梁嘯無奈,只得應了。沒辦法,這件事已經上升到政治高度了,如果不辦妥,不僅李蓉清會傷心,老娘也不能同意。他可以不在乎李蓉清怎麼想,卻不能讓老娘傷心。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老娘這麼嚴厲呢,簡直有點聲色俱厲了。

    梁嘯考慮了一番,決定先去考察一下地形。他向桓遠匯報了一下,約上死黨荼牛兒,帶著弓箭,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。

    大半年的折磨,荼牛兒也脫胎換骨了,比梁嘯略矮一點,卻比梁嘯寬一半,走起路來虎虎生風。不過,他的性格沒怎麼變,反倒有些報復性的話嘮,大概是和鐘離期在一起的時候沒什麼說話的機會,一遇到梁嘯,他就吧啦吧啦的說個不停。

    「阿嘯,你睡了她沒有?我師傅可說了,她爹手黑,不僅刀耍得好,還會用毒。你得防著她點,別讓……」

    梁嘯心情本來就不太好,聽了這話,更是惱火,飛起一腳,踹在荼牛兒的大屁股上。「大過年的,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20 AM

第058章 孤墳

    荼牛兒也不生氣,拍拍屁股,笑道:「我這不是擔心你嘛。你說你,我姊那麼溫柔的女子,你不要,偏偏收留一個刺客在家裡。這不是找麻煩嗎。你費了那麼多心機,好容易才擺脫了胡家,現在倒好,又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來了。」

    「你姊那也叫溫柔?」梁嘯沒好氣的說道。他眼珠一轉,突然想起了老娘提起過的梁蚡、梁娥父女。「唉,牛兒,我問你件事,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,我們家住過一對姓梁的父女嗎?父親叫梁蚡,女兒叫梁娥。」

    「記得。」荼牛兒瞥了梁嘯一眼。「你看中了梁蛾,天天帶她出城玩。我說,你帶她玩耍的時候,沒趁機要了她吧?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可鄙視你啊。這同姓**可是……」

    梁嘯惱羞成怒。「滾!我有那麼急色嗎?」

    荼牛兒再次撇了撇嘴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。

    「你知道他們父女後來怎麼樣了?」

    「不知道。他們又沒住我們家,你又不肯把梁蛾讓給我,我關心他們幹什麼。」荼牛兒遺憾的咂咂嘴。」其實,我和梁蛾真蠻般配的,只是梁蚡太勢利了,一開口就是幾十萬的彩禮,嘖嘖。」

    兩人一邊閒聊著,一邊向城西走去。

    高陽裡在城北,那裡的人通常不葬在金匱山,而且葬在一個叫吳王池的地方。吳王池是一個面積不小的湖泊,與邗溝相連,據說吳王夫差在這裡駐過水軍,真的假的,就沒人知道了。吳王池北,是一道不算太高的山岡,圍了吳王池半圈,有點像後世的太師椅,算是一塊風水寶地。

    梁嘯沒有直接去城北,而且是先取道金匱山。他走得也不急,走走停停,四處亂看。荼牛兒有些不耐煩,一連踹倒了兩根碗口粗的小樹。

    「阿嘯,我們究竟是來幹嘛的?」

    「你懂個屁。我這是在看有沒有人跟蹤我們。」

    「跟蹤?」荼牛兒來了精神,擼起了袖子。「會有人跟蹤嗎?會不會有架打,我這幾個月天天被我師傅揍,也該我揍揍別人了。」

    「我可不想有這個機會。」梁嘯哼了一聲。「有胡來那條命在裡面,可不是打一架這麼簡單,弄不好就是一場生死惡戰。你身手再好,能打幾個?」

    荼牛兒眉頭一挑,有些猶豫。「比我大的,最多三五個。沒我大的,十幾個也沒問題。」

    「你還真好意思,沒你大的也打。」梁嘯毫不留情的鄙視道。

    「嘿嘿,阿嘯,你是不知道,現在的小子壞著呢,比我們那時候還要淘……」

    兩人一邊不著邊際地扯著閒話,一邊轉到了金匱山。在金匱山呆到天黑,這才起程趕往吳王池。梁嘯很小心,如臨大敵,簡直有點神經過敏,惹得荼牛兒又一次又一次的撇嘴以示不屑。

    到了吳王池,上了北邊的山岡,看到一座座墳頭,荼牛兒才閉上了嘴巴。雖然盜過很多墓,無數次的睡在墳頭,可是荼牛兒對鬼神卻是堅信不疑,逢墳必拜,嘴裡唸唸有詞,也不知道念的是什麼咒語。

    按照李蓉清說的方位,梁嘯找到了李雲明的墳。這只是一座簡單的土墳,墳前有一塊石碑,上面刻著幾個篆字。梁嘯手裡沒有火把,只能靠手摸。他摸了一會,覺得有些不對。他摸到了雲和明兩個字,但應該是李的那個字卻有些古怪,上面好像多了一筆,變成了季字。

    梁嘯不太肯確定。他對漢隸比較熟悉,對篆書卻沒什麼把握。他繞著墳,四處轉了轉,肯定自己沒有找錯。李蓉清說過,她父親是橫死,鄉里人不讓他葬得太近,她只能在東北角的卑位立墳,周圍沒有其他的墳。

    就在梁嘯狐疑的時候,百無聊賴的荼牛兒喊了一聲:「阿嘯,我去放個水。」

    梁嘯一驚,連忙趕了過去,厲聲喝道:「你放水就放水,叫什麼叫,怕人聽不見?」

    荼牛兒一臉的無所謂。「哪有人?連鬼都沒有一個。阿嘯,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膽小了。」

    「小心行得萬年船……」

    沒等梁嘯說完,荼牛兒邁開大步,衝下了山坡,站在池邊,解開褲子,「嘩嘩嘩」的尿了起來。梁嘯很無語,只得跟了過去,也解開褲子放了一泡。尿完之後,梁嘯沒有走,又折下一根蘆葦,試了試水深。

    入手很軟,看起來水下淤泥不少。

    梁嘯沿著池邊向前,查看周圍的地形。

    他們離開之後,水面輕輕一陣晃動,一個黑乎乎的腦袋冒了出來,「呸」的一聲吐出含在嘴裡的蘆管,罵了一聲:「兩個小殺才,哪裡不好尿,偏在老子頭上尿。尿就尿吧,還捅老子的屁股。唉喲喂,痔瘡都捅破了,疼死老子了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家。

    胡來的父親胡應負手站在廊下,看著躬身而立的馮疾,臉色陰沉,眼神不善。

    馮疾拱手低頭。「主人翁且寬心,這次一定一網打盡,為少君報仇。」

    胡應的語氣軟了些。「有把握嗎,要不要安排人幫你忙,以策萬全?」

    「主人翁,人多眼雜,萬一哪個口風不緊,洩露出來,怕是不妙。疾自承擔此事,就算是桓遠、鐘離期同來,也讓他們有來無回。」

    胡應點了點頭。「也罷,論武藝,馮君的確算得上翹楚。若能將此事辦妥,我一定不會虧待你,馮君富貴可期,切莫自誤。」

    「多謝主人翁。」馮疾再施一禮,轉身去了。

   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後面轉了出來,看著馮疾消失在門外,幽幽的嘆了一口氣。「阿翁,阿兄的死,真和梁嘯有關麼?」

    胡應轉身看了一眼女兒。「成光,雖不是梁嘯親自下的手,卻和他有關。我胡家身為廣陵大族,兒子死了,總不能聽任凶手逍遙。不管他有沒有和那賤婢合謀,他都必須死。」

    「只是這樣一來,我家怕是要得罪淮南王了。」

    胡應冷笑一聲。「成光,阿翁自有分寸。得罪了淮南王,還有江都王嘛。你阿兄已經死了,尚翁主無望,我們又何必捨近求遠,非要巴巴的去攀附那個賢王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0 AM

第059章 別離

    梁嘯跳進後院,西廂房裡就亮了起燈。一聲輕響,門開了,一縷昏黃的燈光洩了出來。

    「阿嘯,是你麼?」

    「你怎麼還沒睡。」梁嘯快步走過去,順手掩上了門。李蓉清衣著整齊,顯然還沒有上床,一直在等著梁嘯回來。梁媌擁衣坐在床上,半閉著眼睛,正在養神。

    「你餓了吧,我去給你拿吃的。」李蓉清推門而去。

    梁嘯坐在老娘的床邊,舔了舔嘴唇。「阿母,我去看過了,那裡地勢平坦,無處可藏。一旦被人包圍,幾乎沒有逃生的機會。胡家多騎,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的。」

    梁媌睜開了眼睛,淡淡的瞟了梁嘯一眼。「阿嘯,你以為胡家要殺的人是蓉清嗎?不是,他們要殺的人是你。之前你箭術未成,可以暫忍一時,現在你箭術已有小成,還要躲到什麼時候?阿嘯,箭術當然重要,可若是沒有以身犯險的勇氣,你就算箭術再好,又能如何?」

    梁嘯皺起了眉。他不清楚老娘這什麼這麼執著,這簡直有點不近人情了,哪有母親逼著兒子去冒險的。

    「阿嘯,富貴險中求,你沒有生在權貴之家,沒有祖上的恩蔭可以繼承,沒有兄弟可以幫襯,除了冒險,你還有什麼機會?你願意像荼牛兒的父親一樣做農夫,還是願意像蓉清的父親一樣做遊俠兒?」

    梁嘯眉頭皺得更緊。老娘這幾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,他如果不敢冒險,確實沒什麼出路可言。吳王池是危險,可是戰場就不危險麼?

    「阿母,如果迫不得以,我殺了人,我們可能就沒法留在這兒了。」

    梁媌看了梁嘯一眼,伸手從褥子下面摸出幾塊竹片。梁嘯接過一看,苦笑一聲,將竹片還給老娘,躬身道:「既然阿母已經決定了,那我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。我這就去準備。」

    「大丈夫,當如是。」梁媌滿意的點了點頭。

    梁嘯推門而出,回到自己的房間。李蓉清端著飯,就在外面等著,見梁嘯出來,連忙跟上。

    梁嘯進了門,將門掩上,坐在案邊,一聲不吭的開始吃飯。李蓉清坐在一旁,伏在案上,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梁嘯。梁嘯瞥了她一眼:「想看就多看幾眼吧,也許過兩天就看不著了。」

    「呸呸呸!」李蓉清連忙唾了幾口,紅著臉道:「阿嘯,你雖然不像別的遊俠兒一樣輕然諾,可是言出必踐,有勇有謀,我相信你能逢凶化吉,一路高昇,取富貴如拾芥。」

    「嘿嘿,沒想到你這麼能言善道。怪不得我阿母喜歡你。」

    「阿母喜歡我,不是因為我能言善道,而是因為阿母善良。」李蓉清托著腮,一時出神。「她看我時的眼神和我阿母一模一樣,就像是看她自己。我想,她年輕的時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。」

    梁嘯眨了眨眼睛,沒有再問。老娘的過去是禁忌,誰也不能問,只能等她自己說。

    「你準備一下吧,阿母連路傳都準備好了。祭奠完你父親,我們就開始逃亡。」

    「逃亡?」李蓉清愣了一下,顯然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,梁媌連逃亡用的通行證都準備好了。

    「不要這麼緊張。這件事其實和你沒什麼關係,胡家一直是衝著我來的。」梁嘯鬱悶的聳了聳肩。「雖然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「逃亡?」桓遠獨目一閃。「你們準備去哪兒?」

    「暫時還沒定,逃出江都國再說。」

    桓遠沉吟片刻:「既然如此,不如去江南吧。江南嶺深林密,適合藏身,而且民風剽悍,官軍不肯輕易入山進剿。當年吳王就是顧慮那一帶的民風,才在廣陵立都。那裡虎豹也多,正適合你習射。」

    梁嘯眼珠一轉。「師傅,你早就計畫好了吧?」

    桓遠一怔,笑而不語。

    「是不是吳王還有殘部在江南,夢想著反攻?」

    桓遠的眼神嚴肅起來,獨目炯炯有神的盯著梁嘯。「你怎麼會知道這些?」

    梁嘯沒有回答他,只是搖了搖頭。「師傅,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計畫,也不知道你留在廣陵是不是有別的目的。但是我想勸你一句,不要有那樣的幻想了,天下一統的大勢已成,吳王在的時候都沒能成事,一點殘部更不可能有什麼結果。十幾年了,何嘗有什麼動靜……」

    「你別說了。」桓遠打斷了梁嘯。「人各有志,我不強求。既然你不願意跟我走,我們師徒的緣份也就盡了。阿嘯,你的射藝根基已成,只要不斷練習,弓力和射程都會慢慢提升,耳力也會越來越強,最後能到什麼境界,能不能成為真正的射聲士,就要看你的天賦了。」

    梁嘯嘆了一口氣,有些莫名的傷感。他想過會有一天和桓遠分道揚鑣,卻從來沒想過會來得這麼快,這麼突然。他伏在桓遠面前,重重的磕了三個頭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第二天一早,梁嘯起來的時候,桓遠已經不在了。房門虛掩著,裡面整理得乾乾淨淨,和往常一模一樣,彷彿桓遠還坐在那裡,隔著門,準備聽梁嘯開始每天的功課。

    吃過早飯,梁嘯正準備去找荼牛兒,荼牛兒卻先找來了。他告訴梁嘯,他師傅鐘離期剛剛派人來對他說,從今天起,不用再去石裡習武了。至於原因,鐘離期沒有說。

    荼牛兒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,習慣的來找梁嘯。

    梁嘯心知肚明,桓遠走了,鐘離期肯定也會走。是回江南找吳軍殘部,還是留在廣陵,找個地方藏身,繼續充當吳軍殘部的耳目,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,自己也不宜多問。

    「牛兒,我打算出去遊歷,你有沒有興趣?」

    「遊歷?」荼牛兒頓時來了勁。「去哪兒,淮南嗎?」

    「我想去長安。」梁嘯拍拍荼牛兒的肩膀。「我想去長安找機會。你如果願意跟我一起去,就回家收拾一下。路費什麼的,就不用你操心了,我阿母都準備好了。」

    「你阿母也要走?」

    「我們一家都要走。不過,這是秘密,你不能告訴任何人。要不然,我們就走不成了。」

    「一定,一定。」荼牛兒胸脯拍得咚咚響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2 AM

第060章 殺人

    對桓遠的不辭而別,梁媌彷彿早有預料,一點也不意外。

    她讓梁嘯請來了荼花兒,讓荼花兒陪她去一趟集市,將織好的綿送到丁家的店裡去。在一匹雙面錦的誘惑下,荼花兒樂呵呵的答應了,借來一輛牛車,陪著梁媌來來回回的跑了四五趟,一點怨言也沒有。

    不得不說,荼花兒雖然談不上溫柔,卻繼承她母親施嬸的能幹,是個能當家的女漢子。有時候梁嘯都在想,如果能夠安心做個農夫,娶荼花兒做老婆其實真挺不錯的。女大三,抱金磚啊。

    趁著到集市送貨的機會,梁媌一點點的將家裡值錢的東西運到了集市,寄存在丁家。梁媌這些多年辛苦,存下的錢還不到劉陵送的禮一半多,可見勤勞致富這種說法的確不怎麼靠譜。

    夜色將黑,梁媌最後一次看了看住了十幾年的屋子,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捨。不過這點傷感很快消失了,她拿出一套半舊的衣服,對荼花兒說道:「花兒,辛苦了你兩天,連衣服都弄髒了。這套衣服是嬸子平日裡穿的,你若是不嫌棄,就換上吧。」

    梁媌在青雲裡算是一個有頭臉的人,靠一手織錦的手藝,一個人將兒子拉扯大,還培養成了小名士。她雖然沒什麼綾羅綢緞,但是品味很不錯,做的衣服常被鄰里的女人羨慕。這套衣服雖然舊了些,卻沒有一個補丁,對荼花兒的吸引力還是很大。荼花兒二話不說,喜滋滋的進房脫下髒衣服,換上了身。

    趁著她自我欣賞的空檔,梁媌不動聲色的將她換下的髒衣服扔給了李蓉清。荼花兒本來還想將舊衣帶走,卻被梁媌送的雙面錦吸引住了。看到燦爛如雲霞的雙面錦,荼花兒愛不釋手,也想不起自己的舊衣了。

    送走了荼花兒,梁媌讓李蓉清換上了荼花兒的舊衣,出了門。在薄暮的夜色下,從遠處看,根本看不清面孔。誰也不會想到,現在陪著梁媌的已經不是荼花兒,而是李蓉清。

    梁嘯沒有走,根據計畫,他要留在家裡,等天黑之後再走。

    看著梁媌鎮定自若的背影,梁嘯暗自嘆息。我的親娘唉,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啊。你這麼能幹,我這個做兒子的壓力很大啊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夜色降臨,剛敲過了初更,荼牛兒便推門而入,一臉興奮的說道:「阿嘯,我們走吧。」

    梁嘯上下打量了荼牛兒一眼。「牛兒,你怎麼……胖了?」

    「不是胖,是穿了甲。」荼牛兒獻寶似的拉開衣襟,露出長方形的甲片,看樣子,應該是漢軍中常見的札甲,甲片有點舊,卻是青銅甲片,世面上價格可不便宜。

    「什麼時候買的?」

    「我哪買得起。」荼牛兒掩起衣襟。「從王裡正那兒偷的。我眼饞他這套甲好幾年了,一直沒機會下手。剛剛用我爹準備祭祖的酒把他灌醉了,把這甲偷了來。你看,還有劍和盾。」

    荼牛兒說著,從身邊那個大包袱裡摸出劍盾,得意的亮給梁嘯看。看著一臉得意的荼牛兒,梁嘯真的無語了。這貨的神經真是大條啊,離家出走之前,居然還不忘做點壞事,洗動了王奉世。

    「好了,走吧。」梁嘯將兩囊箭扔給荼牛兒,自己背上一囊。為了練習射藝,他在桓遠的指導下,一共做了一百五十枝箭,每一枝都經過他的手。「你有明,我在暗,先把暗椿除掉。」

    「好咧。」荼牛兒應了一聲,雄糾糾,氣昂昂的出了門。梁嘯緊隨其後,在裡門外,他聽到了王奉世響亮的鼾聲,聞到了濃烈的酒臭。看來荼牛兒下手不是一般的狠,把老王直接灌吐了。

    荼牛兒大步流星的出了裡門,梁嘯卻隱在裡門後,沒有動彈。他左手握弓,右手搭了三枝箭,一枝箭搭在弦上,兩枝箭夾在指縫中。這樣做,可以省去連續射擊時抽箭的時間,提高連續射擊的速度。為了掌握這個訣竅,他可是費了不少心思,吃了不少苦頭。

    梁嘯側耳傾聽,外面的街道上,除了荼牛兒的腳步聲,沒有其他人。他貼著牆,走出了裡門,輕手輕腳的跟了上去。當荼牛兒走過兩里之間的裡牆時,他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從兩堵裡牆之間露了出來,探頭探腦的偷窺。

    梁嘯毫不猶豫,加快腳步,迅速靠近。

    那人聽到腳步聲,回頭一看,見梁嘯持弓奔來,弓上還搭著箭,頓時大吃一驚,轉身就要走。梁嘯突然停住,拉弓放箭,一口氣連射三箭。

    「嗖嗖嗖!」三枝竹箭呼嘯而去。

    那人身形急閃,避開了第一枝箭,卻沒能避開剩餘的兩枝箭。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,一箭射中了他的背。他一個踉蹌,摔倒在地,驚恐的向後看去。

    三十步外,梁嘯再一次拉開了弓,穩穩的射出了一箭。

    這一箭,洞穿了暗椿的喉嚨。暗椿中箭,仰面栽倒。

    梁嘯趕了過去,小心翼翼的靠近,直到確認此人已經死亡,這才彎下腰,從那人腰間拔下一柄短刀,又撿起那枝射空的箭,放開腳步,向荼牛兒追去。

    這兩天他可沒閒著,已經摸清了四周的情況,知道胡家在這裡只安排了一個暗椿。很顯然,胡家還沒膽大到在城裡明目張膽殺人的地步,這個暗椿只是監視梁嘯,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。

    第一次親手殺人,梁嘯的心跳有些快。不過,他卻來不及多想,跟上荼牛兒之後,兩人從西門奔出了城,轉彎向北,一口氣奔出三里路,在北門外的一個路口停了下來。

    梁嘯指著一叢野草。「牛兒,你藏在這裡。記住,我不下令,就算有人從你頭上踩過去,你都不能動。」

    「好。」荼牛兒一口答應,看看四周,鑽進了草叢。

    梁嘯背起弓,爬上了一棵枝繁葉茂,橫遮了半邊道路的大樹。他隱在粗壯的樹丫後,深吸了兩口氣,竭力讓自己的心跳從剛才的奔跑中平息下來。居高臨下,他能將選定的戰場看得一清二楚,也能看見藏身於草叢中的荼牛兒。

    荼牛兒一動不動,像一塊頑石。梁嘯不得暗讚一聲,鐘離期雖然手段粗暴,卻教導有方,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將荼牛兒調|教得這麼出色,不愧是百戰餘生的老兵。

    可惜,師徒緣份太淺了。他想把本事賣給漢武帝,桓遠卻一心要為已經敗亡的吳國效力,師徒分事兩家,希望將來不要有對陣沙場的機會,要不然就太殘忍了。

    梁嘯一邊想著,一邊抽出那柄短刀,又掏出一隻小革囊,用箭頭從裡面挑出一些藥膏,抹在刀刃上。
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4 AM

第061章 棋逢對手

    馮疾衝出了城門,縱馬奔馳。

    他的臉色不太好看。

    設在青雲里外的暗椿居然被人射殺了,就死在大街上。一共中了三箭,其中一箭洞穿咽喉。馮疾認定這是梁嘯下的手。如果是桓遠,根本不需要這麼費事,一箭就能解決問題。

    不過,這讓馮疾更加擔心。梁嘯以前是用小弩,他真正學射是這幾個月的事。幾個月的時間,能練成這樣的射藝,足以讓人驚嘆。射中一個人並不難,但一箭射穿咽喉卻不是容易的事。沒有一定的實力,對自己沒有足夠的信心,一般人不會選喉嚨做為目標。

    由此可見,梁嘯的箭術也許還算不上出類拔萃,但他射出這一箭時,卻有著必中的信心。

    馮疾也是射手,他很清楚這種自信有多麼重要。

    馮疾有一絲興奮,也有一絲擔憂。他催動座騎,帶著七名隨從,向前飛奔。即使是在夜色之中,也沒有減慢速度。

   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吳王池,梁媌買了祭品,晚上又遲遲沒有回家,她肯定是陪李蓉清去吳王池祭拜李雲明。到了這個時候,馮疾確認自己收到的消息有誤,安排的暗椿被騙了,最後陪梁媌出門的人不是荼花兒,應該是李蓉清。

    抓住了梁媌,梁嘯必來。抓住了李蓉清,梁嘯就休想與胡來之死脫清干係。就算是屈打成招,也要讓李蓉清咬死梁嘯。當然了,馮疾也沒打算審問,他只有一個目標:直接殺死梁嘯,徹底解決後顧之憂。

    馮疾縱馬奔馳,想著任務即將完成,心頭泛起一絲喜悅。就在這時,他突然覺得心頭一緊,不加思索的伏下了身子,同時大喝一聲:「散!」

    這七名隨從不是胡家的人,而是馮疾的部曲,他們配合多年,非常默契。在馮疾突然低下頭的時候,他們就有了反應,有的加速,有的勒馬,有的控制著戰馬向兩側讓開,將原本前後相貫、頭尾相連的隊形散開。

    只是他們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拍,三枝箭從馮疾背後飛過,一枝箭射中了馮疾座騎的臀部,一枝箭射中了後面一面座騎的脖子。

    馮疾伏在馬背上,從樹下穿過,摘下弓,反身向樹上射去。

    僅僅聽羽箭飛馳的聲音,他就確定了偷襲者的位置,當下毫不猶豫的反擊。

    「篤篤篤!」三聲悶響,三支箭幾乎射在了同一個位置,箭頭深入樹幹。如果不是樹幹足夠粗壯,任何一箭都能射傷梁嘯。

    梁嘯屏住呼吸,不理馮疾,再次拉開弓,向勒住座騎,正準備下馬的人連續射擊。

    他很清楚馮疾的箭術很好,他也清楚自己站在高處的危險,但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。只有站在樹上,才能避免被圍攻,才能居高臨下,掌握主動權。也只有如此,他才可以不用一邊射閃一邊射擊。

    他還沒練到那一步,移動身體會嚴重影響他的命中率。

    做出了選擇,就不用再後悔。因為後悔不僅無補於事,還會讓自己猶猶豫豫,錯失本來就不多的機會。

    臨陣不過三發。這是桓遠屢次跟他講過的原則,雖然和原本的意義不同,但一樣重要。如果不能在第一輪打擊中儘可能的殺傷,他幾乎沒有成功的機會。

    從發起攻擊,到馮疾的隨從下馬,完成包圍,梁嘯完成了三輪箭擊,一共射出了九枝箭。

    九枝箭,有七枝箭命中,三枝箭射中了兩匹馬,四枝箭射中了兩個人。其中一人中了三箭,當場斃命,另一個被射中手臂,卻沒有喪失戰鬥力,只是將箭拔去,扔在一邊,便拔出劍,圍了過來。

    「梁嘯?」馮疾將座騎圈了回來,一手挽弓,一手搭箭。座騎打著噴鼻,不停的踢著地面,臀部一枝羽箭晃晃悠悠。

    「眼力不錯啊。」梁嘯隱在樹後,輕笑一聲。

    「多謝誇獎。」馮疾笑了一聲。「爬到樹上伏擊我,你這也算是置之死在而後生啦,不愧是桓遠的弟子。」

    「慚愧慚愧,還是沒能一箭射死你,現在只有死,沒有生了。」

    「知道就好。」馮疾舉起弓,緩緩拉滿。「說吧,桓遠在哪裡?」

    梁嘯哈哈大笑:「在你背後。你一回頭,就能看到他了。」

    「少跟我來這一套。我雖然不是射聲士,卻也不至於被你騙了。說吧,他究竟在哪兒?」

    「你這麼怕我師傅?」梁嘯一邊和馮疾胡扯,一邊留意著那些企圖爬上來的敵人,還要留心馮疾的箭,形勢很緊張,嘴也有點囉嗦。這是他前世的習慣,平時話不多,一緊張就會習慣性的話嘮。他找準機會,一箭射中一個剛爬上樹的傢伙大腿,將他射了下去。

    他也因此付出了代價,馮疾利用他射擊時露出手臂的破綻,一箭射傷了他的左前臂,險些洞穿。鋒利的箭鏃割破了他的皮肉,鮮血淋漓,疼得梁嘯冷汗直冒。

    「好箭法!幾個月時間能練到這樣的程度,你的確是個天才。」

    「名師出高徒嘛,誰讓我有個非常厲害的師傅。」梁嘯藏在樹後,盯著那些正在找機會爬樹的對手,同時用眼睛的餘光掃瞄著馮疾,耐心的等待著。面對馮疾這樣的對手,他不敢有絲毫大意。

    「可惜你師傅是個懦夫,不敢親自和我較量,只敢躲在黑暗中。」

    「我師傅不是怕你,而是不屑和你較量。」梁嘯說道:「他在吳王池祭拜李雲明,你有膽量就去找他。」

    「呵呵,你還想騙我。你師傅會祭拜李雲明?他不殺他就不錯了。」說著,馮疾再次拉弓,閃電般的射出一箭。箭矢穿過紛亂的樹枝,射向梁嘯的後背。

    聽到弓弦聲,梁嘯轉身,順著樹幹往下滑了一截,勉強避過了這枝箭,尚未站穩便拉開弓,連射三箭。

    馮疾「咦」了一聲,似乎驚訝於梁嘯的反應。他揮弓撥開一枝箭,卻沒來得及指揮座騎。兩隻竹箭幾乎不分先後,射進了戰馬的胸口。馮疾抓住機會,立刻還以顏色,一箭洞穿了梁嘯的大腿。

    梁嘯悶哼一聲,險些從樹上栽下來。他連忙緊緊的抓住樹幹,再次將自己藏好。

    馮疾冷笑道:「梁嘯,看來桓遠沒有真把你當弟子啊。這個時候,你還有心思射我的馬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5 AM

第062章 毒箭

    射人先射馬,擒賊先擒王。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,但細細思量,卻大有商榷的餘地。

    比如眼前這個情況,梁嘯和馮疾對射,每一次出手的機會都關乎生死,射不中對方,就可能被對方射中。在這個時候,射人遠比射馬重要。梁嘯射中了馮疾的馬,卻被馮疾射中了大腿,可謂是得不償失。

    正因為如此,馮疾才諷刺桓遠沒有真把梁嘯當弟子,連這麼簡單的對陣原則都沒講。

    只是梁嘯並非不懂這個道理,他自有他的道理。

    他的箭上有毒。

    聽說李雲明擅長用毒之後,梁嘯很自然的就問了李蓉清。李蓉清的確會用毒,卻不是梁嘯想像的那種見血封喉的毒,而是一種慢性毒藥。中毒之後,會慢慢的產生麻痺感,進而讓人失去知覺。

    箭頭上的所附的毒有限,這需要時間,不可能立即生效。

    對於戰馬來說,因為體量的關係,所需要的毒量更大,所以梁嘯必須多射幾箭,加大劑量。射傷了馮疾的馬,才能遏制馮疾在速度上的優勢,進而打擊馮疾等人的信心。

    果然,接連被梁嘯射了三箭之後,馮疾的座騎終於支撐不住了,先是不停的搖頭擺尾,接著四肢開始打顫。馮疾雖然極力控制,卻還是無法讓座騎安靜下來,反而因為座騎的失控被梁嘯射了兩箭,雖然都被他撥開了,卻沒了之前的傲氣。

    馮疾的戰馬還沒倒地,他的一個隨從先倒在了地上,是那個先前被梁嘯一箭射中手臂的,他倒持長劍,以劍拄地,搖搖晃晃了兩下,撲通一聲摔倒在地,嘴裡咕咕嚕嚕,卻聽不清楚說些什麼。

    馮疾吃了一驚,立刻意識到了問題,厲聲喝道:「梁嘯,你好不要臉,居然用毒?」

    「嘿嘿,你們八個圍攻我一個,要不要臉?」梁嘯哈哈大笑起來。

    在他的笑聲中,又一個人倒了下去。他被梁嘯射中了大腿,原本還沒太在意,只當是受傷之後的正常反應,此刻聽到梁嘯承認箭上有毒,他立刻慌了,腿一軟,就坐在了地上。

   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。馮疾的七個隨從死了一個,傷了兩個,只剩下四個人。這四個人忌憚梁嘯手中的毒箭,也不敢逼得太近,一個個小心起來,顧不得傷人,先護好自己再說。對付普通的箭,他們只要護住要害就行。可是面對帶毒的箭,他們卻不敢有任何大意,一旦中毒,就可能沒命。

    馮疾惱怒不已,厲聲喝道:「卑鄙小人,居然用毒箭。來而不往非禮也,將毒箭取來,我要他自食苦果。」

    隨從們聽了,連忙去摸梁嘯射出的箭,只剩下一個人監視梁嘯。而馮疾本人也失去了冷靜,死死的盯著梁嘯,恨不得一箭將梁嘯射殺。他翻身下馬,閃到了路邊的草叢中。

    就在這時,梁嘯突然閃身出現,拉開了弓,對準馮疾。

    馮疾不敢怠慢,立刻拉弓搭箭,一箭射出。

    梁嘯鬆弦,卻沒有箭射出,他只是拉了一下弦就縮了回來,同時大喝一聲:「殺!」

    馮疾的箭從他臉頰邊掠過,箭羽指過他的臉頰,抽得他的臉皮生疼。如果他不是虛晃一下,立刻退回來,而是真想射馮疾,這一箭很可能就要了他的命。

    馮疾的反應很快,至少要比他快得多。

    馮疾射出一箭,下意識的閃身避讓,以免被梁嘯的箭射中,卻沒有捕捉到梁嘯的箭。他吃了一驚,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是怎麼回事,旁邊的草叢突然一動,躍起一個黑影,猛撞了過來。

    「不好!」馮疾暗叫不妙,連步後退。他這時明白了,梁嘯剛才根本沒射箭,只是引他出手而已。他射了一箭,為了躲避梁嘯根本沒射出的一箭而移動身體,正是舊力已去,新力未生的時候,眼睜睜的看著敵人衝過來,卻無法做出反應。

    「呯!」馮疾被荼牛兒撞飛,橫空躍起,又狠狠的撞在搖搖晃晃的戰馬上,彈了回來,摔倒在地。

    「殺!」荼牛兒一擊得手,掄起手中的劍,一劍劈了下來。

    馮疾來不及避讓,只好舉起了手中的弓。「喀嚓」一聲,弓被荼牛兒的劍擊飛,震得馮疾的手心發麻。馮疾後悔莫及,他知道這是誰了,這是梁嘯的死黨,鐘離期的弟子荼牛兒。

    這莽小子怎麼會藏得這麼好,難道是鐘離期教的?

    緊要關頭,馮疾怪不是多想,翻身打了兩個滾,避開了荼牛兒的追擊,搶到那個剛剛倒地的隨從身邊,奪過了他手中的劍,轉身與荼牛兒相對。

    「嗖嗖嗖!」梁嘯抓住機會,連射三箭,直奔馮疾。

    馮疾不敢怠慢,揮舞長劍,撥開梁嘯射出的羽箭。荼牛兒抓住機會,又撲了上來,怒吼聲中,盾砸劍劈,殺得馮疾抵擋不住,步步後退。

    馮疾箭術高明,劍術卻一般,面對全力搶攻的荼牛兒和不停放冷箭的梁嘯,他有些手忙腳亂,應接不暇。他的隨從見了,連忙趕過來接應,將荼牛兒圍在中間。

    荼牛兒卻更加興奮,大呼小叫,越戰越勇。

    梁嘯不顧手臂和大腿的巨痛,連續不斷的射擊。林間昏暗,他不是看得很清楚,但他練的本來就是耳力,又近在咫尺,倒也不用擔心射中荼牛兒。

    相反,馮疾沒有了弓,馮疾無法壓制梁嘯,被射得手忙腳亂,又對梁嘯的毒箭心存忌憚,縮手縮腳。雖然五個人圍攻荼牛兒,一時半會的,還是無法制服荼牛兒。

    片刻功夫,又有一人被梁嘯射中,驚叫著退在一旁。

    馮疾惱怒不已,卻無計可施,只得揮舞長劍,擋住荼牛兒,且戰且退,大喝一聲:「走!」

    隨從們聽了,不敢怠慢,紛紛跳出戰圈,扛起受傷的同伴,跳上馬,飛奔而去。

    荼牛兒大呼小叫,全力追趕,卻跑不過馬,眼睜睜的看著馮疾等人走了。他停住腳步,唾了一口唾沫,得意洋洋的罵道:「豎子,知道老子的厲害了吧。阿嘯,我們現在去哪兒?」

    回答他的是「呯」的一聲悶響,梁嘯從樹上摔了下來,趴在地上直哼哼。

    「快幫我包紮。唉喲,疼死我了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6 AM

第063章 陰魂不散

    打架都會受傷,更何況是和人拚命。梁嘯準備充分,傷藥、乾淨的布,一樣不缺。不過他不想用那傷藥,看起來有點像石灰。他拿出小刀,割開衣擺,露出傷口。

    箭射得很深,箭頭已經全部射入,幾乎洞穿。傷口血肉模糊,鮮血將整條腿都染紅了,鞋子濕漉漉,粘乎乎的,全是血。

    荼牛兒看了一眼,低聲罵了一句。

    「還好,沒傷著骨頭。」梁嘯這時卻出奇的冷靜,不忘安慰一下自己。他讓荼牛兒握著箭桿,自己用一根布條勒緊大腿,一手分開傷口,一手握著小刀。箭頭上有倒勾,他必須割開皮肉,才能取出箭。

    荼牛兒的手有些抖,聲音也有些抖。「阿嘯……」

    「沒動。」梁嘯嚥了口唾沫,換了個握刀的姿勢,啞聲道:「不把箭拔掉,我沒法走路。」

    荼牛兒嗯了一聲,用另一手握著手腕,極力穩住箭桿。梁嘯吸了兩口氣,一咬牙,將小刀切了下去。並沒有意料中的疼痛感,傷口早已麻木。梁嘯一不作,二不休,割開大腿的傷口,取出箭,然後用布緊緊包上。

    雖然只是幾句話的功夫,梁嘯卻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。一口氣吐出,人就癱了下來。他喘息道:「牛兒,快走,等馮疾反應過來,再追過來,我們就跑不掉了。」

    「他還敢來?老子幹死他。」荼牛兒用力揮舞著拳頭,豪氣干雲,卻掩飾不住哽咽聲。

    「淌什麼貓尿,快走!偷襲這種事只能玩一次,下一次就不靈了。胡家人多勢眾,只要多派幾個人來,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。」

    「怕個毬!」荼牛兒恨恨的罵了一句,一哈腰,背起梁嘯。「去哪兒?」

    「去吳王池。」梁嘯疼得呲牙咧嘴,冷汗淋漓。「我怕馮疾會安排其他人去劫我阿母她們。蓉清雖然有武藝,畢竟是個女子,未必能擋得住他們。」

    荼牛兒應了一聲,背起梁嘯,向吳王池飛奔而去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馮疾跑出幾百步遠,勒住了座騎。他回頭看了看,叫過那個挨了梁嘯一箭的隨從。「你的傷口怎麼樣?」

    「還……好。」隨從不太確信的說道。

    馮疾哼了一聲:「我們被他騙了。就算他有毒藥,怎麼可能有那麼多。你們倆去吳王池,如果看到梁媌和那個賤婢,就將她們抓來。我去追梁嘯,他受了傷,走不快。」

    隨從們應了一聲,分頭行動。

    馮疾帶著一個隨從回到樹下,找到自己的座騎,取下馬鞍上的備用弓箭,又撿了幾枝梁嘯射出的箭,插在箭囊裡。這時,他的隨從發現了血跡,確認了梁嘯和荼牛兒的去向。馮疾大喜,立刻跟了上去。

    沒一會兒功夫,馮疾就看到了梁嘯和荼牛兒的背影。

    梁嘯也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,暗自叫苦。他拍拍荼牛兒的肩膀。「牛兒,離開大路。」荼牛兒也不多問,背著梁嘯離開了大樹,鑽進了草叢。

    「牛兒,你放下我,趕去吳王池,保護我和阿母她們離開。馮疾要殺的人是我,我幫你們拖住他。」

    「那你呢?」

    「天亮之前,馮疾奈何不了我。」梁嘯推了荼牛兒一下。「你快去,遲了,她們會有危險。馮疾只帶了一個人,其他人肯定去了吳王池。」

    荼牛兒不敢怠慢,放下樑嘯,貓著腰,消失在草叢中。

    見梁嘯和荼牛兒離開了大路,鑽到了旁邊的草叢中。馮疾有些頭疼。現在是深夜,只有黯淡的月光,他大受影響。梁嘯卻不同,他是射聲士桓遠教出來的弟子,最擅長這種夜戰。梁嘯的箭又有毒,一不小心,他很可能被梁嘯射死在這裡。

    馮疾勒住了戰馬,警惕的注視著四周,隨從護在他的身前,舉起了騎盾,防備著隨時可能射出來的箭。雖說馮疾認定梁嘯不可能有那麼多毒箭,可是誰敢保證梁嘯身邊一枝毒箭也沒有了?

    「梁嘯,你受了傷,逃不掉的。」馮疾大聲說道:「投降吧,交出那賤婢,告訴我桓遠的下落,也許我會放你一條生路。」

    梁嘯隱在草叢中,一動不動。他覺得有些奇怪。馮疾三番兩次的提到桓遠,這是為什麼?

    「梁嘯,你阿母是不是和那賤婢一起去了吳王池?我已經派人去追了,她們逃不掉的。那賤婢殺了我家少君,必須死。至於你,倒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,畢竟少君不是死在你的手裡,我家細君對你也頗有情意。如果你願意投入胡家,也許還有一條活路。」

    梁嘯不屑一顧。馮疾想騙他投降,未免也太幼稚了。這反而說明他的信心不足,不敢在這樣的環境裡和他較量。不過,他也不佔什麼優勢,荼牛兒能不能搶在馮疾的手下之前救出老娘她們,真的很難說。

    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啊。

    梁嘯慢慢調整著呼吸,耐心的等待著射殺馮疾的機會。這個機會只有一次,甚至根本沒有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吳王池,李雲明的孤墳前,李蓉清擺好祭品,點亮了油燈,哭倒在地。

    「阿翁,你放心吧,女兒我遇到了好人,不僅有了夫婿,還有了一個視我如同己出的阿姑。」李蓉清抹著眼淚,泣不成聲。「阿翁,女兒不能多陪你了。女兒要去隨阿姑和夫婿去長安,將來富貴了,再來看你。女兒要走了,為了能讓女兒來祭拜你,女兒的夫婿還在和惡人血戰。阿翁,你在天有靈,一定要保佑女兒,保佑女兒的夫婿……」

    梁媌站在李蓉清背後,掃了石碑一眼,忽然覺得有些奇怪。不過,她什麼也沒說,看著李蓉清磕了頭,橫身擋在李蓉清面前,欠了欠身。

    「李公,事急從權,我梁家不告而娶,禮節有虧。不過,我與蓉清一見如故,必不會虧待了她,也不會讓我兒虧待了她。你在天有靈,還望保佑這一雙孩子,保佑我們順利到達長安。這就別過了。」

    一陣夜風起,吹得火光搖曳,彷彿有人在嘆息。

    「我阿翁聽見了,我阿翁聽見了。」李蓉清又驚又喜。

    「那太好了。」梁媌拉起李蓉清。「走吧,時辰不早了,我們要盡快趕到江邊登船,遲了就來不及了。」

    李蓉清又拜了拜,跟著梁媌起身,剛走了幾步。她忽然拽住了梁媌,翻身撲倒在地,以耳貼地,聽了聽,臉色大變。「阿母,快走,有人來了。」

    「誰?」梁媌也緊張起來。

    「不知道,是兩個騎士。」李蓉清四處看了看,拉著梁媌向山坡上跑去。山坡上全是墳頭,容易藏身。她們剛剛藏好,兩匹快馬就趕到了山坡下,在李雲明的孤墳前繞起了圈子。

    「是胡家的人。」李蓉清顫聲道:「他們都是馮疾的隨從。」

    「馮疾,就是胡家那個箭手嗎?」

    「是的,不過他不在這裡,他肯定是去追阿嘯了。」李蓉清越發緊張起來。「阿母,阿嘯可能會有危險。」

    「沒人能傷我兒。」梁媌聲音尖細,如呲牙低吼的母狼。李蓉清一陣顫慄,卻莫名的心安了許多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8 AM

第064章 兩敗俱傷

    梁嘯半坐中草叢中,眼前一陣陣發黑,受傷的腿已經失去了知覺。

    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,堅持不了多久,很快就會失去意識。

    沒想到就這麼死了。梁嘯無聲的苦笑。還想從軍立功,封侯拜將呢,還沒出廣陵界就要死了。戰場凶險,這句話說了無數次,都沒有現在的感受深。如今死神迫在眉睫,自己的穿越之旅很快就要劃上一個句號了。

    真他媽的窩火啊,究竟是誰要殺我?

    梁嘯有些不服氣。這麼死太窩囊了。就算死,至少也要知道仇人是誰,究竟是什麼原因吧。連大Boss都沒見著,就被幾個小囉囉干死了?

    梁嘯咬了咬,用力在自己腰上掐了一下,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些。他伏在草叢中,盯著遠處的馮疾。

    馮疾二人下了馬,隨從在前,一手舉著騎兵用的圓盾,一手握著長劍,正貓著腰,分開野草,慢慢的走了過來。馮疾隱在他的身後,握著弓,搭著箭,警惕的注視著四周。他們互相掩護得很周密,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破綻,梁嘯很難一箭命中要害。

    兩人越走越近,居然沒有走一點彎路,數息之間,就走到了三十步左右。

    梁嘯一想,隨即明白了。他的傷口一直在流血,馮疾是循著他的血跡跟過來的。梁嘯緊張的看了看四周,咬牙著,忍著巨痛,脫下了已經被血浸透的鞋,又拿著一塊布,將腿上的血擦掉,將傷口裹得更嚴實一些。

    他取出兩枝毒箭,拔下箭頭,倒插在泥中,然後拖著一條腿,小心翼翼的向前爬去。

    在馮疾二人趕到最後的血跡前,梁嘯向前爬了五步,勉強將自己藏在一蓬野草中。幾步路,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,他的手臂控制不住的發抖,幾乎握不住弓,眼前也一陣陣的發黑,幾步外的人影都看不清楚。

    他閉上眼睛,深吸一口氣,又慢慢的吐出來,往復三次,勉強讓自己放鬆下來,握弓的手也不那麼抖了。

    他抽出一枝箭,搭在弦上。弓低垂,箭指地,上身側傾,如大夢初醒。

    天地間忽然靜了下來,梁嘯聽到了風聲,聽到了蟲鳴,聽到了五步外的腳步聲和憋著嗓子的交談。

    「主君,他跑了。」這應該是馮疾隨從的聲音,梁嘯不熟悉。

    「他跑不掉的。流了這麼多血,他走不遠。」這是馮疾的聲音。「你小心點,那個荼牛兒力氣很大,他肯定就藏在附近。梁嘯受了傷,他不可能一個人離開。」

    「喏。」隨從嚥了一口唾沫,用長劍輕擊盾牌,好像在給自己壯膽。他向前邁了一步,突然停住了。

    「怎麼了?」馮疾低聲喝道:「快點找。」

    「主君,我……我的腳中箭了。」隨從的聲音顫抖,透著說不出的恐懼。「我的腳……有點麻。」

    「不好!」馮疾一聲驚呼:「這該死的豎子,居然在地上埋毒箭……」

    聽到這一聲驚呼,半睡半醉的梁嘯突然甦醒了。他沒有睜開眼睛,卻抬起了身體。隨著脊柱挺直如弓,他握弓的左手抬起,左臂平直如弓,左肩下陷,右手雙指勾弦,穩穩的夾著一枝箭,箭頭直指遠處的馮疾。

    半年多來,每天都要練習至少半個時辰的開弓式出現在梁嘯的身上,沒有一點瑕疵,堪稱完美。

    梁嘯閉著眼睛,就像在黑暗中練習一樣,沒有目標。

    他彷彿忘記了馮疾,忘記了天地,只剩下手中的弓。

    鬆弦,放箭!

    「嗡」的一聲輕響,竹箭離弦,向馮疾飛馳而去。

    在那一剎那間,馮疾二人感受到了這份凌厲的殺氣。隨從不假思索,蹲下身子,舉盾護住了自己的面門和腰腹,卻將馮疾暴露出來。馮疾不假思索,縱身躍起,在半空中搭箭,勾弦,放箭,一氣呵成。

    羽箭離弦,帶著厲嘯,撲向五步外的身影。

    兩枝箭在空中交匯,相隔不足三寸,擦肩而過,分別射向自己的目標。

    「噗!」馮疾中箭,箭射入他的喉嚨下方數寸,射穿了他的皮甲和冬衣,箭頭刺進了他的鎖骨。

    「噗!」梁嘯中箭,箭頭洞穿了他的肩窩,從後背透出。

    「撲通!」馮疾摔倒在草叢中,接連打了幾個滾。

    「撲通!」梁嘯踉蹌倒地,一屁股坐在地上,噴出一口鮮血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「阿母,你不要動。」李蓉清附在梁媌耳邊,低聲說道:「我去將他們引開。」

    「蓉清……」梁媌緊緊的拉著李蓉清的手臂。「你要小心。」

    「阿母放心,我會小心的。」李蓉清鼻子一酸。「我把他們引開後,阿母沿著池邊向東走,先把船劃離岸邊。如果我去了,我會叫你的。」

    「你一定要來。」

    「我會來的。」李蓉清用力的點了點頭。「我要做阿母一輩子的女兒。」說完,李蓉清抱著梁媌的頭,在她額頭親了一下,轉身貓著腰,躡手躡腳的走了。

    梁媌抬起手,摸著額頭混著淚水的吻痕,眼眶也濕潤了。

    李蓉清抹去淚水,潛行到山坡中部,伏了下來。那兩個騎士已經下了馬,點起了火把,耐心的查看地上的蹤跡。他們兩人互相掩護,配合默契。沒一會兒,他們就沿著梁媌二人剛剛離開的路線向坡頂走去。

    李蓉清伏在路邊的野草中,看著兩個騎士走近,突然躍出,清叱一聲,手臂一揚,一柄短刀脫手而出,飛向較遠的那個騎士,然後就地一滾,躲過近身騎士刺來的一劍,反手握刀,刺向他的小腹。

    「噹!」騎士舉盾,擋住了短刀。

    「啪!」另一個騎士後退一步,揮劍架住了李蓉清手中的短刀。很顯然,他們對李蓉清的身手非常清楚,一直保持高度警惕,沒有給李蓉清任何偷襲的機會。

    李蓉清一擊不中,翻身躍起,再次消失在草叢中。

    兩個騎士同聲厲喝,包抄了過去。片刻之後,李蓉清再次躍出,卻沒有攻擊騎士,而是向孤墳旁的馬奔去。兩個騎士見了,緊緊追趕。李蓉清略快一些,奔到一匹馬前,飛身上馬,用手中的短刀猛紮在馬臀上。馬吃痛,長嘶一聲,向山坡下奔去。

    騎士追到孤前,一個翻身上馬,策馬追趕,另一人撮唇長嘯。李蓉清的座騎聽到嘯聲,不顧李蓉清的踢打,人立而起,將李蓉清摔在地上。李蓉清就地一滾,爬了起來,繼續向前飛奔。

    兩個騎士縱馬追趕,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。

    梁媌趁此機會,悄悄的下了坡,沿著吳王池向東走去.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49 AM

第065章 義絕

    馮疾蹲在草叢中,一陣陣冷汗從後背沁出,沾濕了衣裳。

    他小心翼翼的扒開衣領,摸了摸傷口,鬆了一口氣。有皮甲和冬衣擋著,這一箭射得並不深,只進去了半隻箭頭。不過,他隨即又倒吸一口冷氣。他在剩餘的半截箭頭上摸到了一層油膏的東西。

    馮疾頭皮一陣發麻,整個身體都僵了。

    三步外,傳來隨從微弱的呻|吟。他的腳被梁嘯埋在地上的箭頭刺穿。不用想,那箭頭上肯定也有毒。

    馮疾不敢抬頭,甚至不敢呼吸。他不知道自己射中了梁嘯沒有。剛才事起倉促,他根本來不及多想,只是憑本能射出了一箭,並沒有多少把握。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手是不是梁嘯,因為那個身影透出的冷靜和自信一點也不像一個僅僅十五歲,剛剛練習箭術半年的少年。

    難道是桓遠?

    一想到這個名字,馮疾更加不安。他摸了摸自己的傷口,越來越覺得可能性很大。梁嘯已經受了傷,流了很多血,他沒死就不錯了,怎麼可能還射出這麼自信的一箭?

    馮疾全神貫注,凝神傾聽。周圍有風聲,有蟲鳴,有隨從的呻|吟,除此之外,什麼也沒有。

    馮疾更加不安。桓遠是射聲士,耳力絕非一般人可比。他的箭術雖然不弱於桓遠,在這樣的環境裡卻沒什麼優勢可言,更何況他已經中了一箭,而且箭上有毒。

    梁嘯應該死了吧?馮疾想起一路上的鮮血,想起那隻被血浸透的鞋,想起那枝被折斷的羽箭,咬了咬牙,悄悄的撥開野草,向隨從看去。

    隨從看到了他,打了幾個手勢。馮疾做出了回應,示意隨從撤退。隨從大喜,掙紮著坐了起來,舉起騎盾,護住身體,一步步的退到馮疾面前。

    對面悄無聲息,安靜得讓人窒息。

    馮疾的額頭積滿了細密的汗珠,藉著隨從的掩護,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,舉著弓,連射三箭。

    箭矢入土,嗤嗤有聲。

    馮疾眉頭輕蹙,越發的不安。他可以肯定那個對手就在附近,如此近的距離,自己命中的可能性可大。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,不閃不避,只能說明一個問題:僅憑耳力,他就能確定這三枝箭的方向,無須躲避。

    馮疾越發的不安。他不敢戀戰,在隨從的掩護下,慢慢的退回到大路上。

    傷口已經失去了知覺,毒性開始發作了。隨從的傷情更嚴重,幾乎爬不上馬背。馮疾將隨從扶上馬背,自己也跳上馬,向廣陵城奔去。

    梁嘯躺在草叢中,一動不動。

    一支箭深深的射入他頸旁的土中,只差一兩寸就會射穿他的咽喉。可是他卻連無法動彈,只能這麼躺著,聽著馮疾二人退回路上,又縱馬而去。

    他的意識慢慢模糊起來,天地間一片黑暗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耳邊傳來嘩嘩的水聲,又像是呼呼的風聲,飄飄蕩蕩,像是搖籃,又像是雲端。

    聲音越來越清晰,越來越多,漸漸的,梁嘯聽清了,水聲是水聲,風聲卻不是風聲,而是兩個人的呼吸。

    兩個人?梁嘯有些意外。會是誰,黑白無常嗎?

    梁嘯費力的睜開了眼睛,耳畔隨即傳來了熟悉的驚呼聲。「嘯兒,嘯兒,你可醒了。」

    「阿母?」梁嘯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,認出了老娘紅腫的眼睛。他吃力的把頭轉向另一邊,又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,一張只有一隻獨眼的臉。「師傅?」

    桓遠伸手摸了一下樑嘯的額頭。「嗯,沒事了,好好靜養,半個月之後就能活蹦亂跳了。」

    「師傅,你怎麼在這裡,是你救了我?」梁嘯轉動眼珠,看看四周,發現自己似乎躺在船艙裡。桓遠和老娘坐在床邊,除此之外,艙裡就沒什麼空間了。「牛兒和蓉清呢?」

    「我在這兒。」外面傳來荼牛兒的聲音。

    「閉嘴!」鐘離期熟悉的厲喝聲,接著「啪」的一聲脆響,估計荼牛兒又挨了一巴掌。

    「蓉清呢?」

    「她為了掩護我,被胡家的人抓走了。」梁媌紅著眼睛,看了桓遠一眼,又給梁嘯遞了一個眼色。「嘯兒,你師傅能幫我們救出蓉清。」

    「那還等什麼?」梁嘯脫口而出。

    桓遠卻一動不動。梁嘯停了片刻,明白了。他苦笑道:「師傅,我都這樣了,你還跟我講條件?不是我不願意,實在那是一條死路。師傅,你就聽我一句勸,別一條道走到黑,行不行?」

    「富貴險中求,哪有什麼坦途。」桓遠不緊不慢的說道:「你想去長安,可知長安市上腰斬過晁錯,長安獄裡餓死過周亞夫?」

    「呃……」梁嘯無語。他確實不知道怎麼反駁桓遠。伴君如伴虎,仕途之凶險一點也不亞於戰場。

    「隨我去江南吧,你會有更多的機會。」

    梁嘯沉默了良久。「是不是我不願意的話,你就不幫我救蓉清?」

    「如果你不肯隨我去,你我師徒之義己絕。我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險,去救一個毫無關係的人?」

    「阿嘯……」梁媌見狀,連忙握住了梁嘯的手,連連給他使眼色。

    梁嘯搖了搖頭。「師傅,你就聽弟子一聲勸吧,劉濞不值得你效命,那個什麼太子更不值。」

    桓遠哼了一聲,伸手拍拍梁嘯的臉,輕笑一聲:「小子,將來戰場上見,如果你是對的,我願意將這顆首級送給你,作為最後的禮物。」

    「師傅,我不要你的首級,我要你好好活著。師傅,弟子還想侍奉你終身,為你養老送終呢。」

    桓遠轉過頭,沉默了片刻,站起身,弓著腰,向艙外走去。梁嘯忍著巨痛,叫道:「師父,小心馮疾。」

    桓遠愣了一下,轉過頭,一臉疑惑。「為什麼?」

    梁嘯喘了兩口氣。「馮疾和我交手時,多次中傷你,他似乎一直在等你。」

    桓遠再也沒有回頭。船晃了一下,荼牛兒叫了起來:「師傅,師傅,你怎麼又走啦?你走了,誰來揍我啊?師傅,師傅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1 10:50 AM

第066章 因果

    梁嘯嘆了一口氣,無力的閉上了眼睛。梁媌哭出聲來,問道:「嘯兒,我也不願意你和吳太子扯上關係,可是你傷成這樣,沒有你師傅幫忙,蓉清怎麼辦?我在她父親墳前發過誓,要好好照顧她的。」

    梁嘯沉默不語。過了良久,他突然睜開了眼睛。「阿母,去年在我家暫住的邯鄲人梁蚡,他把女兒送進了江都王府?」

    梁媌有些不解。梁嘯怎麼會突然提到這件事,莫非他想起了什麼?她想了想,突然也升起一線希望。

    「是的,怎麼,你想去求梁娥幫忙?」

    「求她幫忙?」梁嘯苦笑。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,我就是被他們父女連累的。」

    「這是什麼話?」梁媌不悅的沉下了臉。「梁蚡父女雖然勢利了些,卻不是惡人。」

    梁嘯沒有說話,把荼牛兒叫了進來。「你進城去,小心些,找幾個信得過的兄弟問問,看看市井間可有什麼與江都王府有關的傳言。」

    荼牛兒二話不說,點頭答應,上岸去了。

    梁嘯不再說話,他閉目沉思,翻撿兩世的記憶,希望從中找到破局的線索。

    從來到這個時代開始,他就被一個謎團困擾著。胡來幾次三番要殺他,但他卻不知道胡來為什麼要殺他。開始只是懷疑和胡來的妹妹胡成光有關,後來又和江都王府扯上了關係。

    他一頭霧水,莫名其妙,直到與馮疾一場惡戰,他也沒搞清楚這其中的原因。

    就在剛才,在為桓遠的固執而大傷腦筋的時候,他突然有了線索,想到了一些事情。

    桓遠要效力的是吳王劉濞的太子,他們要奪取的就是現在的江都國,以前的吳國。而江都國同樣有一個很著名的太子。嚴格的說,那不是一個人,而是一個人渣。

    江都王太子劉建是一個好事不作,壞事做盡的惡棍。梁嘯對他沒什麼好印象,前世看書時,甚至不願意看與他相關的內容。因為有關他的記載實在讓人反胃。之所以知道他,是因為他的女兒——著名的江都公主,因為和親烏孫,又被稱為烏孫公主的劉細君。

    此刻,他突然想起劉建,是因為在劉建的無數惡行中,有一項與邯鄲人梁蚡有關。如果他猜得不錯,梁蚡是把女兒梁娥送進了王府,不過卻不是他希望的江都王劉非,而是太子劉建。

    劉建奪了梁蚡獻給其父的梁娥,又派人殺了梁蚡滅口。梁蚡曾在自家借住過,自己也許知道相關的事,如此一來,劉建要殺自己滅口也就順理成章了。因為是子奪父姬,劉建不能不有所顧忌,只能假手胡來。

    劉建的王后好像就叫胡成光。現在胡成光還沒嫁入王府,可是胡家想攀附王府的心,恐怕早就有了。

    想起了這些事,梁嘯覺得自己應該找到了真正的原因。他相信可以憑自己的力量救出李蓉清。對普通人來說,王府是不可抗衡的存在,可是梁嘯讀過相關的史料,知道這個時候的王權已經大不如從前,江都王和當年的吳王相比,那可差得太遠了。

    吳楚七國之亂後,諸侯王不治民,真正的權力在國相手中。

    梁嘯相信,既然劉建不敢自己出手,只能派胡來代理,那他一定不願意讓他的父親江都王知道,更不願意讓江都國相知道。找到國相,告他一狀,把這件事捅到明處,劉建就無法一手遮天了。

    躺在船艙中,梁嘯反覆考慮,直到疲倦的睡去。

    在這中間,梁媌告訴了他經過。荼牛兒趕到吳王池的時候,李蓉清已經被馮疾的手下抓走了。荼牛兒想去追,可是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李蓉清被抓走。荼牛兒找到了梁媌,把她送到船上,又回頭去找梁嘯,發現梁嘯躺在血泊之中,昏迷不醒。

    至於桓遠和鐘離期,他們是荼牛兒在背梁嘯上船的途中遇到的。梁嘯的傷是桓遠處理的。據桓遠說,雖然兩處貫通傷很嚴重,但只是皮肉傷,失血過多導致昏迷,休養半個月就差不多了,也不會留下後遺症。

    聽了這些,梁嘯這才放心。

    天黑之後,荼牛兒回來了。他告訴梁嘯,市井間流傳著一個消息,不過是幾個月前的消息。有個外鄉人說江都王太子劉建子奪父妻,大逆不道。不過只傳了兩天,就再也沒人見過那個外鄉人。

    梁嘯一估算時間,正好是自己遇襲前不久。他心裡更篤定了。

    「蓉清呢?」

    「不知道。胡家那邊口風很緊,什麼消息也打聽不到。」

    「那我們得加緊,遲了,蓉清可能會有性命危險。」

    「怎麼救?」荼牛兒有些為難。「你傷成這樣,我一個人可沒法將她救出來。」

    「這次不力敵,我們智取。」梁嘯吐了一口氣。「牛兒,你今天夜裡不要休息了,找個地方躲起來。不要回家,不要回城。三天之內,如果我不露面,你就去淮南國找劉陵。」

    「你呢?」

    「我馬上進城,到國相府告狀。」

    「國相府?」荼牛兒狐疑的打量著梁嘯。「你什麼時候認識國相了?你知道他叫什麼嗎?」

    梁嘯笑了。「牛兒,你忘了嗎,我們曾經到國相府門前看公告。那上面就有國相的名字。」

    荼牛兒撓了撓頭。他又不識字,哪知道上面有沒有國相的名字。不過,他相信梁嘯,梁嘯說有,那就一定有。他也不分辨,收拾東西,就準備離開。梁嘯讓老娘給了他一大筆錢,要趕到淮南,沒錢可不行。再說了,自已去國相府告狀,也許就回不來了,這些錢不知道便宜誰呢。

    荼牛兒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了。梁嘯對他很放心。以他的本事,藏身在野外,除了他師傅鐘離期那樣的人物,沒幾個人能找到他。就算被發現,他也能全身而退。

    倒是自家母子,要想平安的走進國相府,倒有些難度。堂堂的國相府,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的。

    不過,梁嘯既然決定去國相府告狀,自然有他的底氣。

    因為他記得公告上國相的名字叫鄭當時。

    「嘯兒,你真能見到國相?」梁媌非常不安。她再能幹,畢竟是一個家庭婦女,與官府的交往僅限於裡正王奉世這個級別,從來沒考慮過會和江都王和江都相發生聯繫。「我們很可能連國相府的大門都進不去。」

    「阿母,你放心吧,我手裡有一張王牌,他肯定會見我。」梁嘯自信的說道:「阿母,你會寫篆書嗎?」

    梁媌遲疑了片刻。「會一點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5:11 AM

第067章 喜憂參半

    夜長夢多,事不宜遲,梁嘯讓老娘給他洗去血跡,又換了一身乾淨衣服,然後花了五百錢,從附近人家借來一輛鹿車,請主人推著他,向廣陵城走去。

    梁媌雖然不知道梁嘯哪來的自信,可是事到如今,她也亂了方寸,只好聽梁嘯的主意。李蓉清為了救她,被胡家擄走一天,是不是還活著,誰也不知道。多耽擱一天,李蓉清的生還機會就少一分。

    一路上,梁媌不住的偷眼看梁嘯,見梁嘯雖然臉色蒼白,非常虛弱,神色卻很鎮定,一副勝劵在握的樣子,倒也安心了不少,多了幾分欣慰。能在這時候還保持鎮定,可見梁嘯的確是有主意的。

    母子兩人乘著薄薄的夜霧,徑直走向廣陵城。

    梁嘯體力嚴重不足,只能閉目養神,他沒有注意到。在他的身後,一輛牛車遠遠的綴著他們,鐘離期駕車,桓遠坐在車中,不緊不慢的跟著他們。

    桓遠眼神凝重,不時的看一眼遠處的鹿車。他不知道梁嘯為什麼要回城。他傷成這樣,怎麼去救李蓉清,難道是去求胡家網開一面,放李蓉清一條生路?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未免太愚蠢了。

    他覺得梁嘯不至於這麼蠢。可是除此之外,他又想不出梁嘯能幹什麼。

    而梁嘯最後的提醒也讓他大惑不解。他認識馮疾,知道他是胡家的門客,箭術相當了得。可是他們沒有過接觸,馮疾為什麼兩次三番的提到他,僅僅因為他是梁嘯的師傅?

    好像也不至於。

    「將軍,你說梁嘯想幹什麼?他能救出李蓉清嗎?」

    「我不知道。」桓遠又看了一眼。梁嘯坐在鹿車上,看不清面目,但是能看清他坐得筆直。「這小豎子……可惜了。不知道中了什麼邪,一心要去長安,長安的皇帝就是好人嗎?他也不想想,以他的出身,怎麼出頭?」

    「這小子有主見,不像牛兒那笨小子。」鐘離期卻讚了一聲:「將軍,我覺得他就像年輕時的你。」

    桓遠哼了一聲,不置可否。過了片刻,他又道:「我弱冠為將,他可能嗎,你以為他是周亞夫?若是隨我去江南,也許還有三分機會,偏偏要去長安。長安功臣子弟多如狗,皇親國戚滿街走,哪一年才能輪到他?」

    鐘離期笑了起來。「將軍,你失態了。跟你這麼多年,這是第二次看到你失態。上一次,還是吳王拒絕你奇兵之計的時候。」

    桓遠嘆了一口氣,欲言又止。

    遠遠地跟著梁嘯的鹿車,在城門關門前進了城,鐘離期不禁咦了一聲:「將軍,梁嘯不是去胡家,他這是去國相府的路啊?」

    桓遠眉頭緊皺。他也意識到梁嘯的目的地並不是胡家,但他也不認為梁嘯會去國相府。

    「不會吧。憑他的身份,連大門都進不去。」

    鐘離期沒有吭聲,他駕著牛車,跟著鹿車向前,越走越肯定,梁嘯是去國相府。他回頭看了桓遠一眼,桓遠也在看他,兩人眼中露出驚訝之色,不約而同的說道:「他不會是……」

    兩人又同時閉上了嘴巴,警惕的看看四擊。鐘離期眼神一寒:「將軍,我去宰了他。」

    「別急。」桓遠的眼神也有些不安。「這時候告發我們,對他救人沒有任何幫助。他雖然頑劣,有時候還有些懦弱,卻不至於做出這樣的蠢事。只是,他到國相府去,究竟想幹幹什麼?他一介布衣,怎麼才能見到一國之相?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胡家。一個年輕人快步走進了西側院。

    馮疾躺在床上,傷口已經包紮起來。見年輕人走進來,他連忙翻身坐起,深施一禮:「恭迎太子殿下。」

    「免了。」來人正是江都國太子劉建,他擺了擺手。「事情辦得怎麼樣,梁嘯死了沒有?」

    「應該是死了。」

    劉建細長的眉毛豎了起來,一臉不悅。「死了便是死了,沒死便是沒死,如此模棱兩可,卻是何故?」

    「梁嘯中了我兩箭,血流如注,肯定是活不成了。不過,我沒有看到他的屍體,所以還不能肯定他死了。」

    劉建焦躁起來,尖聲喝道:「那究竟是死還是沒死?」

    「就算現在沒死,他也受了重傷,半個月內不能行動,我們一定有機會找到他,殺死他。」馮疾不緊不慢的說道:「只是……有一個問題,還請太子殿下留意。」

    劉建聽說梁嘯受了重傷,半個月不能行動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見馮疾吞吞吐吐,他不屑的說道:「還有什麼事?你們這些人,真是無用,區區一個無賴,也能折騰得你們灰頭土臉,損失折將。」

    馮疾看了一眼劉建身後的胡應。胡應微微頜首,接過話頭。「太子殿下,我們剛剛弄清,這次之所以會失手,損失這麼大,是因為梁嘯有一個師傅叫桓遠。桓遠是當年吳國的將軍,有名的射聲士,聽聲辨位,百發百中。據說,當年大王從征時,曾與他對陣,險些受傷。」

    劉建眉頭一挑:「桓遠?我似乎聽說過這人,的確是個厲害角色。他不是死了嗎?」

    「他沒有死,一直潛藏在梁家,深居簡出。」

    「該死!」劉建想了想,又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:「當真是該死。」

    胡應與馮疾交換了一個眼神,胡疾一本正經的說道:「馮君,你的傷……」

    馮疾站起身來,慨然道:「受人之託,忠人之事,豈能因些許小傷誤了太子殿下的大事。太子殿下,請稍放寬心,我這就去搜捕梁嘯,一定不會讓他誤了太子的事。」

    胡應也說道:「太子殿下,馮疾不僅身手過人,騎射|精良,更可喜的是忠心耿耿。有他去追捕梁嘯,必能馬到成功。太子殿下,小女聞說太子殿下光臨,備了些薄酒,想請太子同飲。」

    劉建聽了,眉頭一挑,笑眯眯的應了。他看了馮疾一眼:「這次可不要再錯失了。」

    「請太子殿下放心。」馮疾挺起了胸膛,大聲說道。

    胡應將劉建請入後堂,馮疾隨即帶上數十騎,頂盔貫甲,挾弓帶矢,匆匆出了城。

    幾乎在同時,梁嘯來到了國相府的門前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5:12 AM

第068章 鄭當時

    「嘩啦!」數十枝寒光閃閃的大戟對準了梁嘯的胸膛。「止!國相府門前,閒人不得駐留。」

    推車的農夫手一抖,差點將梁嘯從車上翻下來。梁媌連忙上前扶著梁嘯,手心冰涼。

    梁嘯疼得冷汗直冒,臉色蒼白,卻不能喊出聲來。他看了一眼迎上來的都尉,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:「故人之後來訪,請將軍通報。」

    「故人之後?」都尉不屑的看了一眼梁嘯。「哪位故人之後?聽你口音,像是本地人吧。有名刺嗎?」

    梁嘯拿出名刺,遞給都尉。這是他讓老娘準備好的一片竹片,上面寫著「鄭桓鐘離季」五個篆字。之所以用篆書寫,是因為他不希望負責通報的人認出這幾個字。漢代隸書是通行字,認識篆字的人相對要少得多。

    都尉看了一眼,冷笑一聲:「你這是什麼名刺,只有幾個字,誰知道你是誰?」

    梁嘯突然沉下了臉,厲聲道:「鄭莊行,千里不齎糧。憑的就是不論貴賤,以義交人。什麼時候如此矜驕,故人之後上門,卻被拒之門外,由二三軍漢再三盤問?你自持此刺去,若鄭莊不見,某掉頭就走,絕不停留半刻。」

    見梁嘯突然發怒,聲色俱厲,都尉臉色微變,氣勢也弱了三分。他看看梁嘯,不敢再問,轉身進了門。

    梁媌非常驚訝,看了一眼梁嘯,眼中露出欣喜之色。推車的農夫見了,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,也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桿,彷彿與有榮焉。

    遠處牆角,兩堵裡牆之間,桓遠和鐘離並肩而立。他看不到梁嘯的表情,卻能聽清梁嘯說的話,也不禁大為驚奇。「梁嘯居然還知道『鄭莊行,千里不齎糧』?平時可沒聽他提起過。」

    鐘離期更是不解,不過,他看到了都尉返身入內,已經很驚奇了。他本來以為梁嘯會被人轟走的。聽了桓遠的話,他笑道:「梁嘯平時不顯山不顯水,卻腹有機杼。將軍,你還記得那個有關千秋的問題嗎?」

    「小聰明而已,何足掛齒。」

    鐘離期笑了一聲,沒有再說。他聽得出來,對梁嘯這個弟子,桓遠既是得意,又是惋惜,心情很複雜。

    梁嘯坐在鹿車上,暗自鬆了一口氣。這漢人果然質樸,一唬就唬住了。換了後世的看門人,可不會因為這一句話替你通傳。說起來,這個朝代的中國人就像一個剛剛長成的少年,生理有點早熟,心理卻還很單純,不像後世那樣世故,把小聰明當大智慧。

    也許,自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,有所作為。

    就在梁嘯暢想未來的時候,國相府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一個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,身後跟著侷促不安的都尉。他走到梁嘯面前,上下打量了梁嘯一眼,眼中閃過一絲異色,隨即又笑了。

    「哪來的娃娃,敢冒充我的故人之後,當我鄭當時好騙麼?某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,更不會忘記故人。若是你想託名自高,可別怪某拂你的面子,少不得要收拾一頓。咦,你受傷了?」

    見鄭當時一國之相居然如此豪爽,一點沒有當官的架子,心裡又寬了三分。

    史書記載,鄭當時的父親鄭君是楚霸王項羽的部將。降漢之後,他不肯像其他降將一樣直呼項羽為項籍,被劉邦貶抑,卻初衷不改,頗有俠氣。而鄭當時本人雖然身居高位,但俠氣甚濃,有乃父之風。他對項羽舊部的事蹟應該非常熟悉。

    桓、鐘離,再加上李雲明碑上疑似被人改成的季,梁嘯相信這些人和鄭當時的父親鄭君一樣,很可能和項羽舊部有關。他不敢肯定,但他相信鄭當時看到這幾個姓氏不可能無動於衷。

    但是,鄭當時會不會見他,見了他,又是一副什麼態度,他一點把握也沒有。萬一鄭當時不願招惹是非,閉門不納,那他也沒什麼招可想。

    讀史多年,他很清楚史書的記載和事實之間的距離可大可小。

    見到鄭當時,他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。

    「鄭公,若我不是故人之後,你會出迎嗎?」梁嘯扮起了小名士,賣起了關子。「沒錯,我的確受了傷,而且受了重傷,今天來求見,就是想討些救命錢。若你再不讓我進去,恐怕我就要多求一副棺材了。」

    鄭當時眼珠一轉,仰天大笑:「哈哈哈,有趣,有趣,你雖然年少,卻大有氣度。我信你了,請進!」

    都尉聽了,連忙上前,從梁媌手裡接過梁嘯,一臉堆笑,同時暗自慶幸。幸虧自己沒有欺負這少年,要不然今天麻煩可大了。

    梁媌坦然的鬆開了兒子,看著兒子挺直的背影,滿臉的自豪。

    梁嘯下了車,卻沒有動,轉身看著那推他來的農夫說道:「這位大叔,辛苦你了。城門已閉,你怕是出不了城,不如就在國相府求一頓飯,然後再請國相下一道命令,送你出城吧。」

    那農夫目瞪口呆。在國相府吃飯,再由國相下令送出城?他可從來沒想過。他本來打算找個牆角貓一夜的。雖然辛苦點,可是梁家母子給了五百車錢,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,凍一夜也值了。

    鄭當時見了,叫過一個隨從,讓他去安排。隨從領命,引著感激涕零的農夫去了。

    梁嘯忍著痛,跟著鄭當時進了門,一路來到堂上。腿上的傷口迸裂,血沿著褲管流了下來,沾在了地上,留下一個個帶血的腳印。鄭當時不動聲色的看著,看著梁嘯慢慢的跪坐下來,這才揮了揮手,示意都尉退下。

    「傷得不輕,果然是快要死了。」鄭當時不緊不慢的拿出那片竹片,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。「那就抓緊時間解釋一下這幾個字的意思吧,也許我還來得及安排醫匠為你療傷。」

    梁嘯喘息著,笑了一聲:「鄭公,七十年前,西楚霸王麾下有幾位名將,你不會忘了吧?」

    鄭當時眯起了眼睛,盯著梁嘯。「你姓什麼?桓?鐘離?還是季?」

    「我師傅姓桓,我朋友的師傅姓鍾離,我的妾姓季。」梁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。「我姓梁,叫梁嘯,鄭公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。」

    「姓梁?」鄭當時訝然。他想了想,忽然想起了什麼。「拒絕淮南王邀請的那個梁嘯?」

    「正是在下。」梁嘯微微頜首。他才不相信劉陵在江都國轉了幾個月,身為國相的鄭當時毫不知情呢。他只是隱忍不發而已,畢竟劉陵只是淮南王的使者,沒有亮出翁主的身份。鄭當時也不好出面阻撓,只要劉陵不出格,他會當不知道。

    鄭當時打量著梁嘯,詫異不已。「原來卻是位少年英雄,我一直以為是位隱士呢。不過,我可沒聽說霸王麾下有姓梁的部屬啊。」

    「我仰慕霸王,卻不是霸王部屬之後。鄭公說得不錯,我是冒名求見。我是來告狀的……」

    鄭當時鬆了一口氣,神情也活絡了許多。他一邊招呼醫匠來給梁嘯看傷,一邊聽梁嘯講述案情。當他聽到有一個聲音尖厲如沙礫的人時,他眉毛一挑,若有所思,嘴角露出了不經意的微笑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5:14 AM

第069章 劫後重逢

    胡家,酒宴正酣。

    劉建居中而坐,胡應一旁相陪。胡成光俏臉微紅,與劉建同席而坐,端著酒杯遞到劉建的嘴邊。

    「太子殿下,再飲一杯。」

    「我要你……喂我。」劉建的舌頭有些大,眼睛紅紅的,冒著色迷迷的賊光。

    「妾身不是在喂太子殿下麼?」胡成光笑嘻嘻的說道,向劉建靠近了些,方便劉建伸入她衣襟的手活動。

    「我要你……用嘴喂我。」劉建嘻嘻的笑著,伸出一根手指頭,晃了半天,才點到胡成光殷紅的唇上。胡成光低下頭,吃吃的笑著。胡應咳了一聲,端著酒杯,挪開了眼神。胡成光端起酒杯,淺淺的呷了一口,湊到劉建面前。劉建哈哈大笑,張開雙臂,將胡成光摟在懷中,嘴就湊了上去。

    「太子殿下!」一個聲音打破了堂上的旖旎,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軍官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,站在堂中。兩名甲士手按長劍,護在他的身後,將追上來的胡家奴僕推得東倒西歪。

    劉建勃然大怒,鬆開胡成光站了起來,一腳將面前的案几踢飛,戟指大罵。「涂虎,瞎了你的狗眼,敢在本太子面前無禮?就算是鄭當時來,他也不敢如此。」

    來人正是國相府都尉,鄭當時的貼身親衛涂虎。聽到劉建直呼鄭當時的名字,涂虎也怒了,沉聲道:「太子殿下,有人將你給告了,請太子殿下到國相府走一趟,聽候問詢。」

    「告我?誰敢告我?」劉建更加惱怒,抽出腰間的長劍,亂揮亂舞。

    涂虎一伸手,握住了劉建的手腕,輕輕一扭,就將劉建的長劍給繳了。他順手將劍插回劉建的劍鞘,輕輕一推,將劉建推到兩個隨從面前,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胡應一眼。

    「敢告太子殿下,告你的人叫梁嘯。」

    「梁嘯?」劉建一驚,酒醒了一半。「他還沒死?」

    「太子殿下很希望他死麼?」涂虎濃眉一挑,笑嘻嘻的問道。

    「呃……」劉建自知失言,連忙摀住了嘴巴。他面色煞白,驚慌失措地看了胡應一眼。

    胡應也非常吃驚,站了起來,卻不敢上前說話。梁嘯還沒死,而且到國相府告了劉建一狀?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。這麼說,馮疾肯定是撲空了,他再大的本事,也不敢到國相府去搜人啊。

    就在胡應暗叫不妙的時候,涂虎邁步走了上來。「胡君,梁嘯還說了,令郎胡來是他殺的,他的侍妾李蓉清只是被他利用,並非主謀。國相命我帶李蓉清回去問話,還請胡君將李蓉清交給我。此外,你府中的門客馮疾涉嫌殺人,也要跟我回國相府。」

    胡應的腦子嗡的一聲。窮狠窮狠,窮人真是狠啊。這梁嘯不僅將太子劉建告了,還將他胡家一鍋端了。真是要麼不做,要麼做絕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劉建被荼虎半扶半拖的帶進了國相府,來到堂上。

    堂上只有鄭當時。聽到劉建的聲音,鄭當時抬頭看了他一眼,伸手示意他入座。劉建正準備坐下,卻看到席上有一灘鮮血。

    「這……」

    「這是梁嘯的血。」鄭當時微微一笑。「他受了重傷,也許很快就要死了。」

    「那可太好了。」劉建鬆了一口氣,抹了一把冷汗,臉上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。「多謝國相。」

    鄭當時搖搖頭。「太子殿下,你別急著謝我。梁嘯雖然快要死了,可是他還有朋友在城外。如果他不能活著離開江都國,他的朋友就會去長安。太子殿下,不是我不肯幫你,實在是我幫不了你啊。」

    劉建剛剛綻放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。去長安?那還得了。這件事一旦捅到天子耳中,那麻煩可就大了。朝廷的大臣天天叫著要削藩,有了這個機會,還能不對江都國下手?一旦詔書下達,輕則削地,重則滅國。不管怎麼說,他這個太子肯定是做不成了。

    「這……這可怎麼辦?」劉建慌了神,再也坐不住了,一下子拜倒在鄭當時面前,痛哭流涕。「鄭公救我,鄭公救我!」

    「那麼,梁蚡究竟是怎麼死的?」鄭當時收起了笑容,一字一句的問道。

    「梁蚡……」劉建傻眼了,飛快地轉著眼珠,想要矇混過關。可是一看鄭當時的眼神,他又沒有一點信心。很顯然,梁嘯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鄭當時,鄭當時要抓住這個機會,好好的整治一番他們父子了。

    這次惹禍惹大了,就算父王再寵自己,恐怕都不會回護。梁娥可是獻給父王的女人啊。

    劉建癱在地上,像一攤爛泥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李蓉清踉踉蹌蹌的走進了房間,梁媌迎了上來,一把抱住李蓉清。

    兩人摟在一起,悲喜交加,涕淚橫流。

    「阿母,我……我沒想到還能看到你們,我……我不是在做夢吧?」

    「閨女,不是在做夢,不是在做夢。」梁媌抹著眼淚,將李蓉清扶到榻邊,讓她坐下。「你的傷怎麼樣?」

    「我沒事,我沒事。馮疾受了傷,胡家的人忙著為他療傷,沒來得及拷打我,國相府的人就來了。」李蓉清轉頭看著躺在榻上,睡得正香的梁嘯。「阿母,你們……你們怎麼會在國相府?」

    梁媌笑了。「你還是問他吧,連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。我原本希望請他師傅出手去救你的,沒想到嘯兒略施小計就進了國相府,又說動了國相,派人去胡家救你。」她看著梁嘯,滿臉的驕傲和自豪。

    「我就知道,我阿翁一定會保佑我們,保佑我的夫君的。」

    梁媌心中一動,看了看四周,低聲對李蓉清說道:「閨女,你家原來姓什麼?」

    李蓉清一愣:「我家一直姓李,怎麼了?」

    梁媌盯著李蓉清的眼睛看了半晌,搖了搖頭,笑了。「沒什麼,也許是我看錯了。昨天晚上,我看到你父親的碑上好像被人添了一筆,李字變成了季字。」

    「誰這麼缺德?」李蓉清勃然大怒,蒼白的臉氣得通紅。「我阿翁都亡故了,還和他過不去?」

    梁媌連忙勸道:「也許是哪個少年作弄,你就不要生氣了,到時候改回來就是。閨女,若想不被人欺,只有富貴。你我的富貴就寄託在嘯兒身上了。你以後可要幫我好好的照顧他,不能讓人傷害他。」

    李蓉清紅了臉,睨著沉睡的梁嘯,低低的應了一聲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5:16 AM

第070章 風已逝,波未平

    建元三年冬,十月,一行人聚集在江邊,一艘大船整裝待發。

    國相鄭當時親自來送行,上計吏很有面子,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,說話都不利索了。

    交待完公事後,鄭當時只帶著親衛涂虎一人,來到一間不太起眼的艙前,敲了敲門。

    艙門拉開一條縫,露出梁嘯半邊臉。「鄭公有何吩咐?」

    鄭當時從袖子裡抽出一片竹片遞了過去。「這個還你。」

    梁嘯接過,看了一眼,收入袖中,再次欠身行禮。鄭當時肯定不願意有別人知道這件事,他當時讓老娘用篆書寫,也是為了保密,鄭當時準確的捕捉到了他的用意,只是不放心,又來提醒他。

    「梁嘯,長安遙遠,天子腳下,富貴如雲。你當好自為之,莫誤了自己的才華。」

    「多謝鄭公。若有他日,必不敢忘鄭公之恩。」

    鄭當時笑笑,擺擺手,轉身去了。梁嘯放下車簾,收起了誠懇的笑容。他聽得懂鄭當時的警告,長安不是江都國,情況要複雜得多,如果再像以前一樣胡鬧,隨時都有可能死於非命。劉建如果不是搶了他老子的女人,不敢聲張,他梁嘯也不可能活到今天。

    劉建的心虛,鄭當時的俠氣,桓遠、鐘離期等人的淵源,差一樣,他都不可能活著離開江都國,更不可能搭上上計吏的順風車。跟著上計吏入京,不僅安全有了保障,還能借住驛傳,享受公務員的待遇。對他來說,這是一項實惠到家的待遇。

    千里出行,對普通百姓來說可不是一件易事。不光是食宿開銷,僅是沿途的關卡就夠你喝一壺的。跟著上計吏走,這些都不用他操心了。

    很顯然,不僅是他一個人對這個結果滿意,老娘、小妾,還有死黨荼牛兒都很滿意。還沒起程,荼牛兒已經和鄭當時安排的侍衛涂虎成了好兄弟,有事沒事就膩在一起。

    一番熱鬧之後,大船離岸,逆水西行。

    鄭當時站在岸邊,看著漸漸過去的船影,嘴角微微一挑。

    「梁嘯,你可別辜負我的一番苦心啊。」

    ……

    百步外的蘆葦蕩中,桓遠和鐘離期席地而坐,看著緩緩駛去的大船,沉默不語。

    鐘離期幾次轉頭看桓遠,想問些什麼,可是看看桓遠的臉色,又把嘴閉上了。他很清楚,桓遠的心情很不好。梁嘯是他看中的弟子,寄予了厚望,沒想到梁嘯堅決不肯隨他去江南,這讓他很傷心。

    如果梁嘯只是有射箭的天賦,像荼牛兒一樣是匹夫之勇,那也就罷了,不過少一員勇將而已。偏偏梁嘯又非常聰明,有著普通少年根本不具備的過人見識。

    梁嘯重傷之下,桓遠以為他窮途末路,一定會屈服。沒曾想梁嘯居然混進了國相府,借國相鄭當時之手翻了盤,現在更是混進了上計的隊伍。桓遠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,在好奇之餘,更是惋惜不已。

    千軍易得,一將難求。這樣的英才對吳太子的事業不看好,嚴重挫傷了桓遠的信心。

    「將軍,梁嘯怎麼會知道太子的事?」

    「我也不清楚,我從來沒和他說過。」桓遠嘆了一口氣。「走吧,希望以後不要再見面。」

    鐘離期搖了搖頭,長嘆一聲。他覺得桓遠這句話不太可能實現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「啪!」劉建將青銅爵砸在地上,臉色通紅,雙手發抖。

    馮疾站在他的面前,躬身而立。他剛剛從江邊回來,親眼看到梁嘯等人上了船,跟隨上計的人員趕往長安。他就算有再大的膽子,也不敢去碰官船,否則鄭當時一怒,很可能連胡家都連根拔起,就連劉建都吃不了兜著走。

    現在的諸侯王不是以前的王,大權掌握在國相手中,特別是軍隊,王連碰都碰不著。

    更何況劉建根本不敢把這件事捅出去,否則不用鄭當時動手,他父王就能揍死他。

    梁嘯成了捅在劉建心裡的一把劍,劍柄握在兩個人的手上:梁嘯和鄭當時。他還可以派人去暗殺梁嘯,卻不敢動鄭當時。如果劉建有任何不安份的舉動,鄭當時輕輕一抖,就能捅死他。

    以劉建的稟性,如此受制於人,他不暴跳如雷才怪。

    馮疾自己也不輕鬆。胸口那一箭雖然射得不深,只讓他躺了半天,卻在他心裡留下了陰影。桓遠只用了半年時間,就調|教出了一個這麼出色的弟子,那他本人又該強到什麼地步?

    馮疾說動劉建,希望他能下令搜查桓遠等人的蹤跡,可惜劉建被鄭當時捏得死死的,根本不敢有什麼動作。胡家倒是出動了不少人,可惜依然找不到桓遠的影子。

    這對師徒,還真是麻煩啊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一輛馬車停在了青雲裡門口,鄧國斌懶洋洋的伏在車軾上,眼神卻透著說不出的興奮。

    他手裡擺弄著一個銅製鞦韆模型,這是他幾個月的心血之作。利用這個模型,他終於搞明白了梁嘯的那個問題,不遠千里,興沖沖的來找梁嘯理論。

    侍者上前通報,時間不長,裡正王奉世走了出來,打量了鄧國斌一眼,拱手行禮。

    「先生來晚了。梁嘯已經去了京城。不過,他家還在原處,如果先生有興趣,我可以領先生去看看。」王奉世笑嘻嘻的說道:「梁嘯信任我,托我看管他的舊宅。」

    鄧國斌眉頭一皺:「去了京城,什麼時候走的?」

    「剛走兩日,是乘船走的。」

    「走!」鄧國斌大喝一聲:「回淮南,報告翁主,我們去截他。」

    車伕調轉馬頭,拉著馬車,轔轔遠去,留下王奉世一個人發呆。

    翁主?我的乖乖,淮南王的女兒看中了梁嘯?這小子還不是一般人啊。王奉世回頭看看,越看越覺得門額上的「青雲」二字發亮,有點祥光萬道的意思。他握緊了手中的鑰匙,笑了起來。

    「嘿嘿,我可得把這宅子看好。說不定哪天梁嘯衣錦還鄉,我還能討杯酒吃,威風威風。」

    想到得意處,王奉世喝起了小曲,一搖二擺走進了青雲裡,巡視他的地盤去了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2 05:18 AM

第二卷 從軍行

第071章 東方朔


    建元三年秋,七月。長安城南。

    一陣風吹過瓜田,青綠色的瓜葉隨風搖擺,露出一隻隻白中透綠的瓜。瓜快要熟了,淡淡的甜香隨風飄蕩,讓人心醉。

    瓜田中央,一間瓜棚的外面,梁嘯雙腿微分,拉弓搭箭,對八十步外的長方形箭靶射出了最後一支箭。

    羽箭離弦,呼嘯而去。弓弦尚未停止顫動,羽箭已經正中靶心。

    梁嘯垂下了手臂,調整呼吸,臉色平靜。過了一會兒,他將弓將給從棚中走出的荼牛兒,開始沿著瓜田慢跑,一邊跑,一邊放鬆身體。

    日射五百,夜射五百,是梁嘯雷打不動的每日課程。練完箭之後放鬆,更是他堅持不懈的習慣。

    荼牛兒卸下弓弦,又跑到箭靶前,去取下靶上的箭。他數了數,想了想,大叫一聲:「阿嘯,今天比昨天多中了七箭,還差五箭……」他掰著指頭算起來,可惜算了半天,也沒算出結果。

    梁嘯在遠處叫了一聲:「還差五箭八成。」

    「哦。」荼牛兒嘿嘿笑了兩聲,不好意思的撓撓頭。將箭收好,回瓜棚整理去了。他除了練武之外,還要負責幫梁嘯修整弓箭。

    梁嘯沿著瓜田跑了兩圈,停了下來,走上旁邊的土坡,一邊舞動手臂,活動身體,一邊看著遠處的長安城,臉色平靜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焦慮。

    他到長安已經半年多了。半年時間,他依然沒找到任何門路。如果不是這片瓜田的主人也是廣陵人,他連落腳之地都沒有。即使如此,他還是入不敷出,不得不靠劉陵當初贈予的錢財度日。

    老娘梁媌想重操舊業,織錦維持生計,卻被梁嘯阻止了。雙面錦很貴,但是織工賺不到什麼錢。初來乍到,那些商家肯定會極力壓價,一旦不服,說不定就和哪位權貴發生了衝突,惹出不必要的是非。

    君子見機而作。時機未到,不可輕舉妄動,以免節外生枝。那位竇老太太還在,連皇帝都得等,他怎麼就不能等。不能等也得等。

    梁嘯讓老娘留在家裡,除了洗衣做飯之後,就教荼牛兒和李蓉清認字。這兩人基本是文盲,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。要不然,李蓉清也不會不知道自家老子的墓碑被人改了姓。他們都是梁嘯最信任的人,如果不識字,會有很多不方便。趁著有大把的空閒時間,梁嘯讓老娘給他們掃掃盲。

    他自己也抓緊時間讀書,準確的說是聽書——聽老娘口述。梁媌也沒正經讀過書,只是受過啟蒙,讀過一些《倉頡篇》之類的蒙書,聽過一些詩賦,不成系統,但教梁嘯卻是足夠了。

    梁嘯大部分時間用來練箭。半年時間,他已經將射程提升到了八十步,命中率接近八成。對普通人來說,他的箭術已經算是上高明。不過他卻不敢有絲毫放鬆。他很清楚,他的箭術離百步穿楊還有著相當遠的距離,甚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。

    能不能達到那一步,一要看他有沒有那樣的天賦,二要看他是不是足夠刻苦。二者缺一不可。

    不過,讓他欣慰的是,經過幾個月的苦練,手臂上的熱流已經到達耳後,他的聽力有了明顯的提升。五步以內的蟲鳴,五十步以內的腳步聲,都很難瞞過他的耳朵。即使是以李蓉清的身手,也很難潛到他十步以內而不被他發覺。

    由此可見,童子功還是很重要的。

    「夫君,夫君……」李蓉清揚著手臂,在遠處叫了起來。

    梁嘯轉頭一看,吃了一驚。李蓉清身邊站了一個大個子。李蓉清將近七尺,在漢代女子之中已經算高的,可是站在這人旁邊,她卻像個侏儒。梁嘯目測,這貨得有兩米以上,按漢尺算,至少九尺。

    難道是姚明穿越過來了?梁嘯一邊胡思亂想,一邊下了山坡,走到瓜田邊。

    「足下是……」

    大個子微微一笑,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,看起來有點像推銷員。他很隨意的拱了拱手:「齊人東方朔,路遇佳人,本欲從游,不料佳人自承有夫,特來商榷。梁君,朔欲得佳人,若梁君能割愛,朔願償以重金。若梁君擔心無人侍奉枕席,朔有細君,姿色才貌皆可稱道,願遺梁君,以償美意。」

    梁嘯愣住了,半晌才反應過來。這也太無厘頭了吧,好容易遇到一個傳奇人物,竟然是上門要換|妻的。你媽的,不管你說得多麼文雅,你都是一個不要臉的敗類啊。

    梁嘯沉下了臉,給李蓉清使了個眼色。「去幫阿母做飯,不要煮多了,今天可沒什麼值得招待的客人。」

    李蓉清不解,剛想說話,卻被梁嘯瞪了一眼,只好去了。

    東方朔卻依然笑眯眯的,一點也不生氣,好像沒聽出來梁嘯言語中的冷漠。

    「東方君請回吧,梁嘯雖貧,還沒有賣妾的想法。交換更無從談起,請東方君休要再提,免得傷了和氣。」

    東方朔不以為忤,反而好奇心大起。「難道梁君得此佳人不久,尚未盡興。若是如此,朔可以等等再來。」

    「你不用等了。」梁嘯沒好氣的說道。他非常鬱悶,閒居長安半年,好容易有客來訪,居然是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傢伙。難怪他名聲雖響,卻被人當作滑稽小丑。「進了我梁家的門,生是我梁家的人,死是我梁家的鬼,不會再跟別人的。」

    「咦,梁君何必生氣,喜新厭舊,人之常情。婢妾而已,身外之物,何必吝惜自此。」東方朔邁開大長腿,跟了上來,一步低得上樑嘯兩步。「梁君來長安,想必是謀前程。朔雖不才,卻在天子身邊隨侍。若梁君慷慨,朔願在天子面前舉薦梁君,豈不美哉,何必為了一個妾而自毀前程?」

    梁嘯惱火,正想說兩句狠的,趕他滾蛋,忽然靈機一動,說道:「此言差矣。婢妾亦是人,父母所生,豈能和物相提並論?貴賤,不過是眼前事爾,朝為階下囚,暮為天子臣,死灰尚可復燃,何況是人。獻妻得官,雖富貴,某不屑為也。」

    東方朔眨了眨眼睛,忽然撫掌笑了起來。

    「有趣有趣,聞說長安來了一位吳楚少年,雖然學問不博,見識卻深。今日一見,果然與眾不同。來來來,你我論論道,看看你是不是徒有虛名。」

    「等等。」梁嘯伸手攔住了捲袖子,擼胳膊的東方朔。「你聽誰說起我的?」

    「一個叫鄧國斌的淮南門客,到處找你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4 06:41 AM

第072章 定式

    梁嘯不認識什麼鄧國斌,但既然是淮南門客,自然和劉陵有關。

    這什麼鄧國斌的居然追來了長安,還到處找我?劉陵這是想幹什麼,不死心麼?

    「你見過鄧國斌?我不認識這個人。」

    「見過。沒什麼學問,只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罷了。」東方朔背著手,一臉的不屑。「拿著一個千秋的模型到處炫耀,自以為得計,卻不知道貽笑大方。」

    梁嘯笑了。他從東方朔看似不屑的話語中聽出酸溜溜的味道。東方朔是個奇人,也是一個驕傲的人,在後世甚至成了神仙,流傳著很多關於他的傳說。即使是在當世,他也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人,號稱無所不知,無所不曉,是漢武帝的御用有腳書廚。

    有野史傳說,他是到過北極的第一個中國人。不管這個傳說是否靠譜,但他的博學卻是公認的。

    這樣一個人,卻被一個千秋晃動時間這樣一個小問題難住,心裡多少有些不爽,來找始作俑者論論道,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,也是順理成章的事。

    不過,梁嘯卻沒有和他論道的興趣。

    一是他的文化修養太差,不夠資格和東方朔這樣的奇才論道。如果說東方朔是這個時代的大學者,那他連小學還沒畢業,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。萬一東方朔要和他談論寫賦,他豈不是抓瞎了。

    二是他的學問來歷不明,很難自圓其說。他是知道很多東方朔不知道的事情,足以震他幾個跟頭,可如果東方朔問起師承該怎麼解釋,難道說我是自學成才?

  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言多必失,與其吹破牛皮丟臉,不如扮深沉,沉默是金。

    梁嘯笑笑。「我也只有小技,不登大雅之堂,不敢貽笑於方家。東方君,一寸光陰一寸金,寸金難買寸光陰,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,請回吧。」說著,拱拱手,帶上了瓜棚的門,險些刮破了東方朔的臉。

    東方朔愣住了,吧噠吧噠的眨著眼睛,有點搞不清情況。

    梁嘯居然拒絕了我?他是自知不敵,避而不戰,還是……不屑?

    想起梁嘯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,想起自認不登大雅之堂的戲謔,東方朔越想越覺得梁嘯的意思是後者。一寸光陰一寸金,寸金難買寸光陰,他這分明是說不值得為我浪費時間啊。

    東方朔哭笑不得。他預想了很多場景,唯獨沒想到被梁嘯拒之門外,而且是很不屑的拒之門外。

    東方朔惱了,有心一腳踢開這破舊的木門,卻又丟不起這個面子。他恨恨的轉身就走,又有些不甘心,回頭叫道:「梁君,當真不肯一見麼?」

    梁嘯盤腿坐在瓜棚中,聽著東方朔像拉磨的驢在外面轉圈,心中暗笑。他對李蓉清勾了勾手指,召她過來,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。李蓉清點頭,悄悄了出了瓜棚,藉著瓜蔓的掩護,繞到了遠處。

    梁嘯又等了一會,直到東方朔真的不耐煩了,這才揚聲道:「東方兄,不瞞你說,那個千秋的問題是我首倡。我不知道鄧國斌研究到了什麼程度,但是我想,他如果不通算學,恐怕是難精其理的。東方兄博學多才,精通術數,區區算學應該不在話下。不知你能否將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擬成一個定式,以益後學。」

    定式是算學中特定問題的計算方法,雖然沒有擬成以數字和字母組成的公式,卻是一整套固定的計算程度,是梁嘯目前能找到唯一與公式接近的形式。

    東方朔正進退兩難,聽到梁嘯終於開了金口,心中大喜。可是聽了梁嘯這個問題,他又很失望。

    他是精通術數,算學只是術數中的基礎學問,他自然不在話下,定式他並不陌生,可是他從來沒想過一個千秋的問題也可以擬成定式。

    「這也能擬成定式?」

    「我聽說,易道以象數為先,數雖小算,卻能揭示道之根本。千秋雖然只是遊藝之物,其中卻一樣包含著大道。若不能擬成定式,終究是對影畫人,難得究竟。東方兄精於易學,就請東方兄費心吧。如果東方兄有興趣,梁某再向東方兄請教。」

    東方朔的嘴角抽了抽,無聲的笑了起來。小豎子,居然敢考校我,那好,就讓你看看我的算學吧。

    「君子一言……」

    梁嘯微微一笑:「駟馬難追。」

    「那好,請梁君稍候片刻。」東方朔說道,就地而坐,在瓜棚上摺下一根竹枝,在地上劃了起來。

    梁嘯盤腿而坐,一聲不吭。他也想看看東方朔究竟聰明到什麼程度,那個鄧國斌又研究到了哪個層次,誰又能從這個看似簡單的實驗中推算出公式。

    觀察某個現象,並得出某些經驗性結論,這不是難事。從觀察中發現與常識不符的原理,這就有點難度了。不僅需要細緻的觀察,還要有打破常識的自信。能從觀察中推算出公式,以數字來精確描述運動規律,說實話,這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事情了。

    如果這麼簡單,也不會等到牛頓提出力學三大定律,奠定經典物理學的基礎了。

    如果東方朔能做到這一步,那梁嘯真要懷疑他是神仙了。

    梁嘯既有點期待,又有點得意。能讓當代最牛氣的學者吃癟,這感覺真是不錯呢。

    東方朔坐在地上,一手拿著竹枝寫劃,一手掐指運算,開始的時候速度很快,漸漸的,他慢了下來,眼中的不屑漸漸變成了迷茫,最後變成了苦澀。

    在瓜田西北三百步,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,靜靜地停著一輛馬車。一身女裝,淡掃蛾眉的劉陵倚在車上,鄧國斌站在車旁,雷被扶劍站在一旁。一個隨從站在樹上,手搭涼棚,極力遠眺,不時的報告著情況。

    「東方朔還在寫,不過他寫得很慢,半天都沒動,好像在思考……」

    鄧國斌笑了,轉身對劉陵拱了拱手。「翁主,東方朔也被難住了。」

    劉陵如釋重負,蛾眉輕輕一聳。「看他還敢不敢輕視我淮南。」他頓了頓,又道:「鄧君,梁嘯出什麼樣的難題,能將東方朔這個奇才難住?」

    鄧國斌尷尬的搖搖頭。「翁主,我如果想得出來,就不會被東方朔譏笑了。」

    劉陵轉了轉眼珠,笑道:「等東方朔走了,你再去看看。這小豎子居然過淮南而不入,當真是目中無人,可惱可惱。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4 06:43 AM

第073章 又相逢

    東方朔在瓜棚前坐了半天,絞盡腦汁,也沒推出這個定式應該是什麼樣子。

    他和鄧國斌深入討論過這個問題,還把鄧國斌辯得啞口無言,可是這個定式卻怎麼也擬不出來。他原本覺得自己以這個問題已經瞭如指掌,可是當他要把這個問題用定式表示出來的時候,卻發現問題多多,總有些隔膜,不夠通透。

    東方朔很惱火。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問題。《九章》之類的算經,他瞭如指掌,所有的定式都熟記於心,張口就來,但是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遇到過,以往的經驗不足以讓他借鑑。

    時至正午,烈日炎炎,東方朔又熱又急,汗透重衫。

    李蓉清悄悄的潛了回來,附在梁嘯耳邊,將她在附近打探到的情況一一告訴梁嘯,特別提到了西北方向的劉陵一行。梁嘯點點頭,叫醒了正在酣睡的荼牛兒,讓他去摘一個瓜送給東方朔。

    荼牛兒睡得迷迷糊糊,也不多問,起身摘了一個熟透的瓜,走到東方朔面前,揉著眼睛說道:「阿嘯說天氣太熱,這個瓜送給東方君解渴。吃吧,這瓜可甜了。」

    東方朔看著荼牛兒手中的瓜,臉色窘迫。他當然知道這瓜甜,長安有名的東陵瓜,真正的消暑良品。不過,他此刻心情很糟,哪裡還吃得下什麼瓜。

    梁嘯送我一個瓜,是讓我知難而退吧?東方朔很自然的聯想起來,品味起言外之意。

    「多謝梁君賜瓜。」東方朔接過瓜,苦笑一聲,語氣中的傲氣不見,只剩下了沮喪。「還請梁君賜教。」

    「東方兄不再想想了?這點小問題,以你的才智,最多三五天,總能想得出來的。」

    東方朔愣了片刻,有點想罵人。以我的才智,要想三五天的問題,還是小問題?若是平時,他少不得要諷刺幾句。可是現在,他卻一句話也沒說,掉頭就走。算了半天,連一點頭緒都沒有,他很懷疑三五天時間能不能算出來。在沒有結果之前,他不想誇口,以免失言,被梁嘯鄙視。

    東方朔拿著瓜,大步流星的走了。他經過樹下,看到笑盈盈的劉陵,更加惱火。他想了想,走到劉陵面前,拱手施禮,微微一笑:「原來翁主也在這裡。」

    「是啊,聞說東方君來找梁嘯問道,妾不自量力,來開開眼界。以東方君的學問,一定是大勝而歸。這瓜……莫非是東方君贏的綵頭?梁嘯也真是太小氣了。」

    東方朔搖搖頭。「不敢有瞞翁主,他的問題,我也未能解答,正要與鄧君商量。翁主如果有意,不妨一併指教。」

    「不敢,不敢。」聽東方朔親口承認輸了,劉陵的笑容更加燦爛。她給鄧國斌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努力,一定給替淮南王府把這個面子掙回來。鄧國斌苦笑,他和東方朔有過交鋒,自知不敵。東方朔解決不了的問題,他肯定也解決不了。

    只是他又不敢當著東方朔的面承認不行,否則以後就不要在淮南王府混了。

    這年頭,找個地方吃飯也不容易啊。

    果不其然,東方朔將梁嘯的問題一說,鄧國斌就傻眼了。擬成定式?這玩意也能擬成定式嗎?

    東方朔將瓜拋起在空中,又伸手接住,哈哈大笑,揚長而去。

    在梁嘯那兒受了半天的癟,終於又發洩在鄧國斌身上了。

    鄧國斌的臉青一陣紅一陣,頭快垂到了地,根本不敢看劉陵一眼。可想而知,劉陵肯定非常生氣。

    劉陵的確很生氣。不過,她想了片刻,隨即又笑了。

    「這樣的人才,如果不能延攬入府,我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見父王?走,我們去見見他。」

    雷被應了一聲,引著劉陵等人來到瓜田旁。遠遠的,劉陵就看到了梁嘯的身影。梁嘯站在瓜田邊,挺身而立。幾個月不見,他的身材高了不少,看起來和雷被不相上下,氣質也越發的沉穩。

    劉陵在瓜田旁下了車,裊裊的走到瓜田旁,抿唇一笑。「梁君,別來無恙?」

    梁嘯欠身還禮:「淮南翁主?」

    「嘻嘻。」劉陵抬起袖子,掩住嘴,眼兒彎彎,透著幾分狡黠和得意。「你來迎我,是因為我的身份嗎?」

    梁嘯搖搖頭。「是對翁主的謝意。如果不是翁主所贈禮物,某早就流落街頭了,焉能安心習射。受人滴水之恩,當湧泉相報。某如今一貧如洗,無以相報,只能來迎迎翁主,聊表謝意。將來有機會,再報翁主厚賜之德。」

    「既然如此,何不接受我的邀請,入王府,為我效力?」

    梁嘯搖搖頭。「淮南王府人才濟濟,博學鴻儒,能人異士,比比皆是。某隻不過是一個略通射藝的匹夫,所願唯征戰沙場,以命搏功而已。入淮南王府,隨侍翁主左右,非某所願,還請翁主體諒。」

    劉陵欲言又止。梁嘯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,他要立功封侯,只能從軍征戰。進了淮南王府,他就只能做一個隨從騎士,不會有征戰的機會。劉陵倒是想對他說,父王將來會做皇帝,你有機會統兵征戰,封侯拜將也不是問題。可這樣的話,她現在又怎麼能說?

    劉陵眼珠一轉。「人各有志,不能強求。既然你一心從軍征戰,我就助你一臂之力。你知道平陽侯嗎?」

    梁嘯想了想,搖搖頭。平陽侯這個稱號很耳熟,但他一時想不起是誰。

    「平陽侯是曹丞相後人,其妻乃當今天子親姊信陽長公主。平陽侯府正在招募騎士,你射藝出眾,不妨去應募。天子與信陽長公主甚是親近,你入了平陽侯府,也許有機會見到天子。」

    梁嘯想起來了。平陽侯府不就是大將軍衛青的發跡地麼,不知道衛子夫現在有沒有被漢武帝收進宮去。不過,他可沒有漂亮的姊姊,衛青的成功,他沒法複製。況且看看劉陵的眼神就知道了,如果他真進了平陽侯府,那不進淮南王府的理由就有些牽強了。

    「多謝翁主提醒。不過某還是想應募從軍,從普通士卒做起,用自己的努力博取功名。平陽侯府再尊貴,難道還比淮南王府尊貴麼?某與平陽侯素昧平生,又如必捨近求遠,拒絕翁主美意,俯仰他人。」

    劉陵嘴角微挑,鬆了一口氣,看向梁嘯的眼神也越發熱烈起來,隨即又多了幾分同情。

    「梁嘯,你不欲攀附權貴,欲以努力博功名,志氣誠可嘉。不過,這絕非易事。別的不說,你看看飛將軍李廣,名揚天下,數為二千石,至今未能封侯。程不識、韓安國,皆為一代名將,也是仕途蹉跎,封侯遙遙無期。如今天下太平,你欲以征戰立功封侯,何其渺茫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8 03:43 PM

第074章 心動

    梁嘯心頭一動,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。

    劉陵說得不錯,要憑自己的努力立功封侯,的確不是一件易事。李廣難封,也許有他自身性格的問題,但程不識和韓安國同樣終生未能封侯,恐怕就不能用運氣不好來解釋了。

    漢高祖劉邦有白馬之盟:非功不得封侯。封侯是件大事,需要有非常之功。漢初承秦制,行軍功爵,可是普通將士終其一生也很難達到公乘這樣的中等爵位,離封侯更有十萬八千里。李蓉清的父親李雲明有著過人實力,也不過是七大夫,是二十等爵中的第九級,對普通士卒來說,已經是罕見的高爵了。

    鐘離期更背,征戰十幾年,落了一身傷,連一個公乘都沒撈著。

    官易得,爵難求。對絕大多數人來說,封侯根本就是天方夜譚。

    衛青、霍去病以軍功封侯,他們的部下也有不少封侯的,可歸根到底,那是因為他們是外戚。如果不是有衛子夫這層關係,他們就算再有軍事天賦,也未必能那麼順利的封侯。

    李廣、程不識都有可能成為陪襯,更何況是他。

    不得不說,依附權貴是爭取封侯的一個捷徑,而且很可能是唯一可能的捷徑。李廣利有什麼本事?還不是憑著妹妹李夫人受寵才封侯拜將。在此之前,他哪有什麼戰功可言。

    可是,依附誰?梁嘯最頭疼的問題就在於此,眼前的淮南王就不說了,這是個火坑,跳下去只會惹火燒身。其他人呢?就梁嘯記得的,好像都和淮南王差不多,沒有一個善終的,包括現在權勢正盛的田蚡,包括不久即將富貴的衛家,包括後來的李家,哪個不是火坑?

    選擇依附的對象是一個非常高深的學問,即使梁嘯有著先驗的記憶,他依然很難找到一條萬全之路。想來想去,還是自己奮鬥比較靠譜一點,雖然難,至少不會被人連累。

    我的親娘啊,你這期望值……真是太高啦,壓力山大啊。

    見梁嘯臉色變幻,劉陵以為梁嘯被她說動了,又多了幾分同情。「梁嘯,你好好想想吧,如果有意,就來淮南邸,我最近一直在長安,你隨時可以來找我。」

    「多謝翁主。」梁嘯雖然不願入淮南王府,卻不能不為劉陵的盛情所感動,深施一禮。

    「嗯,不說了,你自己再思量吧。」劉陵叫過鄧國斌。「這是我府中的門客,墨家傳人,精通機關術。他對千秋的研究比我更深入,一直想和你探討一下。去廣陵,正值你隨計吏來了長安。原本以為你會在淮南逗留兩天,沒想到你去過淮南而不入,讓他白等了一場。」

    梁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白等一場的恐怕不僅是鄧國斌,還有眼前的劉陵。她的眼神很不對啊,已經不像翁主看門客,倒有點像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了。

    「久仰,久仰。」梁嘯對鄧國斌拱了拱手。「請賜教。」

    鄧國斌取出千秋模型,就放在劉陵的車軾上,一五一十的講起自己的發現。梁嘯靜靜的聽著,對鄧國斌多了幾分好奇。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果然有獨到之處,他居然能發現鞦韆晃動的週期與鞦韆的繩子長短有關,與其他因素都沒有必然關係。

    雖然沒能得出最後的定式,但是他推算出的數據已經能粗略的看出規律了。只是他沒能將這些數據用一個公式統一起來。

    這也不能怪他,這個公式看似簡單,卻涉及到開方和圓周率兩個問題。開方會讓數據間的關係脫離線性關係,變得更加複雜。而圓周率的出現則會干擾人的直覺,模糊比例關係。

    到目前為止,圓周率還只是粗略的以三代替,誰也不會將那個倍數和圓周率聯繫起來。

    「你說的那個定式又是什麼?」鄧國斌講得滿嘴白沫,眼神放光,像狼一樣,求知慾旺盛得讓人不安。

    梁嘯想了想,取下一截竹枝,蹲在地上劃了起來。

    他劃了一個平面坐標。「鄧兄,你回去做個實驗,將每次的實驗結果都記錄下來。橫線是千秋的繩長,豎線是一定時間內擺動的次數,或者是每次擺動的時間,到時候再看看,也許就能得出定式了。」

    「當真?」

    「我不敢肯定,但我覺得應該是如此。」梁嘯笑笑,既有幾分謙虛,又有幾分神秘。「我相信,淮南王府應該不缺精通算學的人才。」

    「那當然,淮南王府什麼人才都有。」鄧國斌樂呵呵的說道,居然沒忘了順便奉承劉陵一句。

    在梁嘯與鄧國斌討論問題的時候,劉陵一直旁邊看著。從梁嘯拒絕她的邀請,又不肯進平陽侯府,她看到了梁嘯的自重;從梁嘯對鄧國斌的態度,他看到了梁嘯對人的尊重;從梁嘯研究問題的聚精會神,她看到了梁嘯的專注,以及在專注時散發出的充滿自信的神采。

    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少年。

    可惜,這樣的人才卻堅決不肯進府,一心要為朝廷效力。

    劉陵忽然有些遺憾。如果父王現在成了皇帝,那該多好啊。梁嘯一定不會再拒絕自己的邀請了。自己不僅可以得到他的效忠,還能為父王求得一名智勇雙全的大將。

    我應該幫幫他,哪怕是為了向別人證明淮南王府求賢若渴。

    劉陵倚在車旁,托著腮,注視著梁嘯,目不轉睛。

    雷被看在眼中,暗自嘆息,眉宇間閃過一絲憂色。

    李蓉清站在梁嘯身後,注意到了劉陵眼中的異樣,不由自主的有些自慚形穢,又有些說不出的驕傲。她是女子,最能體會劉陵此刻的心情。梁嘯被劉陵這樣的貴人看中,足以證明他的優秀。而劉陵得不到的人卻被她擁有了,就算她只是一個妾,依然讓她覺得三生有幸。

    梁嘯這麼優秀的男子,將來肯定大富大貴,自然會娶身份比自己尊貴的女子,甚至有可能是像劉陵一樣的貴人,自己又怎麼能奢望專寵呢。

    雖然如此,李蓉清心裡還是有些酸溜溜的。不過,她沒有怨梁嘯,只怨自己出身不好。這是她的命,怨不得別人。但願將來能為梁嘯生一兒半女,有阿姑的照拂,不用再像現在一樣受人欺凌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8 03:45 PM

第075章 第一印象

    送走了劉陵,梁嘯繼續過自己平靜的生活,繼續耐心的等待,繼續抓緊時間練習箭術。

    半個月後,他終於將命中率提高到了八成。

    到了這個層次之後,他似乎遇到了瓶頸,不管他如何全神貫注,都很難再將命中率提高。每次有機會突破的時候,總會有幾枝箭莫名其妙的射偏了,前功盡棄,毀於一旦。

    梁嘯有些急,但是他聽桓遠說過,這種情況是學射必然會遇到的問題。用一石弓,射程八十步,命中率八成,這樣的成績已經足以讓他躋身知名射手之列。他才十六歲,還有足夠的發展空間。

    梁嘯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心態,讓自己平靜下來,理性的面對眼前的困難。

    他減少了開弓射箭的強度,卻增加了空手練習開弓的頻率。每天晚上,他都會一個人坐在瓜田裡,一邊看守瓜田,一邊練習吐納,鍛鍊自己的耳力。

    桓遠是射聲士,不是普通的箭手,能否在漆黑的環境中靠耳力來辨認敵我,聽聲辨位,才是射聲士的看家本領。要想做到這一點,出眾的聽力是重中之重。

    坐在瓜田之中,藏在瓜蔓之下,聽著風聲從耳邊吹過,拂動瓜葉,梁嘯有一種物我兩忘的感覺。

    「噠噠噠……噠噠噠……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。

    梁嘯耳朵一動,從恍恍惚惚的狀態中醒來,卻沒有睜開眼睛,只是摸了摸身邊的弓箭。

    「噠噠噠……噠噠噠……」馬蹄聲越來越近,最後停在了瓜田旁。梁嘯對馬不熟悉,他只能聽出有好幾匹馬,卻分辨不出具體的數量。

    「君侯,渴了吧,我去摘兩個瓜。這東陵瓜可是長安有名的上品呢。」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,聽起來有點像未發聲的孩子。

    另一個聲音說道:「你不要亂來。聽說這個梁嘯擅長射箭,而且喜歡用毒。為了兩個瓜,挨他一箭,可不合算。東方朔知道了,又得長篇大論的煩我了。」

    梁嘯一怔。這個什麼君侯不僅知道我的名字,知道我擅長射箭,還知道我喜歡用毒?前兩者都容易理解,最後一條卻有些古怪。我在長安沒與人交過手,更沒用過毒,他是怎麼知道的?

    還有,東方朔長篇大論的煩他?

    梁嘯心頭一動。他隱隱猜到了來人是誰。

    其實,東方朔第一天來,他就有所預感,只是不敢確定而已。

    梁嘯睜開眼睛,緩緩的站了起來,左手握弓,右手搭箭,看著遠處風中搖曳的火把和明滅不定的身影,揚聲道:「哪兒來的貴客,深夜到訪,不知有何指教?若是渴了,梁某可以送兩個瓜給你們解渴。若是不告而取,壞我生計,就不要怪梁某傷人了。」

    遠處一片寂靜,顯然對梁嘯的出現很意外。他們還在百步之外,雖然有馬,卻沒有急馳,正在討論要不要摘瓜,雖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,卻也不太響,就被梁嘯發現了,這份耳力也夠好的。

    輕聲嘀咕了幾句之後,那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。「我們是平陽侯府的,路過此地,聞說梁君善射,想和梁君賭射,不知梁君意下如何,可敢一戰?」

    平陽侯府?梁嘯想起劉陵曾經提起過平陽侯府。不過,他現在可不認為這個平陽侯和什麼曹參之後有關係。這個平陽侯另有其人,而且很可能是他一直想等的那個人。

    在他心目中,這個人才是唯一可以抱一抱的大腿,也是他唯一能抱的大腿。雖然並不完美。仕途有風險,入仕需謹慎。可是除此之外,哪裡還有更好的選擇呢。

    不過,既然你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,那我就陪你演場戲。人生如戲,全靠演技,看看究竟是你這位千古一帝的演技高,還是我這個穿越者的演技高。

    「賭射?」梁嘯握著弓,緩緩走了出去。他走得不慢,卻也不快,每一步都踏得非常堅定,自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。這是他在未來僱主面前的第一次亮相,第一印象非常重要。

    走出瓜田,在離那群人十步的地方站定,藉著火光,他仔細打量著馬背上的人。

    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是一個少年,劍眉朗目,嘴角帶笑。雖然不像評書裡說的那樣有什麼王者之氣,卻也是相貌堂堂,英氣勃勃。他身邊的少年雖然都長得不錯,氣勢卻多少有些弱,不像他這般自信從容。

    梁嘯在打量他的時候,他也在打量著梁嘯。只是他身邊有火把,梁嘯能看得清他的相貌,他卻看不清梁嘯的臉,只能看到梁嘯挺拔的身影和從容的步伐。

    漢人習慣以貌取人,漢武帝尤其如此,據說公孫弘之所以能以一個養豬的老朽官至丞相,就和公孫弘的相貌有關。來到這個時代,想抱這個大腿,梁嘯當然要做一些準備,對未來boss的這個嗜好,他非常清楚。

    從少年的眼神,梁嘯知道,自己給他的第一印象不錯。當然了,也算不上完美,畢竟自己身上的衣服太破舊了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他也不道什麼時候有出場的機會,總不能天天穿得漂漂亮亮的看瓜。

    顏值不夠,氣質來湊。做不了偶像派,只好做實力派了。話又說回來,這個時代男人傅粉涂朱的那一套審美觀,他還真不怎麼習慣,一直適應不了。

    「我不過是一個看瓜的,就連瓜都是主人家的,哪有什麼賭本。」梁嘯側身而立,保持著隨時出箭的姿態。做戲要做全套,既然不能告訴對方我等你多時了,就要扮出一副戒心重重的樣子。「你們要吃瓜,我可以送兩個。多了,我沒法向主人家交待。」

    眉清目秀,面如傅粉,聲音卻有些尖細的年輕人笑道:「你若贏了,我們認賭服輸,你要什麼,我們就給你什麼。你若輸了,我們也不要你的財物,只要你回答我們一個問題。」

    「什麼問題?」梁嘯哼了一聲,眼神戒備。「看起來對我很有利。不過,某不願占人便宜,還是把話說在明處的好。」

    中間的少年笑了起來,分開隨從,催馬上前。「就是你難住東方朔的那個問題。東方朔難得被人問住,我很好奇,你是故意戲弄他,還是真的學問精深,連東方朔都望塵莫及。」

    梁嘯一臉疑惑。「你是東方朔的朋友?」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9 04:10 PM

第076章 李當戶

    少年點點頭:「算是吧,經常見面。」

    梁嘯笑了一聲:「我學問粗疏,東方朔卻博學多才,我哪裡敢戲弄東方朔。不過智者千慮,必有一失。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。恰好我發現了一個他沒有注意過的問題罷了。真要論學問,望塵莫及的是我才對。」

    少年很好奇,眼中有一些失望。「當真如此?」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:「我與君侯素未謀面,與東方朔也只有一面之緣,無冤無仇,何必相瞞。」

    少年向後仰了仰,對身邊的一個隨從說道:「自炫之人數不勝數,像這樣自我貶抑的倒是第一次見。當戶,我們一心要來拜訪賢者,看來今天要落空了。」

    那個隨從看起來有二十出頭,隱在其他人的後面,面目看得不太清楚,也沒怎麼說話。可是梁嘯注意到,他一直在觀察自己。從他與所處的位置來看,他與這位自稱平陽侯的少年關係絕非其他人可比,頗受重視。

    但是,梁嘯卻想不起來這個人,一點印象也沒有。

    「君侯,賢者未必就是滿腹文章,動筆千言。我看梁君天生一雙猿臂,日日習射不輟,必然在射藝上有過人之處。」

    「正是。」少年點點頭。「那你與他比試一番?」

    「喏。」年輕人應喏,翻身下馬,握著弓,向梁嘯走來。離開了人群,暴露在火光之下,梁嘯終於看清了他的臉,也看清了他的眼神,不禁有些奇怪。

    他肯定不認識此人,卻有一種熟悉感,好像在哪兒見過。更讓他不解的是,這年輕人看他的眼神同樣帶著說不出的驚奇,彷彿和他有一樣的感覺似的。

    兩人互相看了一會,莫名的升起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,不約而同的笑了。

    「幸會。」梁嘯拱拱手。「江都梁嘯,年十六,弓一石。」

    「幸會。」年輕人也拱了拱手。「隴右李當戶,年二十三,弓百斤。」

    一聽「隴右李當戶」五字,梁嘯一怔。:「敢問李君,與飛將軍李廣是何關係?」

    李當戶笑笑,帶著三分驕傲。「正是家父。」

    梁嘯深吸了一口氣,又慢慢的吐了出來。如果說在此之前,他還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測,那現在,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,這個自稱平陽侯的年輕人就是那位雄主漢武帝。

    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,李當戶也許名聲不顯,知道的人有限,可是他卻清楚得很。李當戶本人也許沒什麼功績,可是架不住爹和兒子有名。李廣的長子,李陵的親爹,梁嘯想記不住他都難啊。

    李當戶是漢武帝身邊的近臣,絕不可能和什麼平陽侯一起出獵。對他來說,正如雷被的存在證明了劉陵的身份一樣,李當戶的出現也足以表明漢武帝劉徹的身份。

    那個手持弓箭,身著錦衣,聲音略顯尖細的少年是誰,韓嫣嗎?

    那個面色平靜,沉默寡言的少年是誰,衛青?

    梁嘯心潮激動澎湃,卻不敢表露分毫。劉徹等人是微行,而且自認為瞞天過海,天衣無縫,如果被他識破了行藏,難免會惹出其他的想法,說不定會以為他故意在此等候,圖謀不軌,那就麻煩了。

    雖然他在這兒看瓜,的確是為了等他。

    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。梁嘯連連點頭,做出一副對李廣仰慕已久的模樣。這倒不完全是裝的,有幾個少年不仰慕李廣呢,何況一個學射的穿越客。

    「能與飛將軍之子比箭,就算是輸,某亦無悔。李君,請!」

    李當戶打量了梁嘯兩眼,也露出幾分欣賞之意。他擺了擺手,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走了過來,衝著梁嘯憨憨的一笑,問李當戶道:「李兄,多少步?」

    「五十步吧。」

    李當戶話音未落,聲音略顯尖細的少年就叫了起來。「才五十步,何須李兄出手,由我韓嫣代勞吧。」

    果然是韓嫣。梁嘯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,也笑道:「李君,再遠一點吧……」

    沒等梁嘯說完,李當戶一抬手,正色道:「不可。我等雖然是在野外,卻不能忘了禮節。禮云:天子、諸侯之射九十步,大夫七十步,士五十步。梁君尚是白身,勉強可用士禮,不可逾禮。」

    梁嘯頓時滿臉通紅。韓嫣嘟噥了一句,顯得不以為然。劉徹似乎也覺得有些不盡興,揚聲道:「當戶,五十步雖合禮,未免太近了些,顯不出他的技藝?」

    李當戶拱拱手。「君侯請稍候,待會兒必讓君侯盡興。」

    劉徹聽了,不再說話,挽著韁繩,一條腿橫架在馬鞍上,俯著身子,興致勃勃的看著李當戶和梁嘯比箭。梁嘯見了,頗為驚訝。這個時代還沒有馬鐙,也沒有高橋馬鞍,騎馬奔馳絕非易事。看劉徹這副輕鬆的模樣,這騎術不是一般的好啊。

    疑似衛青的少年走到五十步外,舉起了手中的火把,晃了晃。

    李當戶衝著梁嘯笑了笑。「梁君,準備好了嗎?」

    梁嘯一怔,看看遠處的少年,又看看李當戶:「射他手中的火把?」

    「那當然。」李當戶舉起弓,晃了晃。「看來梁君與人比射不多,那我就做個示範吧。」

    說著,他給梁嘯遞了個眼色。梁嘯會意,目不轉睛的盯著李當戶,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。李當戶家傳射藝,應該是這群人中射藝最精湛,射禮也最嫻熟的,他大概是看出了自己對射禮的生疏,所以才主動先射,給自己做個示範。

    梁嘯對李當戶頓生好感。

    李當戶抽出四枝箭,插在身前的地上,引弓開弦,不緊不慢,連射四箭,每射一箭,對面的火光都搖曳,然後會傳一聲響亮的叫聲:「中!」

    李當戶四射四中,射完四箭,他向後退了一步,收弓,伸手相邀。

    梁嘯雖然詫異於他們以人舉火把為箭靶,卻也不怎麼擔心。五十步的距離,他可以保證百發百中,就算小有偏差,他也不會射中那個疑似衛青的少年。

    他可不想一箭就把衛大將軍射死了。

    梁嘯站立,學著李當戶的模樣,抽出四枝箭插在身前的地上,搭箭引弓,剛剛拉滿,便一箭射出。
作者: kabuto_555    時間: 2015-11-29 04:12 PM

第077章 技驚四座

    片刻之間,他也連射四箭,全部射中。

    兩人打成平手,再比兩次,李當戶射失一箭,梁嘯一箭未失。

    「嘿——無趣無趣,太近了,太近了。」韓嫣滿不在乎的揮揮手,其他人也面色平靜,對梁嘯和李當戶剛才的比試不以為然。梁嘯的百發百中對他們並沒有造成什麼震動。

    梁嘯很意外。他知道漢代少年很狂,更何況這些人隨侍天子,眼高於頂也是正常。不過,他更清楚漢代少年的狂不是拼爹式的狂,而是來源於對自身能力的極度自信。也就是說,他們之所以不以為然,應該是覺得五十步外百發百中對他們來說不稀奇,他們同樣可以做到,所以才不放在眼裡。

   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,那這些人的射藝都很可觀,至少不會比李當戶差太多。

    梁嘯正在思索,李當戶走了過來,朗聲笑道:「梁君,活動開了嗎,給我們展示一下你的射聲技吧?」

    梁嘯一怔,詫異的看著李當戶。李當戶是怎麼知道我會射聲技的?

    「射聲技?」韓嫣叫了起來,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。

    劉徹也非常意外,他揚聲叫道:「當戶,梁嘯是射聲士?」

    梁嘯顧不上多想,連忙躬身道:「君候過獎了,某雖曾向射聲士學射,卻習練日淺,尚不敢稱射聲士。」

    劉徹一擺手,有些急不可耐。「是與不是,演示一下就知道了。快點,快點,聞說射聲技久矣,卻還是第一次看到,今日可要大開眼界。」

    「正是如此。」韓嫣興奮不已,摩拳擦掌,剛才的不以為然已經不翼而飛。其他少年聽了,也非常興奮,看向梁嘯的目光變得熱烈起來,再也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。

    梁嘯推辭不過,只得點頭答應。

    李當戶笑著,抬起手,還沒等他點名,韓嫣就策馬奔了過去,大聲叫道:「我要參加。」

    緊著,又有兩個年歲稍長的青年奔了過去,手中各舉一個火把,與韓嫣、衛青並列,四人前後錯開,卻相去不甚遠,最遠的不超過六十步,左右分開三五步不等。李當戶從懷中抽出一塊布,衝著梁嘯揚了揚。

    「怎麼樣,準備好了嗎?」

    說實話,梁嘯有些緊張。他天天練夜射,這點距離對他來說不是問題,但充當箭靶的是人,萬一失手傷了誰,那可怎麼辦?殺了一個胡來都惹出那麼多事,傷了這些人,我往哪兒逃?

    似乎看出了梁嘯的擔心,李當戶笑道:「不妨事。他們會保護好自己的,你放心施為就是了。」

    看著李當戶鼓勵的目光,梁嘯鼓起勇氣,用力的點了點頭。李當戶將布蒙在梁嘯眼睛上,推著他轉了兩圈,讓他站定,輕聲道:「凝神,止息,就像平時練習一樣。」

    梁嘯點點頭,調整呼吸,讓自己靜下心來。他放鬆肌肉,讓自己從緊張中脫離出來,仔細體會著每日習射養成的習慣,將自己的狀態調到最佳,就像每天練習一樣平靜。全神貫注,傾聽著周圍的聲音。

    劉徹等人也屏住了呼吸,睜大了眼睛,目不轉睛的看著梁嘯。

    漸漸的,梁嘯的耳邊只剩下馬匹的噴鼻聲,他又等了片刻,直到適應了這些聲音,這才點了點頭。

    李當戶站在他的身邊,盯著他的口鼻,直到他呼吸平穩了,這才輕聲道:「可以開始了麼?」

    「可以了。」梁嘯說道。

    李當戶舉起手,輕輕搖了搖。遠處的韓嫣第一個叫了起來。話音未落,梁嘯抬手舉弓,搭箭勾弦,一箭射出。弓弦一振,箭矢離弦,瞬間飛過五十步的距離,射向韓嫣。

    韓嫣見箭飛來,連忙策馬讓開,大叫一聲:「中!」

    「采!」劉徹一拍馬鞍,興奮溢於言表。

    李當戶再次舉手,示意第二個人發聲。

    聽到韓嫣那一聲「中」,梁嘯心中大定,應聲而射。每一箭射出,都會傳來一聲興奮的歡呼,劉徹也會大叫一聲,以示助興。雖然梁嘯沒有一箭射中火把,但是方位卻準確無誤,足以證明他的耳力超過普通人。

    梁嘯四箭射完,韓嫣四人舉著火把跑了回來,一個個兩眼放光,盯著梁嘯看了又看。衛青走在最後,手裡拿著四枝箭,遞給梁嘯。「梁君好耳力,好箭法。」

    「慚愧,慚愧,沒傷著哪位吧?」

    「沒事,沒事,我們也沒那麼沒用。」韓嫣跳下馬,大笑道:「我知道了,以後和你比射,千萬不能選在夜間。這等聞聲而射的絕技,我可做不到。某韓嫣,弓高侯之後,年十五。」

    梁嘯聽了,微微一笑,欠身施禮。韓嫣通報姓名年歲,那就是要與他結交的意思了。他就算不喜歡韓嫣這個人,該有的禮節也要有。

    另外兩個年輕人也依次通報,其中一個叫張次公,是武射吏張隆之子,梁嘯對他有些印象。另一個叫秦歌,梁嘯根本沒聽說過這個人。不過,他還是一一見禮。

    疑似衛青的年輕人卻悄悄的向後退了一步,將自己藏在陰影之中。

    梁嘯趕上一步,拱拱手。「敢問閣下大名。」

    年輕人靦腆的笑了笑,動了動嘴唇,卻沒說話。這時,劉徹催馬走了過來,接過了話頭。「他叫衛青,字仲卿,是我平陽侯府的騎士。梁嘯,你有這麼好的射藝,為人看瓜太可惜了。不如來我平陽侯府,做個侍從吧,伴我射獵遊戲,不比看瓜好嗎。」

    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在眼前,梁嘯卻猶豫了。

    他是漢武帝劉徹,那是肯定錯不了了,可他現在的身份卻是平陽侯。自己總不能揭穿他的身份吧。可萬一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,下一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想得起自己?

    梁嘯遲疑片刻,心裡有了主意。他拱手笑道:「多謝君侯相邀,不過某平生所願,唯從軍征戰,為國效力,侍從遊獵,非某之願,還望君侯海涵。」

    劉徹有些意外。「從軍征戰?如今天下太平,從軍也沒什麼作戰的機會。你若想以軍功封爵,那可不太容易,還不如到我府中做個侍從呢。屆時我將你推薦到軍中,豈不比你自己從軍容易?」

    梁嘯心中暗笑。你還真是演得挺像啊,如果不是我早知道你的底細,還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。一言一行,都和普通的權貴子弟沒什麼區別。不過,這才是我表現的機會嘛。

    梁嘯收起了笑容,一本正經的搖搖頭。「君侯所言差矣。某雖位卑,卻不敢苟同。」
作者: 裘斯特    時間: 2015-12-6 12:36 AM

第078章 當年事

    梁嘯擲地有聲,態度堅決,和剛才的謙遜判若兩人。

    劉徹興趣大增,比看到了傳說的射聲技還要心動。他跳下馬,走到梁嘯面前,故意板著臉,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。「梁嘯,朝廷雖不禁止百姓議政,可要是誹謗朝廷,為求名而故作大言,那可是會惹麻煩的。你還是慎言慎行的好,豈不聞病從口入,禍從口出?」

    梁嘯笑笑。「我只是言我所見,說我所聞,哪裡敢大言。」

    「哦,你倒說說看。」劉徹手中馬鞭一指,衛青和張次公立刻從馬背上拿下坐席,鋪在地上,劉徹坐了下去,又招呼梁嘯在對面的席上坐下。「你見到了什麼,又聽到了什麼,說來聽聽。」

    梁嘯也不謙虛,他讓荼牛兒摘了幾個瓜,洗淨切開,請劉徹等人品嚐。趁著吃瓜的時候,他整理了一下思路,打好了腹稿。如果說射聲技讓劉徹看到了他武勇的一面,那接下來的進言就要讓劉徹看到他的見識,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,把他同一般的勇士區分開來。

    但是,他又不能太過。說得太過了,一是與他的身份不符,二是交淺言深,會讓劉徹產生懷疑,或者認為他沒有城府,喜歡賣弄,逢人就高談闊論。也許一時會讓他得寵,但是時間長了,難保會產生反面效果。

    一見面就和盤托出,遠不如一點點的增加瞭解來得穩妥。

    梁嘯斟酌了一番,沒有說太多。他只講了兩件事:一是江南的丹陽境內盜賊橫行,二是江都國的豪強兼併土地,武斷鄉里。這兩件事都是他親身經歷的,說出來比較可信,也與他的身份相符,不會引起劉徹懷疑。

    趁著這個機會,他毫不客氣地告了胡家一狀。他指著荼牛兒對劉徹說道:「牛兒是我從小的玩伴,他父親一輩子辛苦耕作,還得過官府力田的嘉獎。可是現在,他卻無田可耕,他家的田都胡家低價買走了……」

    劉徹靜靜的聽著,沒有發表什麼意見,只是腮幫子咬得有點緊。

    「誰不知道征戰凶險?可是學得一身武藝,僅僅用於遊獵,豈不是太可惜了。況且,就算我想安安穩穩的做個農夫,也沒這機會啊。大漢立國七十年,天下大治,可是如今富者田連阡陌,貧者無立錐之地,我除了從軍,哪裡還有什麼出路,總不能去從事賤業吧。」

    劉徹和梁嘯說了很久,聽他講一些江都國的事,問了一些江都國的民俗,還打聽了民間對江都王劉非和江都相鄭當時的評價。梁嘯毫不客氣的誇了鄭當時幾句,而且毫不隱晦的說,他就是得到鄭當時的幫助,才從胡家手裡救出李蓉清,並逃出江都國的。

    梁嘯很克制,沒有講太多的題外話,以免引起劉徹的懷疑。

    劉徹坐了很久,最後又一次邀請梁嘯入府。梁嘯拒絕了。劉徹沒有再說,在李當戶等人的簇擁下,消失在夜色中。分手的時候,韓嫣熱情的向梁嘯邀戰,有機會要和梁嘯比比騎射。

    送別劉徹一行,梁嘯收拾了一下,回到瓜棚。李蓉清點好了薰草,鋪好了草蓆,正在等梁嘯。薰草嗆人,而且薰眼睛,李蓉清被薰得淚水漣漣,不停的用袖子擦拭眼角。沒辦法,瓜棚裡蚊子太多,這時代又沒有蚊帳什麼的,只有靠煙薰。

    荼牛兒坐在一旁,捧著半片瓜,吃得汁水淋漓。

    「剛才是什麼人,談這麼久?」

    「平陽侯。」梁嘯解釋了兩句,抬手拭去李蓉清眼角的淚,笑道:「再堅持幾天,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。」

    「為什麼?」李蓉清眼睛亮了起來。「你要去平陽侯府嗎?」

    「小小的平陽侯府,我才不去呢。」梁嘯掩飾道:「平陽侯娶的是公主,和天子關係很近。他如果在天子面前提到我,我就不能平步青雲了嗎?」

    「是嗎?」李蓉清將信將疑。

    「我騙你幹什麼。」梁嘯推推李蓉清。「天色不早了,你趕緊回去睡吧,明天就和阿母一起收拾收拾,做好搬家的準備。」

    李蓉清應了一聲,轉身去了。

    梁嘯盤腿坐在草蓆上,仔細回想著剛才的經過,確認自己沒有露出什麼破綻。當他想起李當戶以士射五十步為由,力主以五十步為距時,他笑了,心裡湧起一種久違的溫暖。雖然不知道原因,但李當戶對他的維護和鼓勵,他心知肚明,感激不盡。

    荼牛兒已經鼾聲大作,睡得像死豬一樣深沉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劉徹坐在馬背上,身體隨著坐騎的步伐前後晃動。李當戶、韓嫣一左一右夾侍著他。韓嫣眉飛色舞,還在念叨梁嘯的射聲技。李當戶卻一聲不吭,警惕的注視著四周的環境。

    衛青等人同樣不敢怠慢,個個睜大了眼睛,豎起了耳朵,密切注意周圍的一舉一動。

    「當戶,你怎麼知道此人有射聲技?」劉徹突然問道。

    李當戶不緊不慢的答道:「鄭當時給臣父寫過一封信,提到了梁嘯的師傅桓遠。桓遠當年是吳國的將軍,曾經給吳王提過一個建議,讓吳王搶佔洛陽、敖倉,不過沒有被採納。」

    「竟有此事?」劉徹大吃了一驚,半晌才道:「這人就是另一個李左車啊。虧得劉濞沒有採納,否則別說是周亞夫,就算淮陰侯也會感到棘手。如此說來,吳楚之敗,亦是天意。」

    「陛下所言正是。」李當戶又說道:「桓遠因年輕被老將排擠,不能統兵,隨吳王戰於昌邑,以其射聲技射殺多名漢將,灌夫之父灌孟就是死在他的箭下。條侯無奈,命臣父出陣,與桓遠對決。」

    劉徹精神一振。「如何?」

    「臣父險勝。」李當戶苦笑一聲:「多年之後,臣父對此人還是記憶猶新,稱其為平生罕見之敵。其射聲技簡直是神乎其神,歎為觀止。」

    「那梁嘯的射聲技如何?」

    「他只是剛剛入門而已。」李當戶頓了頓,又道:「不過,梁嘯習射不過一年有餘,進步之快,令人咋舌。假以時日,此人的境界也許會在桓遠之上。」

    劉徹眉頭一挑,無聲的笑了起來。「箭術不好說,不過他至少有一點是桓遠無法企及的。」

    李當戶不解。

    「他不會像桓遠一樣明於射藝,暗於識人,否則他不會拒絕淮南王府的招納。此人雖年輕,卻知大是非,有主見,就像他射箭一樣,專注而且目標明確。」劉徹沉吟片刻,又道:「當戶,過幾日,你引他去見李將軍,請李將軍調|教調|教。」

    「唯!」李當戶躬身應喏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37 PM

第079章 李廣

    過了幾日,李當戶再次來訪。

    梁嘯正在瓜田間練箭,看到李當戶騎著馬遠遠的馳來,連忙收了弓箭,走到田邊,拱手相候。李當戶見狀,十步外便下了馬,將韁繩扔給一個身材高大粗壯的隨從,邁開大步走了過來。

    “梁兄,何必如此客氣。”

    梁嘯躬身施禮。 “若非李兄愛護,某當日便要出醜,感激不盡。大恩不言謝,某銘記在心。”

    李當戶笑了,拉著梁嘯的手臂,親熱的說道:“你我一見如故,便如親兄弟一般,我甚是喜歡。我今天來,是奉平陽侯之令,引你去見家父,為你謀一進身之階。”

    “去見李將軍?”梁嘯又驚又喜。劉徹會安排他入仕,他早有準備,卻沒想到會直接成為李廣的部下。

    “是的,家父現任未央宮衛尉,你到他麾下任為郎,侍衛天子。”

    梁嘯大喜。未央宮是天子所居,未央衛尉主管未央宮的安全,重要性不言而喻。在未央宮外當差,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天子和王公大臣,相對來說,出人頭地的機會也多一些。

    當然了,對他來說,他已經攀上了最粗的大腿,什麼王公大臣都無所謂。

    梁嘯不敢怠慢,立刻回到瓜棚,先向老娘梁媌匯報了一下。梁媌聽了,微微頜首,起身整理了一番,出了瓜棚,來到李當戶面前,欠身施禮。

    李當戶連忙還禮,雙手虛扶,敏銳的目光在梁媌臉上一掃,便笑道:“怪不得梁兄小小年紀,便如此沉穩,原來是有一位這樣的母親。觀夫人舉止,莫非出自官宦世家?”

    梁媌搖搖頭。 “李君過獎了。婦人出身貧寒,不過見得些貴人,略知禮儀而已。梁嘯頑劣,禮節粗疏,入朝為郎,恐怕多有差錯,還請李君多多指點。”

    “夫人放心,我與梁兄一見如故,拿他當兄弟看待,必不會害他。”

    梁媌再謝,這才退回瓜棚。這時,李蓉清侍候著梁嘯穿好了衣服,荼牛兒也整理停當,背著梁嘯的弓箭走了出來,雄赳赳,氣昂昂,比梁嘯本人還要得意。

    李當戶吩咐隨從讓出座騎,供梁嘯騎乘。看著那沒馬鐙的馬鞍,梁嘯心裡有些發怵。李當戶見了,笑道:“不妨事,這馬是訓好的,性子溫順。你做了郎官,騎射是必修之藝。射藝你已經出類拔萃,騎術也要多多練習才是。這沒什麼難的,以你的悟性,多騎幾趟就好了。”

    梁嘯也清楚,要想從軍征戰,騎術是必須要練的。以前之所以沒練,是因為他家實在養不起馬,更別說能供騎乘的戰馬了。李當戶特地帶一匹性子溫順的座騎來,可謂是想得周全。

    在李當戶的幫助下,梁嘯姿勢有些難看的上了馬,兩條腿緊緊的夾著馬腹,手勒著韁繩,不敢有片刻放鬆。李當戶與他並肩而行,指點他騎乘的要點,荼牛兒和李當戶的那個隨從步行跟在後面。

    在李當戶的指點下,梁嘯騎著馬走了幾百步,慢慢的放鬆了些,略微鬆開了韁繩,兩條腿還是不太敢放。

    李當戶也不著急,陪著他慢慢的走。清晨出發,直到中午,他們才進了長安城,來到未央宮門外的郎官署。梁嘯下了馬,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了,像兩根木樁子似的,硬梆梆的。旁邊有郎官經過,見他這副模樣,不禁哈哈大笑,搞得梁嘯很是尷尬。

    李當戶拉著梁嘯進了門,直入中庭。

    庭中人聲鼎沸,十幾個人身穿郎官服飾,臂縛箭袖,手持弓弩,正圍著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說話。那中年人身高八尺,國字臉,濃眉大眼,鼻樑挺直,一張闊口,一部又黑又亮的短鬚,身材壯實,一對猿臂甚是醒目。

    梁嘯進來的時候,他正手持一張硬弓,對著數十步外的箭侯連射數箭,箭箭中的,最後一箭更是將箭侯射穿。他哈哈大笑,將弓扔給隨從,指著一個苦著臉的壯年郎官說道:“喝酒!”

    有人捧過酒來,幾乎強按著那個壯年郎官灌了下去,壯年郎官被灌得直翻白眼,激起一陣興災樂禍的叫好聲。中年人也撫須大笑,看起來非常得意,甚至有些惡作劇的意思,神情與周圍的少年無異。

    梁嘯不禁皺了皺眉。看這對猿臂,這中年人應該就是李廣了。他身為未央衛尉,侍衛天子,責任重大,怎麼能在上班時間和部下飲酒作樂?

    李當戶悄悄的摁了一下樑嘯的手臂,將他領到李廣的面前。 “父親,這就是我說的梁嘯。”

    李廣收住笑容,斜轉身體,上下打量了梁嘯兩眼,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的微芒。 “你師傅是桓遠?”

    梁嘯躬身行禮。 “將軍所言甚是。”

    “他可好麼?”

    “不好。”梁嘯搖搖頭。 “我師傅為奸人所誤,被囚十六年,又壞了一隻眼睛,斷了一條腿,已是廢了。”

    “可惜了。”李廣輕嘆一聲:“你得他射藝幾成?”

    “嘯學射日淺,只得一二成。”

    “一二成?”李廣眉頭微蹙。他掃了李當戶一眼,眼神有些不悅。他指了指百步外的箭侯:“射兩箭看看,若能中的,便留下,不能中的就走人。未央郎護衛天子,責任重大,不留閒人。”

    梁嘯心裡有些不舒服。李當戶一團和氣,李廣怎麼如此無禮?一見面就提出這樣的要求,而且口氣如此生硬。他看了看百步外的箭侯,笑了笑,拱拱手。

    “告辭!”

    說完,他轉身就走。

    李廣愣住了,隨即勃然大怒,厲聲喝道:“放肆,哪來的野小子,你當這是什麼地方,任爾自由來去麼?”

    李當戶也急了,趕上兩步,攔住梁嘯,連使眼色。梁嘯停住了腳步,輕輕的推開李當戶的手,轉過身,打量著李廣,報以冷笑。

    “梁某的確是個野小子,不通禮儀。仰慕李將軍大名,一心想追隨將軍鞍前馬後,沒想到聞名不如見面,梁某大失所望,不如見此別過,免得相見兩厭。”

    梁嘯話音未落,旁邊的郎官們就怒了,七嘴八舌的喝道:“大膽,竟敢對李將軍無禮。”

    “哪來的渾小子,揍他!”

    “一看就是下里巴人,以為這兒和他們家一樣呢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42 PM

第080章 打臉

    面對群情激奮的郎官們,梁嘯雖然心裡有些慌,卻不肯落了下風,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。

    他很清楚,漢人最看不起懦夫,更何況這些眼高於頂的年輕郎官。能夠侍衛未央宮的人,絕對都是從各地精挑細選的佼佼者,不僅武藝精湛,而且家世清白,也就是所謂的良家子,很多人的父祖就是帝國的高級官員,自視甚高,要與他們為伍,軟弱怕事是不行的。

    寧可今天被群毆一頓,打得鼻青眼腫,頭破血流,被人抬出去,他也不能說一句軟話,被人轟出去。否則他以後就很難在長安立足了,也會被劉徹看輕,好容易等來的機會也會付之東流。

    想到這裡,梁嘯的腰桿挺得更直。他轉過身,從荼牛兒手中接過弓,杵在地上,用力將弓扳彎,掛上弦,又從荼牛兒手中接過一囊箭,背在背上,緩緩環視一周。

    “李將軍說了,未央郎護衛天子,責任重大,不留閒人。諸位既然都是未央郎,想必都是射藝出眾的高手。梁嘯不才,想與諸位比試一番,看看李將軍是所言不虛,還是故意刁難。”

    眾郎官互相看了一眼,氣勢頓弱。他們的箭術的確不差,可是要射百步外的目標,那就沒什麼把握了。他們都清楚,李廣這個要求的確有刁難的成份,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兩腿向外撇,一看就是剛學騎馬的小子居然敢向他們所有人挑戰,並且當面指責李廣刁難他。

    這是個刺兒頭!郎官們在憤怒的同時,又對梁嘯多了幾分好奇,幾分欣賞。

    “我來!”一個少年郎官從人群中擠了出來,走到梁嘯面前,打量了梁嘯一眼,不禁一怔。他看看梁嘯,又看看李當戶,舔了舔嘴唇,眼神有些怪異。

    他正是李廣次子,李當戶的弟弟李敢,也是未央郎中的一員。

    “二弟,退下!”李當戶喝了一聲,走到李廣面前,低聲說了幾句。沒等李當戶說完,李廣冷笑一聲,將他推到一旁,走到梁嘯面前,輕蔑的笑道:“看不出你倒有些膽色。既然如此,可敢與我比試一番?”

    梁嘯打量了他一眼,撇撇嘴。 “將軍莫急,與你麾下的郎官們一一較量之後,我自會與將軍決一高下。”

    “一一較量?”李廣怔住了。 “你要與他們所有人一一較量?”

    “當然,只有如此,才能知道將軍所言是否屬實。”梁嘯轉過身,面對百步外的箭侯,抽出四枝箭,一枝箭掛在弦上,三枝箭夾在手指中,垂弓指地,深吸了一口氣,引弓至滿,“嗖”的一箭射出。

    開弓如滿月,箭去似流星。梁嘯一口氣連射四箭,只有一箭中的,三箭射空。

    噓聲一片,郎官們毫不掩飾的表示了自己的鄙視,更有人毫不客氣的嘲諷道:“喲——這箭術,真準。”

    “哈哈,也不能怪他,他師傅廢了之後才教他的嘛。”

    李廣搖了搖頭,瞪了李當戶一眼。李當戶也有些擔心。這個距離顯然超出了梁嘯的可控範圍,照這個形勢,梁嘯很可能會出個大醜。如此一來,只怕天子都會失望。

    梁嘯卻不慌不忙,吸了兩口氣,再次抽出四枝箭,連射四箭。這一次,四箭中有兩箭射中箭侯。

    周圍的嘲笑聲弱了些,郎官們互相看看,底氣有些不足。李當戶鬆了一口氣,李廣的眼神卻露出異色,多了幾分興趣。

    看到兩箭中侯,梁嘯心中大定。

    到目前為止,他練得最多的是八十步,命中率保持在八成以上。百步外的目標練得不多,命中率也不高,只在三四成左右,運氣好的時候可以達到五成。但是,今天的比試,他卻非常有把握,因為他相信,這些郎官不可能所有人都比他強。

    普通人弓射的距離是六十步,十二箭射中六箭就算合格。八十步,對普通人來說就有些難度了,弓射百步,命中率在五成以上,絕對是高手。這些郎官是精挑細選的佼佼者,肯定比一般人強,六十步沒難度,八十步也有把握,可是到一百步,那就有些危險了。

    在這樣的距離,即使以善射著稱的李廣也做不到百發百中,何況是這些郎官。

    就算他剩下的四箭全部射空,十二箭只射中三箭,他依然有把握贏過一兩個人。哪怕只能贏一個,他就能證明李廣是在刁難他,是說大話。更何況射了八箭之後,他熟悉了這裡的環境,有把握至少再中一箭,將命中率提高到三成以上。

    梁嘯心定氣閒,神不外馳,穩如泰山。一箭射出,正中箭侯!

    “唉——”周圍想起幾聲嘆息。這一箭中侯,梁嘯的命中率已經超過三成,勝利在望,他們要想取勝,已經不太可能了。

    “嗖!”梁嘯再發一箭,又是一箭命中。

    周圍響起一陣鬱悶的嘆息聲,夾雜著幾句咒罵。梁嘯已經射中五箭,超過了三分之一的郎官。

    李當戶鬆了一口氣。到這一步,梁嘯已經保住了臉面,不會有人再恥笑他了。這樣的成績,就算是他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。他看了二弟李敢一眼,嘴角微挑。李敢吐了吐舌頭,不好意思的扮了個鬼臉。

    李廣哼了一聲,不置可否。

    梁嘯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進入了“手中有弓,心中無弓”的心境,甚至連一點激動都沒有。他手指一動,又搭上一枝箭,雙目凝視著遠處的箭侯,深吸一口氣,身體微仰,脊柱如弓,一滿即放。

    弓弦一顫,羽箭離弦,正中箭侯中部的正鵠。

    “中鵠!”李敢驚叫一聲。

    漢代箭侯為長方形,中間那部分稱為正,又叫鵠,射中鵠相當於後世的八九環,非常難得。

    李廣盯著梁嘯,眼神微縮,眼中的異色更濃。圍觀的郎官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。百步外射中正鵠絕非易事,他們之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能夠做到。梁嘯射中正鵠,就算有偶然的成份,也足以證明他的笛藝已經超過了至少一半郎官,具備了向李廣挑戰的實力。

    六箭中侯,而且有一箭中鵠,梁嘯勝劵在握,心中大定,最後的一絲緊張也煙消雲散。他嘴角微挑,閉上了眼睛,吐出一口氣。片刻之後,他突然睜開眼睛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搭箭,勾弦,開弓,身體微仰,脊柱如弓。

    一滿即放。

    “嗡!”弓弦輕響。

    “嗖!”羽箭離弦,箭羽拂動,如驚鴻出水。

    “啪!”羽箭正中箭侯中心,皮質的箭侯被箭矢刺穿,發出“嗤”的一聲輕響。

    郎官們齊齊的倒吸一口冷氣,目瞪口呆。李敢興奮的大叫一聲:“中的!”

    鵠的中心稱質,又稱的,也就是人們常說的“一箭中的”的“的”,射中的,就相當於後世的十環,在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射藝所能決定的了,還要有相當好的運氣。

    梁嘯不僅射藝精湛,運氣也好到爆棚。此時此刻,就算是李廣應戰,也未必有把握贏他。

    不少郎官在心中哀嘆。今天出門沒看天氣,霉運當頭啊,要不然怎麼會遇到這麼詭異的事,居然有人一箭射中了的,而且是初次報到的同事。

    不僅郎官們感慨萬千,就連梁嘯自己都覺得很意外。四箭竟然全中!這是他平時練習都沒遇到過的超水平發揮,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。

    梁嘯也不看李廣等人,自顧自的收弓,向後退了一步,然後默默的等著。

    周圍一片寂靜,只有粗重的喘息聲,卻沒人說話。一道道或驚訝,或憤怒,或無奈的目光落在梁嘯的臉上。不少郎官漲紅了臉,眼睛快要噴火。這個看起來貌不驚人,甚至還有些粗魯的少年竟然有這樣的射藝?一百步,十二箭射中了七箭,而且一箭中鵠,一箭中的,運氣好得讓人不敢相信。

    這場比試剛剛開始,郎官們還沒有舉弓,梁嘯就贏了,而且贏得乾淨利落,不留餘地。

    李廣非常尷尬。他沒料到梁嘯如此強硬,更沒料到梁嘯的射藝這麼精湛。他瞪了李當戶一眼,惱怒不已。

    李當戶也很無奈,面對不講理的老子,他只能苦笑。他知道梁嘯的脾氣和射藝,他試圖阻止過,可是沒成功。到了這一步,他也沒辦法挽回。

    李廣的次子李敢看看遠處的箭侯,再看看李當戶,臉火辣辣的。他有心上前為父親解圍,可是他自己清楚,這麼遠距離,他根本射不出這樣的成績,上去也是丟臉。

    梁嘯等了片刻,見沒人上前試射。他微微一笑,衝著李廣拱了拱手,轉身就走。他雖然什麼也沒說,可是這一聲笑,卻像一記耳光,狠狠的打在李廣以及所有郎官的臉上。

    李當戶搖搖頭,追了出來,拉住梁嘯。 “梁兄留步。”

    梁嘯停住了腳步,苦笑道:“李兄,不是我不想留,你也看到了,是令尊不想要我。初次見面,他就給我這麼一個下馬威,就算勉強留下來,我還能在未央宮郎署立足嗎?”

    李當戶欲言又止。他想了想。 “這樣吧,我先帶你去找住處,入署的事稍候再說。家父是軍人,生性如此,還請梁兄不要記懷。”

    “李兄放心吧,我對令尊還是一如既往的仰慕。不過,我倆不投緣,恐怕難以共事。”

    李當戶苦笑,暗自長嘆了一聲。事情發展到這一步,實在大出他的意料。一時之間,他也沒什麼好的對策。他帶著梁嘯出了城,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,走進一個名為萬戶的里舍,來到一座小院前。

    “梁兄,以後要在宮里當值,住得太遠,殊為不便。平陽侯命我為你挑了一個住處,雖不甚大,卻頗為乾淨,供你一家人居住甚是合適。”

    梁嘯正準備說話,隔壁的院門開了,一個大個子彎著腰走了出來,看了一眼,大叫一聲:“梁嘯,你害得我好苦!”

    梁嘯抬頭一看,這不是那位一見面就要換.妻的東方朔麼,他怎麼也住在這裡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45 PM

第081章 傳承與進取

    不由分說,東方朔邁開兩條大長腿,趕到梁嘯面前,伸出比梁嘯的猿臂還要長的手臂,拽住梁嘯就往屋裡拖,看起來像是搶親似的,讓梁嘯有一種強烈的不安。

    不得不說,身大力不虧,東方朔這九尺三寸的身材不是白長的,力氣大得連梁嘯都抵擋不住,直接被他拽進了屋,摁在席上。

    “快說,這定式是怎麼得出來的?”

    梁嘯看看地上一大堆算籌,沒看懂。 “什麼定式?”

    東方朔有些急眼,眼里布滿血絲,還有一個大大的黑眼圈,看起來熬了不少夜。他指著地上的自籌,大聲嚷道:“這就是鄧國斌說的定式,他說了半天,我也沒聽懂,你給我講講,你是怎麼得出這個定式的。”

    梁嘯愕然。原來漢人計算是這樣啊,這一大堆算籌,我的乖乖,看就看暈了。如果不是東方朔說這是計算千秋週期的定式,就算擺在他面前一輩子,他也認不出來啊。

    “我不知道,這個定式不是我得出來的,是他自己得出來的。”

    “那你說的那個什麼圖,又是怎麼個意思?”東方朔的聲音大了起來,捲袖子,擼胳膊,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和梁嘯開打的意思,看得荼牛兒一陣陣心慌,連忙趕到堂上,隨時準備出手,保護梁嘯。

    梁嘯笑了。 “那個圖啊,倒是我的個人心得。不過,這個圖比定式更重要,而且有些複雜,一言兩語的說不清楚。東方兄,我今天還有事,就不和你說了,等我搬過來,我們再慢慢探討,如何?”

    “不行!”東方朔一瞪眼。 “難道我還要讓鄧國斌再得意幾天嗎,我一天也忍受不了。細君,細君,你去將我那劍賣了,沽酒榷肉,我有貴客。”

    一個年輕女子從西室走了出來,白了東方朔一眼。 “你的劍前天就賣了,哪裡還有。”

    東方朔一拍腦袋。 “忘了。那你把我新做的那件冬衣拿去賣了。”

    “你那衣服那麼大,誰要啊?”

    “這……”東方朔很尷尬。

    李當戶啞然失笑,起身攔住那女子。 “東方兄,你們就好好研究學問吧,酒肉的事我來安排。”

    東方朔拱拱手,哈哈大笑,臉上沒有一點愧意。 “李當戶,你早就該這麼說了。

    李當戶也不理他,安排那個隨從去買酒割肉,置辦酒席,他自己坐在一旁,聽梁嘯和東方朔討論。他看得津津有味,卻不是對什麼千秋感興趣,而是對東方朔的表情。他從來沒看過東方朔這麼謙虛的向人討教。

    他越發覺得梁嘯有意思了。

    梁嘯把對鄧國斌說過的作圖法又說了一遍。這個方法其實很簡單,東方朔一聽就懂了,拍案大叫:“鄧國斌這個蠢人,明明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,卻說得那麼複雜,可見他的蠢是天生的,無藥可救。”

    梁嘯表達了不同的意見。 “鄧國斌雖然沒有東方兄這般天縱英才,但是他踏實嚴謹,肯下死功夫。真正能做大事的人,往往是這樣的人。”

    “做大事?”東方朔嗤之以鼻。 “他最多也就是個匠人罷了,哪裡做得大事。”

    “那東方兄以為什麼樣的人才能做大事?”

    東方朔直起腰,一手扶膝,一手擋起大拇指,毫不謙虛的指了指自己。

    梁嘯搖了搖頭。 “依我看,東方兄最多做個博士,做不得大事。”

    “你看不起我?”東方朔眉頭一挑,伸手揪住梁嘯的衣領,怒道:“我學富五車,博古通今,你居然說我做不得大事?今天要不說出個道理來,我絕不罷休。”

    梁嘯抬手攔住準備撲上來揍東方朔的荼牛兒,握住東方朔的小指,輕輕一扳。東方朔吃痛,連忙鬆了手,唉喲唉喲的叫個不停。 “鬆手,鬆手,疼!疼!”

    梁嘯鬆開東方朔,雲淡風輕的拍拍胸口,撫平衣領。 “既然東方兄學富五車,博古通今,我有一個問題,想請東方兄指望,不知可否?”

    “說。”東方朔挺起胸膛,大聲說道:“我不相信你還有問題能難得住我。”

    “有兩個人。一個祖業豐厚,千年世家,祖輩傳下的寶物堆積如山,自己雖無功無德,卻能錦衣玉食。一個出身白丁,努力上進,諸般辛苦,卻只能憑自己的雙手掙得一日三餐。你說,哪一個是丈夫?”

    東方朔眨了眨眼睛,咂咂嘴,無言以對。梁嘯一開口,他就明白了梁嘯的意思,只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梁嘯有利,對他自己不利。

    李當戶也笑了。 “一個白身,能掙得一日三餐,也算不錯了。好男兒,大丈夫,當然還是自己搏來的富貴更榮耀,靠祖輩恩蔭度日,算什麼丈夫。”

    梁嘯愣了一下,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時口誤取得了意外的效果。一日三餐可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,白丁只能一日兩餐。一天能吃上三頓飯,就算是混進了中產階級了。

    東方朔不用說了,他是普通百姓出身,要憑自己一肚子學問取富貴。李當戶雖然靠其父李廣的恩蔭為郎,但李家父子除了良家子的身份之外,也沒享受到什麼祖上恩蔭。對他們來說,當然對白手起家的人更有認同感,那些靠祖上蔭德而富貴的人恰恰就是他們出人頭地的絆腳石。

    “學富五車,博古通今?”見堵住了東方朔的嘴,梁嘯笑了。 “你除了一肚子的殘篇斷簡,古人牙慧,還有什麼?”

    東方朔一愣,瞪大了眼睛,張嘴就要反駁,一時卻想不到反駁的理由。

    梁嘯毫不留情的又追問了一句。 “你那五車學問,有一句是你自己的麼?”

    東方朔臉皮扭曲,咬牙切齒,卻又無法反駁。他平時遇到的辯論對手多了,看不起他的人數不勝數,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這樣的理由來鄙視他。

    沒錯,他學富五車,卻都是一些古人的學問,沒有一句是他自己的發明。梁嘯沒學問,但是他卻有自己的獨到見解,雖然這個見解只是一個簡單的千秋。

    “你就是一個有腳書櫥而已。只知道埋首故紙堆,卻對眼前的大道一無所知。”梁嘯哈哈一笑。 “我不知道你的自信從何而來。鄧國斌的確不是天才,但他能做實事,總比空口說大話的好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48 PM

第082章 意外成名

    未央宮的側殿,月光照在漢白玉的台階下,投下一片柔和的陰影。

    年輕的天子劉徹一身勁裝,攏著手,站在廊下,半邊身子在陰影中,半邊身子在月光下,臉色看不太清楚,眼睛卻閃閃發亮,露出欣喜的光芒。

    “梁嘯真的這麼說?”

    “是的。”李當戶站在階下,拱著手。他和梁嘯、東方朔在一起呆了一天,親眼看著梁嘯將東方朔辯得啞口無言。論學問,梁嘯連東方朔的一個指頭都算不上,但是梁嘯卻抓住東方朔的破綻不放,窮追猛打,最終將東方朔說得理屈辭窮。

    東方朔最大的問題就是厚古薄今,重虛輕實——這其實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,而是所有讀書人的通病。言必稱三代,開口即聖賢,這是讀書人的習慣,也是很多漢人的習慣,只不過李當戶是武人,學問有限,表現得沒東方朔那麼嚴重。

    對他們來說,梁嘯顯然是個怪胎。他不注重過去,卻著眼於現在和將來。他反復追問東方朔,你有什麼學問是自己的發現,你的學問又能否對現在和將來產生影響。具體到眼前,你能解決什麼問題?

    東方朔空有滿腹經綸,卻無法回答梁嘯的問題,最後只能閉嘴。

    聽完李當戶的回報,劉徹非常感興趣,他暫時忘記了出宮,反復思考著梁嘯的話,越想越對梁嘯好奇。

    “當戶,我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去淮南王府了。”劉徹沉吟良久,輕聲笑了起來。他邁開大步,向殿內走去。“今天不出城了,把梁嘯找來,我要和他談談。”

    李當戶很意外。他的話還沒說完呢,天子怎麼就跑了。他連忙趕上,苦笑道:“陛下,梁嘯不在宮外。”

    “不當值?”劉徹無所謂的擺擺手。 “那就叫他來。”

    “陛下,梁嘯……還不是未央郎。”

    劉徹很不滿。 “朕讓你帶他去見李將軍,你怎麼給忘了?”

    李當戶很無語,只得把梁嘯和李廣一言不合,拂袖而去的事情說了一遍。一邊是自己的父親,一邊是天子看中的少年,李當戶也不好偏袒哪個,只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。

    李當戶還沒說完,劉徹的眉梢就揚了起來,笑道:“有趣,有趣。既然如此,那我去找他。”說著,又站了起來,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住進了剛租來的房子。

    在他和東方朔說話的時候,李當戶幫他搬了家。他家除了幾個大活人,也沒什麼其他的東西。把梁媌和李蓉清接來,就完成了搬家工作。

    這座院子和廣陵城的院子差不多,只是更整潔一些,梁媌依舊住後院西室,梁嘯住東室,荼牛兒住前院的東廂房,兼當門房。現在梁嘯還沒有經濟來源,請不起僕人,只能由荼牛兒兼任。

    搬進了新居固然是件好事,可是對梁嘯來說,無形中也增加了一筆支出,對本來就坐吃山空的他來說,這個問題一點也不小。

    將房間收拾停當之後,梁嘯來到西屋,和老娘商量今後的生活。

    所有的家當都放在床上,已經快要見底了。

    梁媌再一次清點了財物之後,一一收了起來,藏在床頭。 “嘯兒,明日還是去購一架織機來,我和蓉清織些錦賣,補貼一下家用。你一旦入仕,不僅要置辦鞍馬衣裝,還要與同僚往來,花銷不小。”

    梁嘯皺著眉。他也覺得很棘手。長安居,大不易。做京漂的日子不好過啊。好容易抱上了漢武帝的大腿,有機會入仕為郎了,沒想到還要倒貼車馬費,這叫什麼事兒?

    沒錯,做郎官要自備武器、馬匹、衣服。對官宦子弟來說,這不值一提,可對梁嘯來說,這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。

    讓老娘織錦賣錢,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。可是,他多少和老娘一起生活了一年多,老娘的心理變化,他體會得清清楚楚。

    老娘不想再織錦了。不是因為不願意吃苦,而是怕連累他。住在城南的瓜棚裡,附近沒有人家,沒幾個人知道她織錦,現在住在城郊,梁嘯隨時會有朋友來訪,如果得知梁家要靠她織錦度日,對梁嘯的名聲不利。

    “再等等。實在不行的話,我去向李當戶借一點。”

    “不要向人借錢,特別是李當戶。”梁媌說道:“你和他剛認識不久,貿然借錢,會讓人輕視的。”

    梁嘯正準備再說,荼牛兒走了進來。 “梁嬸,阿嘯,那個劉陵又來了。”

    梁嘯很詫異。天已經黑了,劉陵來幹什麼,不怕惹非議麼?他和梁媌交換了一個眼神,起身跟著荼牛兒出了門,來到前院。

    劉陵穿著一身男裝,站在院中,正在觀賞梁嘯剛剛做成的箭侯。漢代的箭侯是長方形,梁嘯別出心裁,做了一個後世常見的圓形箭侯,又從東方朔那兒借來硃砂,畫了十道環。劉陵大概覺得很新奇,看了又看。

    “劉翁主……”

    “別叫我劉翁主,就叫我劉陵。”劉陵抬起手,打斷了梁嘯,指指身上的衣服。 “我是偷偷出來的。”

    梁嘯這才注意到門外只有一輛馬車,兩三個隨從,沒看到雷被,熟悉的人只有鄧國斌。他吃了一驚。 “翁主,你怎麼能這麼大意,我聽說長安的治安可不好,常有惡少年劫掠行人。”

    “有你這位射聲士相陪,誰敢劫我?”劉陵掩唇笑了起來。 “你還不知道吧,你和李將軍較技的事快傳遍長安了。不少人都知道長安來了位射聲士,用不了幾天,你這兒就會訪客不斷,我只好搶先一步,留個印象。”

    梁嘯苦笑道:“誰這麼多嘴?”

    “倒也不是多嘴。長安遊俠少年無數,個個爭強好勝,恨不得一戰就揚名天下,為此不惜踩著成名人物出頭。只不過李將軍成名多年,殺伐果斷,箭下傷過的人數不勝數,沒幾個人敢去找他的麻煩。你初來乍到,就向他挑戰,而且全身而退,一戰成名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。”

    梁嘯大驚。這絕對不是實情啊。他當時挑戰的是未央宮郎署的郎官,可不是李廣本人。這話要是傳到李廣的耳朵裡,李廣會不會拿著弓上門,一箭射他個透心涼?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51 PM

第083章 假戲真做

    劉陵說著,上了堂,指著擺在堂上的兩隻箱子。

    “些許薄禮,還望你不要嫌棄。”

    梁嘯一看那兩隻箱子,就知道價值不菲。他雖然手緊,卻不好意思再三接受劉陵的厚禮。他連忙推辭,還沒說話,劉陵笑了。

    “梁嘯,我本來希望你進淮南王府,你不肯,一定要為朝廷效勞。淮南王府不能和天子爭才,所以我只能放棄。可是淮南王府不能再輸給平陽侯府。平陽侯推薦你入仕,我只好送你一點俗物。以你的才華,你遲早會飛黃騰達,我可不希望天下人到時候只記得平陽侯府,卻忘了我淮南王府才是第一個相中你的。”

    梁嘯聽了,不知道怎麼解釋。此平陽侯可不是彼平陽侯,這是天子啊。你淮南王府再厲害,要與天子比高下嗎?可是劉陵這麼說,他又不太好拒絕,要不然豈不是傷了淮南王府的面子?

    “翁主的知遇之恩,某沒齒難忘,這禮物……”

    沒等梁嘯客套完,劉陵一手抓住他的手,盯著他的眼睛。 “君子一言……”

    梁嘯不明白的,茫然的看著劉陵。 “翁主,你……”

    “你剛才說,我的知遇之恩,你沒齒難忘。”劉陵臉色微紅,卻不肯鬆開手,盯著梁嘯說道:“如果哪天你忘了,可別怪我敲掉你所有的牙齒。”

    梁嘯恍然大悟,連忙說道:“翁主放心,君子一言,駟馬難追。我梁嘯絕不會忘了翁主的知遇之恩。”

    “那我就放心了。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。我沒能將你招入淮南王府,卻多了一位至交,也不算失敗。”

    “翁主還真是耳目靈通啊。”門外傳來一聲輕笑。 “我剛剛為梁嘯安排了住處,你就捷足先登了。莫非輸得不服氣,非要較量個高下?”

    話音中,劉徹在李當戶的陪同下,笑嘻嘻的走了進來。

    梁嘯一看,頭立刻大了。劉陵是翁主,劉徹是天子,劉陵既然在長安遊歷,兩人斷沒有不認識的道理。看到平陽侯本人,劉陵能認不出他是天子嗎?一旦說破,這個戲可怎麼演?

    劉陵起身,瞟了梁嘯一眼,嘴角挑起一抹竊笑。她衝著劉徹拱了拱手:“君侯,你來得也不慢啊。不過,我還是搶先一步。”

    “再搶先,他也不會去淮南,我勸翁主就不要白費心機了。”劉徹得意的瞟了劉陵一眼。 “不知道翁主是否知道梁嘯下午和東方朔的一席談。我可是欣賞得很啊,這不,特來與他探討。翁主如果有興趣,不妨一併聽聽?”

    “是麼?”劉陵不服氣的昂著頭。 “正有此意。”

    一看這架勢,梁嘯忽然明白了。劉陵肯定是早就知道平陽侯是天子,正因為如此,當她得知自己一心要投奔朝廷,為天子效命的時候,她才沒有堅持。她當時故意和他提起平陽侯,一方面是暗示他,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試探他,看他不肯入淮南王府究竟是什麼原因,要為天子效力是托詞還是真心。

    如果他答應了“平陽侯”,那他就是看不起淮南王府,劉陵不僅不會送禮,弄不好還會在背後捅他一刀。

    原來大家都是影帝、影后啊,而且都以為對方不知道。他是有先驗之明,劉陵卻是沒有劇本,臨場發揮。

    梁嘯暗自抹了一把冷汗,吩咐李蓉清燒水待客。他剛搬來,家沒有備酒,只有用水代替了。

    劉徹和劉陵入座,他們一個是“侯爵”,一個是翁主,不相上下。不過劉陵顯然不敢真與劉徹平起平坐,很自覺的坐了客位。梁嘯雖是主人,這時也沒什麼脾氣,只能老老實實的陪坐。即使是一個“平陽侯”,對他這個布衣來說,那也是無比尊貴的存在。

    說了兩句閒話,劉徹開門見山,直接說到了下午梁嘯和東方朔討論的話題。他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對梁嘯的支持,認為應當向前看,不能泥古不化。

    劉陵立刻出言反駁,堅持循聖人之跡,復三代之治,繼續黃老無為的治國之道。

   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,辯得熱烈,卻把梁嘯這個始作俑者拋在了一邊。

    梁嘯聽了一會,明白了自己的地位。這是閻王打架,小鬼看戲啊。

    劉徹剛剛登基,年輕氣盛,一心想做一番事業。他當然不希望因循守舊,遵循什麼黃老之道,無為治國。他的向前看正中劉徹下懷,立刻贏得了劉徹的共鳴。面對太皇太后竇氏,劉徹也許不敢吱聲,可是面對劉陵,他就沒那麼多顧忌了,大可將一肚子怨氣全撒到劉陵身上。

    而劉陵同樣危機感深重。她的父王劉安剛剛寫成一部大書《淮南子》,號稱是道家的集大成之作,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弘揚黃老之道,要讓雄心勃勃的新帝遵守清靜無為的治道。只有如此,淮南國才能繼續維持獨立王國的地位。

    雖然淮南國的覆滅最後與淮南王劉安圖謀不軌有關,但劉徹親政之後推行推恩令,進一步削弱了諸侯國的實力,強化中央集權,卻是不爭的事實。在他即位之初,他就露出了想要有所作為的苗頭,劉安很可能已經嗅出了味道,所以才不放過一點機會,全力阻擊。

    這既是兩種學術之爭,又是兩種政治勢力的鬥爭,而他不過是適逢其會,充當了一個導火索罷了。

    梁嘯暗自慶幸。虧得沒有接受淮南王府的招納,否則他現在可就百口難辯了。

    當然了,現在也沒他開口的機會,劉徹和劉陵辯得面紅耳赤,他只能當個看客。

    突然,劉徹打住了話頭,問道:“梁嘯,你怎麼看?”

    梁嘯沉吟片刻,躬身道:“君侯,翁主,某不過是一介布衣,由母親教誨,識得幾個字而已。你們說的那些道理,我都聽不懂。不過,從我個人來說,誰讓成千上萬,像我這樣的平民能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,誰的道理就是對的。誰讓像我這樣的平民沒有生路,誰的道理就是錯的。有為也好,無為也罷,不都是為全天下人謀福祉麼?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54 PM

第084章 大隱隱於朝

    梁嘯說這番話,雖是靈機一動,卻也是長期思考的結果。

    他看史書的時候,看到無數關於治國理論的辯論,從古代的無為、有為,到二十一世紀的集權、民主,各種政治理論層出不窮,令人眼花繚亂。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,誰也說服不了誰。

    他也曾經思考過這樣的問題,最後同樣沒有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。

    他只能給出這樣一個答案。不能說正確,卻是他自己思考的結果。他不敢期望自己力挽狂瀾,改變歷史的進程,但是既然機會擺在他的面前,他如果不說,也有些對不起歷史。

    至於劉徹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,那他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。畢竟這位是一個有名的雄主,將無數名臣良將玩弄於股掌之上,成就了無數英雄,也屠戮了無數英雄的狠角色。

    聽完梁嘯的話,劉徹和劉陵互相看了一眼,不約而同的說道:“為何這麼說?”

    梁嘯早有準備,躬身再拜。 “我讀書少,講不出什麼大道理,但是我習射年餘︾,,初通射藝,敢以射藝作比。射欲及遠,必用全身之力,勁從足起,不僅肩背。唯有如此,才能引三石之弓,射百步之外,中秋葉之的。若僅知努臂聳肩,背僵腰直,雖面紅耳赤,咬牙切齒,亦不過引百斤弓,胡亂發矢而已。”

    劉徹若有所思,劉陵目光一閃,似乎也有些感悟。兩人又如何用萬民之力展開了激烈的辯論,梁嘯也再一次閉上了嘴巴,老老實實的做聽眾。

    一直辯到半夜,兩個辯得口乾舌燥,依然不肯罷休。不得不說,這兩個人都是最佳辯手,不論是口才還是學問,都是梁嘯不敢望其項背的。估計也只有東方朔那樣的怪才才能是他們的對手。可奇怪的是,這邊吵成這樣,隔壁的東方朔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
    梁嘯心中暗忖。這場大戲裡,東方朔應該是男三或者男四,他到瓜田去找他,很可能就是劉徹安排好的。

    長安的水真深啊,虧得自己小心,否則早就淹死了。不能多嘴,沉默是金,要不然遲早躺槍。城門失火,殃及池魚,他就是那條倒霉的魚啊。

    劉陵畢竟是女子,體力不如劉徹,支撐不住,放下一句“來日再戰”的狠話,帶著鄧國斌走了。

    劉徹卻談興正濃,劉陵走了,他就將注意力轉到了看客梁嘯身上。梁嘯剛才一直在思考,現在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,立刻順勢拋出了自己的意見。

    “治國大政,某不清楚,不敢亂說。不過,關於匈奴,某卻有些想法。”

    不出梁嘯所料,一聽這句話,劉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。 “哦,你說說看,究竟有什麼樣的想法。”

    “我師傅給我講過一些兵法,他說,知已知彼,方能百戰不殆。要想戰勝匈奴,首先要了解匈奴。不僅要了解他們的習俗、人口,了解他們的環境,還要了解他們各部之間的虛實和關係。”

    劉徹沉吟片刻。 “朝廷派了不少使者去匈奴。”

    梁嘯搖搖頭,頗有些不屑。劉徹見了,好奇心大起。 “你有何高見?”

    “我師傅說過,要想打探敵情,莫過用間。間有明間、暗間、生間、死間等不同種類,使者充其量只是明間的一種。匈奴人知道他們的來意,豈能不加以限制。再者,使者不是養尊處優的貴人,就是眼高手低的書生,讓他們臥冰爬雪,喬裝改扮,恐怕有些勉為其難。”

    梁嘯說完,又加了一句:“如果使者自有主張,堅守無為而治,寧願忍和親之辱,那就更是問道於盲了。”

    劉徹眉梢一揚,欲言又止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第二天一早,梁嘯雖然昨天睡得極晚,還是早早的起來,按照每天的習慣練習射藝。

    劉陵說過,他的名聲已經出去了,上門討教的人會源源不斷。如果他不堅持練習,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別人上位的踏腳石。

    出來混,總要還的。

    梁嘯正在射箭,牆頭露出一個大腦袋,東方朔趴在牆上,呲著一口大白牙,衝著他樂。梁嘯心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,佯作不見,自顧自的練習。忍了半天,見東方朔還是不走,他只得問道:“東方兄有何指教?”

    東方朔笑得更加燦爛。 “嘿嘿,昨天有人來訪了吧,禮物豐厚不豐厚?”

    梁嘯皺了皺眉。這一大早的,就問這句話。我跟你有那麼熟麼? “東方兄也準備送我點?”

    “我哪有禮送給你啊。我都窮得當衣服了。”東方朔雙手一撐牆頭,跳了過來,敞著懷,舞著兩隻大袖子。 “能不能藉點錢,讓我先把劍贖回來。劍乃君子之器,沒有劍,我不好意思出門啊。”

    梁嘯無語。你還不好意思,你都好意思開口借錢了,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。他看了東方朔一眼,實在覺得這傢伙有礙觀瞻。他想了想。 “好吧,需要多少?”

    “也不多,就三千吧。”

    “三千還不多?”梁嘯哭笑不得。 “你用的什麼劍啊,這麼貴?”

    “唉,傳家之寶。”東方朔大言不慚的說道。 “當然了,劍本身只值一千,我多借點,免得經常來啊。朋友有通財之義,我想你不會捨不得吧?”

    “我還真捨不得。”

    “哈哈哈,玩笑,梁兄真喜歡開玩笑。”東方朔哈哈大笑,用力一拍梁嘯的肩膀。 “我就喜歡你這樣。這樣吧,以後有人上門討教學問,我替你擋了,如何?你不用急著謝我,隔三岔五請我吃頓飯就行。不瞞你說啊,每個月只有一囊栗,實在不夠吃啊。你看我,都餓瘦了。”

    梁嘯本待拒絕,轉念一想,又答應了下來。東方朔雖然不著調,但學問博雜世所罕見,他有很多問題可以向東方朔請教。更重要的是,這貨是個大隱隱於朝的智者,能在劉徹面前裝瘋賣傻卻得以善終,可見其生存智慧之高明。有他提醒,自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。

    當然了,更重要的原因是,這貨像個牛皮糖似的粘上了自己,自己還真甩不脫他。

    “借錢也不是不可以。不過我們得約法三章。”

    “沒問題。”東方朔伸出手。 “先給錢,我家沒米下鍋了。要不你請我吃朝食也行。”

    梁嘯徹底被他打敗了,誰會想到大名鼎鼎的東方朔是個這樣的貨色?好吧,好人做到底。他揚聲道:“蓉清,多帶兩個人的飯,今天請東方兄一家吃朝食。”

    東方朔也叫了起來。 “多拿點米,我昨天就沒吃。”

    梁嘯看看東方朔的大個子。 “你不會昨天就準備好打秋風了吧?”

    “不瞞你說,從遇到你的那一天開始,我就準備了。”東方朔轉頭看了看小院,英氣勃勃的劍眉一挑。 “你以為李當戶挑中這個院子是碰巧?嘿嘿,是我推薦的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0:59 PM

第085章 權貴如山

    說者有心,聽者更有意。

    梁嘯初來乍到,處處警惕,沒事都要琢磨半天,如今身陷天子和淮南王之間,更不敢大意。一聽東方朔這句話,他立刻聽出了其中的意思。

    這不是一個巧合,而是蓄謀已久。東方朔的出現並不是心血來潮,而是某個計劃中的一環。

    梁嘯笑了,將弓遞給荼牛兒,又除下箭決(箭袖),挽著東方朔向堂上走去。他雖然有七尺四寸,可是和九尺三寸的東方朔站在一起,他的壓力還是很大。

    忽然之間,他想到一個問題:劉徹一輩子把東方朔當俳優對待,會不會是一種心理上受到壓迫後的逆反作用?看著這麼一個學富五車、高大威猛的漢子和侏儒混跡在一起,會有一種莫名的喜感啊。

    “東方兄到長安多久了?”

    “兩年多了。”東方朔摩著肚子,嘆了一口氣:“連肚子都填不飽,一事無成啊。”

    “東方兄是天子近臣,多少人一輩子也實現不了的榮耀,東方兄現在已經實現了,還有什麼好遺憾的?”

    東方朔瞟了梁嘯一眼:“天子身邊的人可多了,有李當戶那樣的俊傑,也有郭舍人那樣的閹人,還有很多供人取樂的侏儒,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覺得榮耀。”

    “東方兄智慧過人,文武雙全,又豈是他們可比的。”梁嘯笑瞇瞇的打量著東方朔,半開玩笑的說道:“不過,東方兄,有時候過猶不及啊。”

    “什麼?”東方朔一時沒聽明白。

    “東方兄的聰明,我就不說了,別說長安,就算整個大漢,也沒幾個人能超過你的。太聰明了,會讓人自慚形穢,敬而遠之。東方兄的威猛,更容易讓人畏懼。別說不說,就算天子讓你像李當戶一樣做扈從,你都挑不出一匹合適的座騎吧?”

    東方朔哈哈大笑。他不僅聽明白了梁嘯的安慰,更聽懂了梁嘯的言外之義,知道梁嘯已經聽出了他的提醒,知道所謂的平陽侯可能是什麼人。大家心照不宣,相視而笑。

    “那老弟有沒有這種畏懼心?”

    “只有真正的強者,才有自信與強者為伍。”梁嘯賣了個關子。 “再說了,東方兄對我又沒有威脅,我何必威懼。”

    “你還是應該有點畏懼心。”東方朔提醒道:“長安乃天子所居,權貴滿衢,絕非江都國可比。別說是江都王的太子,就算是江都王本人到了京城都要謹小慎微,何況是你我。”

    梁嘯頜首同意。東方朔這句話可是友情提醒。一個劉建都能搞得他背井離鄉,到了長安,比劉建牛的人多了,隨便惹上哪一個都不是好事。真要闖了禍,天子可能連鄭當時都不如,未必願意為他出頭。

    “多謝東方兄提醒。如今長安城裡最不能惹的人是誰?”

    “最不能惹的當然是兩位太后家的親族。”東方朔習慣性的捲起袖子,掰著指頭,開始細數長安城裡的權貴。 “太皇太后的竇家,竇太主陳家,皇太后的王家、田家,這是如今長安城裡炙手可熱的權貴,看到他們,能躲多遠,就躲多遠……”

    聽東方朔如數家珍的解說長安權貴,梁嘯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。如果說江都國的權貴是像蜀崗一樣的小土坡,那長安城的權貴就是一座高山。盤踞在這座山頂端的甚至不是天子的親戚,而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親戚,天子本人的親信大概只能排到第三位。

    竇家是舊勳,太皇太后竇氏就像一座山,不僅橫亙在天子面前,也壓在整個長安城的頂上。

    王家、田家是新貴,隨著新帝登基,曾經的皇后升級成太后,王家、田家也一步登天,攀上了高峰,並隨時準備向竇家發起衝擊。

    皇后陳家,既有竇氏餘威可倚,又有無限美好的未來,兼而有之,同樣不可小視。

    至於其他人,都不過是看客。江都王劉非雖然是先帝之子,當今天子的兄長,可是到了長安卻不算什麼,難怪劉建被鄭當時兩句話一威脅就軟了。

    “東方兄,長安城權貴太多,動輒得咎,我想去邊關效力,你覺得如何?”

    “邊關效力?哈——”東方朔誇張的大笑一聲:“老弟,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?去邊關效力,哪天才能出人頭地?就算你箭術驚人,也擋不住刀筆吏的一枝筆啊。”

    梁嘯笑笑。他也清楚離權力中心越遠越難富貴,但是他更清楚,以他的性格和出身,他在長安也很難出頭,說不定哪天還會惹出禍事來。他到長安來,並不是像東方朔一樣期望在朝廷做官。東方朔有一肚子的學問,再不濟,也可以做顧問之臣,他只有一雙猿臂,唯一的出路就是軍功。

    他不像衛青,有姊姊可以依靠,他只能憑自己的努力。他本來也可以選擇依附衛青,可是一想到衛青後來的遭遇,他就打消了這個主意。

    靠人是靠不住的,還是靠自己來得實在。

    這也是他向“平陽侯”提起匈奴的原因,笨鳥先飛,他要抓在對匈奴的大反擊開始之前就介入,積累軍功,搶占先機。

    “不管怎麼說,如果東方兄有機會,還請為我在天子面前進言。”梁嘯懇切的說道。

    東方朔有些後悔。他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,把梁嘯嚇壞了,以至於要逃離長安,遠赴邊關。

    飽餐一頓,東方朔一個人就吃掉了一大半早飯,終於吃得肚兒圓,拿著梁嘯送的三千錢,挺著肚子走了。他要去贖他的劍。他的女朋友胡細君留下來陪梁媌說話。

    梁嘯聽了才知道,東方朔和胡細君根本沒有婚約,兩人只是同居關係,為期一年。時間一到,東方朔就會另外再找一個漂亮姑娘,而胡細君也會帶著東方朔的饋贈自謀出路,從此是路人。

    梁嘯很驚訝。不僅驚訝於東方朔的放蕩不羈,更驚訝於漢代女人的自信。說到自己的未來,胡細君非常坦然,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將來擔心。事實上,她的確也毋須擔心,漢代女子改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,連當今皇太后都改嫁過,何況是鬥宵小民。

    正在梁嘯感慨漢人風氣開放的時候,門外來了客人。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,上下打量了梁嘯一眼,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。

    “你是江都來的梁嘯?聽說你母親織得一手好錦。”

    梁嘯一聽,連忙笑道:“貴客過獎。家母的確會織錦,不過如今眼力不濟,已經久不織錦了。”

    那人眉梢一挑,自顧自的說道:“你知道是誰要嗎?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02 PM

第086章 麻煩上門

    梁嘯收起了笑容。從來人的話中,他聽出了不諧之音。

    他再次認真的打量了來人兩眼,確定他不認識此人。 “敢問……”

    來人矜持的笑了笑,擺了擺手,身後走過一個身材壯實,一臉傲氣的年輕漢子,從懷裡摸出五枚圓形的金餅,扔到梁嘯懷裡。

    “聽說在江都,你家織的雙面錦一金一匹,這裡是長安,價值理當翻倍,兩金一匹。先付一半定金,一個月之後,我來取貨時再付餘款。”中年人笑了,嘴角上挑,鼻翼露出深深的法令紋。 “這是蓋侯家送給皇太后的壽禮,你可別耽誤了。”說完,沒等梁嘯說話,他一甩手,揚長而去。

    梁嘯掂著手裡沉甸甸、黃燦燦的金子,有一種破口大罵的衝動。

    我招誰惹誰了,想清靜一會兒都不成?一匹錦快則十天,慢則半月,一個月,我哪有五匹錦給你?

    梁嘯惱怒不已,卻不敢立刻發作。他剛聽東方朔講過長安城的權貴,知道蓋侯是誰,那可是皇太后的哥哥,天子的舅舅。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蓋侯結下了梁子,以至於剛剛進城第二天,蓋侯府就找上門來。

    這個驚喜實在有些大啊。

    這長安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。人在家中坐,禍從天上來。

    梁嘯拿著金子,找到老娘。梁媌一聽,也皺起了眉頭。 “阿嘯,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?就算我願意織,一個月也不可能織出五匹雙面錦來啊。這分明是來找麻煩的。”

    正在陪梁媌說話的胡細君聽出了點意思,提醒道:“按照長安的規矩,如果到時候交不了貨,或者貨不合格,可是要加倍賠償的。二十金……”

    胡細君舔了舔嘴唇,沒敢再說下去。梁媌和李蓉清的臉色都變了,她們都清楚二十金是什麼樣的概念。就算將他們一家子賣了都不值這麼多錢——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賣身為奴才值兩金,當初李蓉清賣給胡家,才賣了五千錢,相當於黃金半斤。

    “不是能不能織得出的問題。不把原因找出來,就算這次應付過去,下次還有更狠的。”梁嘯咬咬牙。 “我去問問看,我究竟哪兒得罪蓋侯府了。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梁嘯顧不上練箭,立刻帶著荼牛兒出了門,在胡細君的帶領下找到了東方朔。這貨今天不當值,又從梁嘯那裡騙了點錢,跑到城西柳市去玩了。好在他身材高大異於常人,梁嘯的眼力又不錯,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他。

    東方朔一手拿著酒壺,一手拿著一串烤肉,一口酒一口肉的擼得正歡。對面蹲著兩個年輕漢子,一個高大威猛,一個瘦削矯健,和東方朔一樣,吃得滿嘴流油。

    看到梁嘯,東方朔還沒說話,那個身材瘦削的先站了起來,用腿碰到了身邊那個大漢。 “大虎,這就是我們剛說的那個射聲士梁嘯。”

    那漢子抬起頭,瞪著一雙大牛眼,瞪著梁嘯,眼神中有些失望。 “怎麼長得跟個女人似的。”

    梁嘯詫異的看了那漢子一眼,卻沒說話,先是瘦削的漢子打了個招呼。他認識此人,這是那天晚上和“平陽侯”劉徹一直去瓜田的騎士秦歌。他表演完射聲技之後,兩人通過姓名。

    “梁兄,這我的好兄弟龐碩,諢號大虎,為人性直,不會說話。得罪之處,還請梁兄海涵。”

    梁嘯笑笑,再次打量了龐碩一眼,笑道:“龐兄倒也沒說錯。和他一比,沒幾個人不像女人。大概也只有東方兄才能入他的眼吧。”

    龐碩聽了,站起身來,哈哈大笑,伸出巨大的手掌就來拍梁嘯的肩膀。荼牛兒大怒,橫身攔在梁嘯面前,抬起手臂,格住了龐碩的手。龐碩一愣,掃帚眉立刻挑了起來,厚厚的嘴唇一撇。

    “小吳娃,想打架?”

    “隨時奉陪。”荼牛兒毫不示弱,捲起了袖子。“我也早想領教小秦娥的厲害了。”

    “嘿——”龐碩瞪起眼睛,將手裡的酒肉用力砸在地上,伸出雙手,揪住荼牛兒的雙臂,就要用力提起,將他摔倒。荼牛兒肩膀一抖,震開龐碩的雙手,橫肩撞入龐碩的懷中。

    “呯!”龐碩還沒反應過來,就被荼牛兒撞個正著,站立不穩,“噔蹬噔……”向後連退幾步,撞在市牆上,龐大的身軀撞得市牆瑟瑟發抖,牆頭的灰塵撲欶欶的往下落。

    龐碩連打了幾個噴鼻,頂著一頭灰,重新站了起來,打量著荼牛兒,兩眼放光。他興奮的往掌心吐了兩口唾沫,用力搓了搓手掌,笑道:“小吳娃,有兩下子啊。來來來,剛才不算,再試一合。”

    話音未落,龐碩怒吼一聲,放低了身體,雙臂箕張,撲了過來。

    荼牛兒一動不動,任由龐碩抱住腰。龐碩一擊得手,將荼牛兒高高舉起,用力砸下。這是角抵裡常用的招數,特別適合龐碩這種身大力不虧的選手。這一下子要是砸實了,荼牛兒不死也要重傷,輕則摔成腦震盪,重則摔斷脊柱成殘廢。

    秦歌大吃一驚,正準備喝止,卻見梁嘯冷眼旁觀,無動於衷,不禁大奇,也閉上了嘴巴,靜觀其變。

    荼牛兒被龐碩攔腰抱起,身體騰空。就在他騰躍到最高點的那一刻,他突然伸出雙手,用力掐住龐碩的雙肩,同時抬腿曲膝。龐碩只覺得肩膀吃痛,雙臂酸麻,使上不上力,本能的鬆開了荼牛兒。沒等他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,荼牛兒的膝蓋已經狠狠的撞在他的下巴上。

    “轟!”龐碩騰空而起,轟然落地,砸得大地一聲悶響,煙塵四起。

    荼牛兒輕鬆落地,抬起一隻腳,撣了撣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。

    “好拳腳!”一直冷眼旁觀,大口擼串的東方朔脫口讚了一聲。

    “承讓!”荼牛兒拱拱手,上前一步,伸出一隻手。龐碩一手摀著下巴,一手拽住荼牛兒的手掌,暈乎乎地坐了起來,吐出一口鮮血。 “呸!你這是什麼拳法,好生怪異。”

    “拔發過山。”荼牛兒得意的一揚眉。“當年霸王的絕技。”

    “楚霸王?”龐碩瞪圓了眼睛。

    “正是。”荼牛兒單手用力,將龐碩拉起來,羨慕的摸著龐碩厚實的背肌。 “我如果能像你這麼壯實該多好啊,你剛才差點將我的腰勒斷了。”

    龐碩哈哈大笑,用力拍拍荼牛兒的肩膀,啪啪有聲。這也就是拍在荼牛兒,換成梁嘯,估計一巴掌就能被拍趴下。龐碩大笑著,從地上撿起酒壺,塞到荼牛兒手中。

    “你的力氣也不小,我喜歡你。來,喝一口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05 PM

第087章 四有新士

    兩個夯貨剛打完架就成了朋友,你一口酒,我一口肉,一見如故。

    梁嘯把來意對東方朔說了一遍,最後說道:“東方兄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,蓋侯府誰要找我的麻煩?”

    東方朔還沒說話,秦歌先說道:“梁兄你初到長安不久,日日習射,深居簡出,應該沒有和蓋侯府結仇的機會吧。”

    “我也這麼想。可是蓋侯府找上門來,要我一個月內交出十匹錦,這顯然是在刁難我啊。”梁嘯無奈的說道:“況且,家母如今目力不濟,已經不能織錦了。”

    東方朔將最後一口肉塞進嘴裡,又灌了一大口酒,這才用袖子一抹嘴角。 “你別急。這事有點蹊巧,蓋侯雖然富貴,卻不像武安侯一般兇惡。也許是有人欺你不熟悉長安的形勢,借蓋侯之名嚇唬你。”

    梁嘯點了點頭。如果是這樣,那當然再好不過。以他的身份,真要和劉徹的舅舅結下了梁子,以皇太后那護犢子的性格,他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。如果只是有人假借蓋侯,之命,那事情就好辦多了。

    秦歌主動請纓,問清了那人的相貌,要去打聽此人的真實身份。梁嘯說了相貌,卻不知道秦歌怎麼才能找到這個人。長安城內外幾十萬人口,這人長得又沒什麼特色,他講得再細緻,畢竟只是描述,秦歌能憑這幾句話找到那人?

    秦歌笑而不答,和龐碩一起轉身去了。東方朔安慰道:“你不用擔心,秦歌平生最仰慕的人就是一諾千金的季布,他既然答應了你,就一定有辦法找到。他和長安城內外的遊俠兒很熟,消息來源很多。”

    梁嘯鬆了一口氣。他想了想,又道:“東方兄,有事麼?”

    “你想幹嘛?才吃了你一頓飯,你就準備討債了?”

    “我想去一趟淮南王邸,又怕學問不夠,被人嘲笑,拉上你做伴,萬一有人要討論學問,也好擋一擋。”

    東方朔連連搖頭:“你到淮南王邸幹什麼?要想以後當官的話,最好不要和諸侯王走得太近。”

    “找鄧國斌商量點業務。”

    一聽鄧國斌三個字,東方朔立刻來了興趣。他吩咐胡細君自己回去,然後拖著梁嘯直奔車馬肆,一邊走一邊對梁嘯灌輸道:“老弟,既然你有心仕途,有些事,你就要聽我幾句勸了。這仕途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,他至少得是士,你知道什麼叫士嗎?”

    “士農工商,士乃四民之首。”

    “錯。貴族以血統勝,農工以力勝,而士以才智勝。士乃勞心之人,豈可與庶民同列?所以嘛,士,衣當有冠,食當有魚,居當有屋,行當有車,缺一不可。你要去淮南王府,豈能無車?”

    “等等。”梁嘯連忙拽住了東方朔。 “我不乘車,我有馬,李當戶昨天剛送了我一匹馬。”

    “那我呢?”東方朔反問道。

    看著理直氣壯,一點也不覺得慚愧的東方朔,梁嘯忽然有一種掉進陷阱的感覺。只要還住在這裡,估計是甩不開東方朔這個牛皮糖了。早上才借了三千,現在又要買車,這貨是把我當大戶了啊。

    梁嘯要想拒絕,轉念一想,又笑了。早上東方朔剛提醒他注意長安的權貴,話音未落,蓋侯府的人就上門找麻煩。這貨要麼是早就知道什麼風聲,要麼是聰明到了絕頂,有了直覺。想想這貨在皇宮大殿上撒尿都沒事的生存本領,要想在長安混,有這樣的一個朋友絕對是有益無害,求都求不來啊。

    如今他主動送上門來了,自己還要往外推,那不是傻嗎?花點錢算什麼,

    “行,買車!”梁嘯主意一定,不再猶豫。 “還要買什麼,一併說了吧。”

    東方朔哈哈大笑,用力摟著梁嘯的肩膀。 “我就喜歡你這樣的。男子漢,大丈夫,不能把錢財看得太重。”

    “東方兄說得有理。千金散盡還復來,會花錢才會掙錢,萬貫家財,不如一醉盡歡。”

    “然!”東方朔眼睛一亮。 “老弟,我沒看錯你,你果然是有慧根的。雖不能為文,卻時有妙語。這句千金散盡還復來,果然妙極。”

    梁嘯笑而不語,心道這樣的妙語我多著呢,你以後就慢慢驚訝吧。他轉身對荼牛兒說道:“牛兒,你回去拿錢,把所有的錢都拿來。”

    荼牛兒有些猶豫,東方朔擺擺手。 “不用這麼麻煩,這麼大一筆生意,等貨送上門給錢也不遲。誰會帶著這麼一大筆錢亂逛,鄉氣!”

    遲鈍如荼牛兒也聽出了不祥之意,東方朔這是要將梁嘯那點錢花光才甘心啊。他連連給梁嘯使眼色,梁嘯卻打定主意,非要看東方朔怎麼能玩出什麼花樣來。

    “就聽東方兄的。”

    東方朔領著梁嘯進了市場,大肆採購,不僅買了車,買了馬,還替梁嘯、荼牛兒各買了一口劍,按他的說法,梁嘯要入仕,必須要有劍,荼牛兒這麼好的武藝,如果沒有劍,也與身份不符。你看滿街的遊俠兒,有哪個不帶劍的。再者,拳腳再好,上陣廝殺也要用武器,總不能赤手空拳的與人廝殺。

    除此之外,東方朔還買了不少衣料。漢代有成衣鋪,但是東方朔說,成衣舖的衣服手工參差不齊,不如自己找人做,量體裁衣,保證貼身。胡細君有一手漂亮的針線活,買衣服讓她做,比成衣鋪合算。

    聽到合算二字,梁嘯差點激動得流下淚來。原來這貨還知道合算啊。看他這花錢如流水的架勢,還以為他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二代呢。

    一番血拼之後,東方朔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市場。 “回家,等著收貨。”

    東方朔買東西的時候,梁嘯一直在估算價錢。他覺得有點超支了。 “東方兄,好像不太夠。”

    “不太夠?差多少?”東方朔從袖子裡掏出兩塊餅,塞了一塊給梁嘯,自己張開大嘴,一口咬掉一半。

    梁嘯轉手將餅塞給荼牛兒。 “大概還差三五金的樣子。”

    “那沒事,讓鄧國斌送來就是了。”

    “憑什麼啊?”梁嘯笑道。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東方朔的答案,但是他還想聽東方朔親口說出來。

    “你想去淮南王邸,不就是想將雙面錦的手藝賣出去嗎?”東方朔瞟了梁嘯一眼,似笑非笑。 “雖說是避禍之舉,卻也不能便宜了她。淮南多蠶桑,這手藝入了淮南,每年給他們帶來的好處豈止百金。我們收她個幾百金,不為金。”

    他頓了頓,又道:“當然了,現在你就算拿坨屎給那位劉翁主,她都會笑嘻嘻的收下的。”

    梁嘯有些不好意思。他的確是這麼想的,但他可沒這麼貪。幾百金?這和搶劫有什麼區別。劉陵對他有恩,他不能這麼不講究。

    東方朔拉住梁嘯,難得的嚴肅。

    “老弟,聽我一句勸,只能多收,不能少收。多收則兩利,少收則兩害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09 PM

第088章 大生意

    梁嘯心中一動,卻沒有多問。眼下他們雖然不是在長安城裡,卻也是大街上,行人如織,人多眼雜,誰知道會不會被人聽了去。有什麼話,還是回頭私下再問的比較好。

    梁嘯讓荼牛兒去淮南王邸找鄧國斌,自己和東方朔一起回家。兩人一邊走一邊說閒話,去心有靈犀的不提正事。晃晃悠悠回到家,已經有一部分貨送到了家。老娘和小妾正和送貨的人理論,看她們的神情,顯然不敢相信這些東西都是梁嘯買的。

    不得不說,梁嘯以前的確有點摳。沒辦法,就靠老娘一個人掙錢,再不摳點,早餓死了。

    梁嘯上前,將貨物一一收下,付了貨款,又賞些了跑腿錢。送貨的人雖然費了點口舌,最後卻得了一筆不菲的賞錢,滿心歡喜地去了。

    看著滿屋子的東西,不僅李蓉清手足無措,就連一向有主張的梁媌也有些沒底。她將梁嘯拉到一旁,悄聲問道:“嘯兒,為什麼突然買這麼多東西?”

    梁嘯心裡也沒什麼把握,不過在老娘面前,他還是擺出一副很篤定的樣子。

    “阿母,你苦了半輩子,現在也該享些福了。錢的事,你不用擔心,我自有主張。從現在開始,你就準備做一個飯來張口,衣來伸手的貴夫人吧。”

    梁媌更緊張了。 “怎麼,你還要買奴婢?”

    梁嘯一聽。對啊,咱還缺幾個奴婢,沒人侍候,怎麼做貴夫人啊。東方朔忙了半天,怎麼把這事給忘了?他將老娘安撫好,出來找東方朔。聽了梁嘯的疑問,東方朔“噗哧”一聲笑,眼神中全是鄙視。

    “奴婢雖是賤人,卻不能隨便用。你以為買個人就行?誰知道那些人是什麼底細,懂不懂規矩?將來要是聽到什麼,出去亂說,如何是好?”

    梁嘯一聽,覺得大有道理。他還和平常人家不一樣,萬一天子冒充平陽侯出入的消息傳出去,對他的前程可不利。不得不說,東方朔雖然看起來有不靠譜,考慮還是很周密的。

    “那怎麼辦?”

    “這件事不用操心了,我去辦。”東方朔摸著肚子,嘆了一口氣:“你以為我真是混飯的?我這是自降身份,為你做家丞啊。可惜,連工錢都沒有,還要被人誤會。”

    梁嘯笑了,伸手想拍拍東方朔的肩膀以示安慰。可是一看東方朔那比自己腦袋還高的肩膀,還是算了。

    午時,鄧國斌跟著荼牛兒來了,穿著一身短打,袖口全是墨水,看起來就像是被荼牛兒從木匠案上拖下來,就差拿一個墨斗。他臉色有些不太好,跑得氣喘吁籲的。

    “梁君,這麼急著找我來,有何吩咐?”

    不等梁嘯說話,東方朔搶先說道:“要送一個大富貴給淮南王府,也送一個大功給你鄧君。”

    鄧國斌詫異的看著東方朔和梁嘯,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對。梁嘯昨天才搬來的,怎麼和東方朔這麼熟了?看東方朔這架勢,簡直是梁嘯的心腹啊。

    “什麼富貴?”鄧國斌說著話,眼睛卻盯著梁嘯,顯然不怎麼相信東方朔。

    “是這樣的。”梁嘯接過了話頭。鄧國斌是個技術宅,對人情世故不太擅長,別讓東方朔把他說糊塗了。 “家母有一手織錦的好手藝,只是如今年歲漸長,眼力不濟,不能再織錦了。這手藝荒廢了可惜,我想轉讓給劉翁主。一來讓手藝有傳承,二來也回報翁主的禮遇。”

    “哦,是這樣啊。”鄧國斌鬆了一口氣。 “這事得翁主做主,不過我可以向她轉告。”

    “除此之外,還有一件事,卻是非你鄧君不可。”梁嘯笑笑:“鄧君是墨家傳人,精通機關術,對織機可有研究?”

    “織機?”鄧國斌眉心微蹙,露出幾分不屑。 “我鑽研的都是攻守器械,對織機涉獵不多。”

    “如今天下太平,研究攻守器械有什麼用?”東方朔厲聲喝道:“人不可一日無衣,織機關乎民生,澤被天下。這等重要的事你不去研究,卻研究無用的殺人器物,真是愚不可及。”

    鄧國斌眉頭一挑,正欲反駁。梁嘯擺擺手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這個技術宅根本聽不懂東方朔的言外之意,還是由他轉告給劉陵就行。 “鄧君,織機也好,攻守器械也罷,其實原理都是一樣的。可是從應用的範圍來看,織機的用途卻比攻守器械要廣,哪怕是一點點小改進,也能立杆見影,對你研究大有益處。”

    鄧國斌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,撫掌而笑。 “不錯,我設計了很多器械,卻沒什麼試驗的機會。如果是織機,家家可用,利弊一目了然,要比我空想好得多。如果有利可圖,也免得有人指責我虛耗財錢。”

    東方朔哼了一聲:“總算沒有笨到家。”

    鄧國斌也不理他,笑瞇瞇的問梁嘯道:“你準備出什麼價?”

    “出價的事,我會和劉翁主面談,免得嚇著你。”梁嘯故作神秘的笑笑。 “你的任務是改造現有的織機,讓它更適用於雙面錦的特殊工藝。具體的技術問題,家母會向你說明。她用了幾十年,對現有織機的利弊再清楚不過了。”

    鄧國斌連連點頭。梁嘯請出老娘,讓她把雙面錦的工藝詳細向鄧國斌做了說明。在此之前,她用的一直是普通織機,從來沒想過設計一個專用的機器,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清楚,經過梁嘯說明,她這才放開思路,開始將織錦時遇到的一些問題講給鄧國斌聽。

    鄧國斌雖說對織機沒什麼研究,可是畢竟在機械上有豐富的經驗積累,對梁媌提出的一些問題,他很快就有了想法,和梁嘯母子一討論,立刻心動不已,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作坊裡試制。

    鄧國斌喜滋滋的回到淮南邸,把情況向劉陵草草的匯報了一通,就鑽進了作坊忙乎起來。正如梁嘯猜想的,劉陵的注意點完全不在織機上,她沉吟了半晌,叫來雷被,帶著十幾個隨從,堂而皇之的出了門,招搖過市,來到梁家。

    梁嘯早有準備,把劉陵迎進門,在堂上分賓主落座。

    劉陵沒有任何客套,開門見山的問道:“你是勸我淮南廢武備,興農桑嗎?”

    ——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12 PM

第089章 吃硬不吃軟

    “淮南興武備,備的是誰?是江南的百越,還是朝廷?”東方朔從後面走了過來,臉上沒有一絲笑容。

    劉陵吸了一口氣,又緩緩的吐了出來。

    “朝廷在淮南立國,為的就是藩衛大漢,淮南備的當然是百越。”

    “高祖四年,封英佈為淮南王,首置淮南國,轄九江、廬江、衡山、豫章四郡,的確有所藩衛王室的作用。如今淮南國祇剩下九江一郡,在大江之北,如何藩衛大漢?翁主置丹陽、豫章於何地?”

    劉陵閉上了嘴巴,一聲不吭,只是默默的看著梁嘯。東方朔一出現,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佔上風。其實她本人也知道,如今的淮南國已經不是當初的淮南國,實力大減,而朝廷的力量卻越來越強,淮南幾乎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。

    正因為如此,她才四處奔波,不惜重金的籠絡人才,以期彌補淮南國疆域變化帶來的劣勢。

    得知梁嘯要將雙面錦的工藝轉讓給她,她還以為梁嘯終於被她的誠意感動,要獻一條生財妙計給她。沒想到這個主意卻是東方朔出的,而且是諷諭她放棄武力對抗,專心農桑,向朝廷示弱。

    她不服,很失望。

    梁嘯被劉陵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。其實他也清楚,淮南與朝廷之間的對抗並不僅僅是因為野心,還有仇恨。劉陵的祖父劉長好像就是被劉徹的祖父文帝劉恆逼死的,不管淮南王示不示弱,朝廷都不會放過他們。

    除了生死有別之外,對劉陵父女來說,結果沒什麼區別。而沒有了國,生和死又有什麼區別?

    這件事,梁嘯也沒有答案。東方朔的建議看起來靠譜,其實並沒有從劉陵的角度去考慮問題。他只是想幫他渡過眼前的難關,並借機與劉陵撇清關係而已。

    勸淮南王興農桑,廢武備,如果能成功,無疑是一大功。就算不成功,他也是努力過的,劉徹會體諒他的一片苦心。至於怎麼傳到劉徹耳朵裡,對東方朔來說,這根本不是問題。

    請劉陵來,是想取得劉陵的配合。如果劉陵能夠接受他們的建議,並主動向劉徹提及,這件事就完美了。

    可是,看劉陵這副失落的眼神,她顯然不太情願接受這個建議。

    “翁主,令尊淮南王博學多識,是天下聞名的大學者,更是宗室中百年難遇的賢王。如果他能潛心學問,將來必須一代聖人,為後人景仰。做學問,養門客,都需要大量的財富為後盾。我蒙翁主錯愛,多有賞賜,無以為報,願意將雙面錦的技藝獻給翁主,聊表寸心。”

    聽梁嘯說得肯切,又對父王的學問推崇,劉陵的心裡好受了些。從梁嘯的角度來說,他提出這樣的建議,也的確是一片好意。宗室若想長保富貴,潛心學問幾乎是唯一的選擇。以她父王劉安的才智,成聖人也許有點難,像楚元王劉交一樣善終卻還是有可能的。

    劉陵微微一笑。 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卻之不恭了。我在廣陵遊歷時,就知道雙面錦之妙,你家母子以此為生。我既得了,也不能斷了你們的生計。這樣吧,我以百金為謝,還請梁君不要嫌菲?”

    梁嘯大喜過望,正準備客氣兩句,東方朔笑道:“翁主,還真有點菲薄了。梁夫人一人一機,以月兩匹計,一個也能織出二十四匹,價二十四金,獲利十金。淮南織機何止千百,織婦何止萬千,得了這技藝,一年獲利便在萬金以上,你只給百金,的確有些太菲薄了。”

    劉陵眼中閃過一抹訝異。她轉向東方朔,眼中的笑意淡了些,卻多了幾分沒來由的慍怒。 “那東方君以為多少才不算菲薄?”

    東方朔抬起一隻手,晃了晃。 “至少五百金。”

    劉陵搖搖頭。 “五百金太高了,我承受不起,手頭也沒有這麼多錢。這樣吧,長安權貴如雲,比淮南國實力強的數不勝數,東方君可以去試一試,我也正好籌措一下。如果東方君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買家,別說五百金,一千金也是可能的。如果沒有人接手,你可以再來淮南邸,我隨時恭候。”

    “好。”東方朔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。

    生意談崩了,劉陵也不打算再留,說了幾句客氣話,便起身告辭。梁嘯將劉陵送到門外,出門的時候,劉陵放慢了腳步,斜睨了梁嘯一眼。 “你就這麼急著和我劃清界線?”

    梁嘯嘆了一口氣,把蓋侯府的事說了一遍。劉陵聽了,臉色這才緩了些,卻餘怒未消。 “有什麼麻煩,告訴我便是,怎麼讓東方朔替你做起主?”

    梁嘯無奈地笑道:“他又高又大,我打不過他。”

    劉陵“扑哧”一聲笑了。 “原來你是個吃硬不吃軟的,我倒是想得差了。早知如此,直接將你擄到淮南去,哪會有今天這局面。唉,人財兩失啊。”

    梁嘯無語,這句話怎麼聽得這麼彆扭呢,你還想霸王硬上弓不成?

    送走了劉陵,梁嘯回到堂上,還沒坐穩,東方朔就埋怨開了。“你懂不懂做買賣?要不是我攔著你,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麼賣了?”

    梁嘯道:“百金不少了。我本來只打算開價五十金的。”

    “你不懂。這件事你別管了,交給我吧。”東方朔站了起來,一揮大袖,走了兩步,又蜇了回來。“說好了,佣金一成,我好容易發次財,你可不能少了我的。要不然,過幾個月都沒錢給細君。”

    “放心吧,少不了你的。”梁嘯大笑:“以後有我吃的,就有你吃的。”

    “這我就放心了。”東方朔滿意的甩著大袖,大笑而去。

    劉陵回到淮南邸,將鄧國斌找來,吩咐他抓緊時間攻關,盡快將改進後的樣品拿出來。然後,她走進書房,鋪開筆墨,準備給她的父王劉安寫信。這是她的例行工作,將長安的消息及時傳回淮南是她留在長安的主要任務。

    不過,這一次,她有些猶豫。梁嘯和東方朔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響。採納梁嘯的建議,做一個名傳後世的大學者,對劉安來說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如果一來,她也不用這麼辛苦,每天強顏歡笑的周旋在長安權貴之間,就為了一兩句可能有用的信息。

    那樣的話,這狡童不會再離我遠遠的,怕惹上是非了吧?這個吃硬不吃軟的豎子,當初用強就好了。

    想起梁家門口中的那幾句話,想起梁嘯當時臉上的尷尬,劉陵的臉突然紅了起來,手中的筆停住,墨滴在簡上,在燈下閃著光,像一隻又黑又亮的眼睛。

    哼哼,想躲著我?我可不能讓你如願。劉陵眼珠一轉,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容,重新換了一片竹簡,埋頭書寫起來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19 PM

第090章 臣之道

    未央宮,司馬門,韓嫣跳下車,快步向宮門走去。手持大戟的衛士看到他,連忙躬身行禮。態度恭敬。

    韓嫣視若不見,昂頭而過。走到門前,正準備抬腿進門,突然又停了下來,遠遠的看了東方朔一眼,嘴角一咧。 “東方曼倩,你今天心情不錯啊。”

    東方朔雙手拄戟,斜著眼,努著嘴,將大戟的飄帶吹得亂舞,卻不理韓嫣。韓嫣笑了,一邊用金馬鞭敲打著掌心,一邊走了過來,上下打量了東方朔一眼。

    “一身嶄新的衣服,劍也換了,發財啦?”

    東方朔慢慢的把頭轉了過來,俯視著韓嫣。 “許你用金丸射鳥,就不許我發財?”

    韓嫣在離東方朔三四步的地方站定,以便使自己不用將頭仰得太厲害。 “哪來的錢?盜墓去了?”

    “我東方朔需要盜墓嗎?”東方朔哼了一聲,再一次將頭扭了過去,用鼻子對著韓嫣。 “我滿腹學問,隨便抖露一點,就能衣食無憂,可不需要靠這些歪門邪道。”

    韓嫣臉一紅,哼了一聲,轉身進宮。

    劉徹正在側殿射箭,李當戶陪在一旁。百步外的箭侯上,釘了兩枝箭,旁邊稀稀拉拉的落了十來枝箭。

    劉徹有些沮喪。 “當戶,我八歲習射,所從皆為當代名師,至今八十步猶十不中五,為何梁嘯習射一年,便能百步外中的?”

    李當戶不緊不慢的說道:“陛下雖然童蒙習射,所求卻非射遠及的,而是嚴守射禮,與梁嘯所求不同,亦無須比較。再者,以梁嘯眼下的實力,百步中的也是巧合,讓他再射,他也沒什麼把握的。”

    “這麼說,有運數的成份?只是他這運數也太好了吧。”

    “的確如此。據鄭當時說,梁嘯雖然年輕,運數卻頗為讓人羨慕。他曾經被人伏擊,昏迷不醒,忘記了很多事,卻因禍得福,心智大開,從此脫胎換骨。他與成名高手作生死決,身受重傷,人事不省,對手數步外發矢,他卻安然無恙。”

    “呵!”劉徹驚嘆一聲:“他還真是福厚啊。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。王孫,你說呢?咦,你怎麼了?”

    韓嫣上前行禮,伸手從劉徹手裡接過弓,又取了一枝箭,用力拉開弓,仔細瞄了瞄百步外的箭侯,撒手松弦。 “啪”的一聲,羽箭射中箭侯,卻在邊緣被稱為下個的部位。他陰著臉,又連射兩箭,結果一箭脫靶,一箭僅中上個,連質外圍的躬都沒射著。

    “今天心情不好,不射了。”韓嫣發怒,將弓扔在地上。

    韓嫣一進來,李當戶的臉色就不好看,見韓嫣不答劉徹的問話,又從天子手中奪弓,他已經有些按捺不住。此刻見韓嫣將弓扔在地上,頓時大怒,厲聲道:“小奴,敢在天子面前失禮麼?”

    韓嫣斜了他一眼。 “怎麼,天子面前,你也要和東方朔一樣差辱我麼?”

    “大膽!”李當戶兩步趕了過來,劈面一掌,扇在韓嫣的臉上。 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韓嫣白晳粉嫩的臉頓時紅了一片。韓嫣大吃一驚,捂著臉,瞪著李當戶,一臉的不可思議。 “李當戶,你敢打我?”

    “君前失禮的狗奴,人人打得。”李當戶厲喝著,捲起袖子,又衝了過來。韓嫣一見形勢不妙,氣勢頓時弱了,轉身就逃。李當戶邁開大步追趕,兩步趕上,一拳將韓嫣打倒在地。

    劉徹見狀,連忙伸手攔住。李當戶餘怒未消,大聲說道:“陛下,此等不知禮數的佞臣,豈能留在陛下身邊。請陛下容臣將他擊殺,縱是死罪,臣也認了。”

    劉徹哪裡敢讓,急令侍者將韓嫣拉開,卻沒有責怪李當戶,繼續詢問有關射箭和梁嘯的事。兩人說了半晌,李當戶告辭出宮,劉徹才來到韓嫣面前,責道:“王孫,你今天是怎麼了?”

    韓嫣挨了李當戶幾下,臉腫了半邊,聽了劉徹這句話,更是委屈。他翻身下榻,跪倒在劉徹面前,抱著劉徹的腿,放聲大哭。

    “陛下,臣以逆臣之後,得蒙天幸,與陛下友愛。本欲以賤軀侍奉陛下,不料使陛下蒙羞。今日先遭東方朔羞辱,又被李當戶毆打,臣無顏苟活,請陛下賜臣一死,全陛下清譽,也容臣最後一次為陛下盡忠……”

    聽韓嫣說得傷心,劉徹越發不忍。他拉著韓嫣的手,將韓嫣扶了起來,兩人並肩坐在榻邊。劉徹用袖子抹去韓嫣臉上的淚水。 “東方朔又怎麼了?”

    一聽這話,剛剛平靜下來的韓嫣再次放聲大哭,伏在劉徹腿上,一邊哭泣一邊將司馬門外被東方朔暗諷的事說了一遍。此刻李當戶不在面前,他可以劉徹面前盡情撒嬌,更是添油加醋的告了東方朔一狀,就差說東方朔去盜帝陵了。

    劉徹雖然不完全相信韓嫣,卻也覺得好奇,立刻讓人召東方朔來。

    時間不長,東方朔邁著大步,昂首挺胸的來到劉徹面前。劉徹上下打量了東方朔一眼,見東方朔果然一身新衣,腰間的長劍也換了檔次更高的,便沉著臉,厲聲問道:“東方朔,最近做了什麼不法之事?”

    東方朔一臉茫然。 “陛下,臣讀聖賢之書,行聖人之教,行不踰矩,何嘗做什麼不法之事?是哪個小人在誣告臣,請陛下治以反坐之罪,以正視聽。”

    “如果沒做不法之事,那你這新衣、新劍從何而來?”

    “這個?”東方朔得意的撣了撣衣擺,又握著劍柄,挺起了胸膛。 “臣從梁嘯那兒討來的。”

    “梁嘯?據我所知,他可吝嗇得很,怎麼會平白無故的為你治辦衣裝?”

    “沒錢的時候,當然要勤儉持家,現在有錢了,他就大方了。”

    “有錢了?”劉徹眼珠一轉,眼神有些不快。 “淮南翁主送的禮?”

    “以前只是禮,現在卻是買賣了。”東方朔眉飛色舞,把梁嘯被蓋侯府索錦,梁嘯不願意其母受累,要將雙面錦技藝轉讓出去的事說了一遍。 “梁嘯不會做生意,只開價百金,是臣攔住了,開價五百金。如能成功,臣可以獲利五十金……”

    看著一臉暴發戶嘴臉的東方朔,劉徹沒有說話。他轉著眼珠,沉吟片刻:“雙面錦技藝能值五百金?”

    東方朔不假思索,脫口而出。 “當然不值,連百金都不值。”

    “既然如此,為何你認為開價五百金還能成交?”

    “陛下,臣開價五百金,和梁嘯開價百金一樣,只是不想賣而已。”東方朔洋洋得意。

    “只是他沒有臣這般有魄力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21 PM

第091章 出遊

    聽到此處,韓嫣有些回過味來了。他惡狠狠的瞪了東方朔一眼,悄悄的抽了抽劉徹的衣角。

    劉徹不解,又不好當著東方朔的面問,便揮手讓東方朔退下。東方朔施了一禮,昂首闊步的走了。韓嫣氣得黑了臉,撇了撇嘴,眼淚又下來了。

    “陛下,臣這頓打挨得好冤枉。”

    “也不冤。”劉徹捏了一下韓嫣完好的半邊臉蛋,神態親暱。 “李當戶這是維護天子尊嚴。王孫,私下里如何胡鬧都無妨,外人面前,你怎麼能如此放肆?”

    “臣知罪。可是,臣若不是被東方朔激怒,臣又怎麼會君前失禮呢。東方朔這是故意的,臣被他利用了。”

    劉徹眉頭一挑:“他是故意激怒你,好有機會告訴朕這件事?”

    “肯定是啊。陛下,你還聽不出他的意思嗎?梁嘯許了他一成的佣金,他當然要出力,賣個好價錢。他向淮南翁主開價五百金,還不肯賣,是想賣個更高的價啊。”

    “這雙面錦的技術還能賣更高的價?”

    “當然了。臣這些天去江都邸打聽過。雙面錦是江都的特產,只有廣陵丁氏一家獨售,一金一匹,產量不高,通常都不在市肆出售,未下機就被人訂走了。能織這種錦的只有一個姓樑的婦人,很可能就是梁母。這種錦有市無價,利潤豐厚,只是供應不足。如果能安排百餘台織機,年產百餘匹,獲利百金綽綽有餘。”

    劉徹恍然大悟,一拍大腿。 “如此說來,別說是整個淮南國,即使只算劉陵的食邑,一年也能獲利百金。”

    “對啊。”韓嫣附和了一句,又提醒道:“這樣的生財之道,不宜落入淮南之手啊。東方朔想必也是看出了這一點,這才想尋找開得起更高價錢的。”

    “所以,他瞄上了我?”

    韓嫣一臉媚笑。 “除了陛下,還有誰能出得起這麼多錢,還有誰敢搶淮南翁主的財路?”

    劉徹眼珠一轉,哈哈大笑,他輕拍韓嫣的臉。 “王孫,還是你肯為我著想啊。不過,我卻不能貪圖這點小利,傷了淮南王的心,落得個好利之名。王孫,你也不能亂來。”

    韓嫣的臉頓時苦了下來,撅著嘴,伏在劉徹大腿上,媚態橫生。劉徹一時心動,手指沿著韓嫣的背滑了下去。韓嫣臉一紅,順從的轉過了身子。

    ……

    過了兩日,東方朔定制的超大型馬車送到,梁嘯為此支付了三萬七千錢,幾乎將家裡的最後一個半兩錢都搜出來了。本來長安一輛中檔馬車的價格也就是兩萬到兩萬五千錢左右,可是東方朔的身材過於高大,必須加高加寬,成了獨此一輛的定制產品,成本也就直線飆升。

    這還僅僅是車,為了能拉動這輛車,還需要兩匹健馬。這兩匹高頭大馬又花掉梁嘯一萬八千錢。前前後後,梁嘯為東方朔支付了六萬多錢,才算把東方朔打扮好了。

    摸著嶄新的馬車,東方朔滿意中帶著三分遺憾。 “可惜不能朱轓,要不然就真得意了。”

    “那得靠你自己去掙了,有錢也買不到。”

    “誰說買不到?”東方朔眼睛一斜。 “只要有足夠的錢送禮,二千石可立得。”

    梁嘯聳了聳肩,沒有理他。轓是裝在車輪上方的擋泥板,可以供人將手臂伏在上面。漢代製度,二千石以上可以將兩邊的轓塗成紅色,二千石以下,千石至六百石,只能將左轓塗成紅色。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徵,不是有錢就能塗的,否則便是越禮。

    “我已經沒錢了。劉翁主被你的五百金嚇跑了,又沒有其他買家,現在該怎麼辦?”

    “放心,跑不掉的。”東方朔笑笑。 “走吧,你到長安這麼久了,天天練箭,可能還沒出去遊覽過。如今有車有馬,秋色正美,不如出去轉轉,順便也讓令堂飽覽一下長安的風景。”

    梁嘯本想拒絕,他想在家練箭,可是轉念一想,老娘到長安這麼久,的確沒機會出去看看。一是沒時間,二是沒錢,出去也是丟人。現在情況有所改善,有車有馬,也該帶老娘出去散散心,見識一下帝都的壯美。

    梁嘯進屋請示,梁媌滿心歡喜,一口答應。李蓉清和胡細君也抑制不住興奮,樂出聲來。胡細君自高奮勇,要做她們的嚮導,帶她們去看風景。

    梁嘯一行人出了門。東方朔獨坐一輛軺車,李蓉清、胡細君陪著梁媌坐一輛輂車,梁嘯與荼牛兒騎馬相隨。梁嘯本來可以和東方朔一起坐車,但是他想多練習騎術,便不顧東方朔的勸告,像個侍從一樣騎馬。

    騎無鐙馬並不輕鬆。梁嘯原本也可以改造一下馬鞍,加一對馬鐙,以利騎乘,可是後來一想,將來上了戰場,難道還要隨身自帶馬鐙和馬鞍嗎?便放棄了,耐心學習騎術。

    萬戶裡在長安西南郊,出了里門不過十餘里,便是八水之一的泬水。泬水兩岸的草地上,已經停了不少車輛,外出遊玩的人著實不少。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歡聲笑語,此起彼伏。

    站在泬水邊,北望雄偉的長安城,南望高聳入雲的南山,聽著耳畔的鶯鶯燕燕,梁嘯也覺得心情大好。他和東方朔沿著泬水而行,享受著難得的休閒時光。自從向桓遠習射,他已經有很久不在外面玩了,大部分時間都耗在練箭上。

    練箭就像登山,越往高處越難,要付出的努力也更多。他現在正在練習百步這個距離,命中率一直在三成左右搖擺,而且都在六七環以上,五環以內的命中率低得令人髮指,幾乎只能靠運氣。

    他覺得自己似乎遇到了瓶頸。這也是他願意跟著東方朔出來散散心的原因之一。

    “梁嘯?”一匹快馬飛馳而來,在梁嘯和東方朔面前停住,馬上少年一身勁裝,持弓挾矢,英氣勃勃。

    梁嘯停住腳步,抬頭打量了此人一眼。 “足下是……”

    “聽說你在未央郎署一箭中鵠,一箭中的,我很是懷疑,特地來和你比射。”

    梁嘯再次打量了這少年一眼,哼了一聲,有些不高興。這少年分明是來找碴的,不通報姓名,一開始就要比射,簡直是無禮之極。既然如此,他也沒必要扮什麼謙謙君子。

    梁嘯轉身就走。

    少年大怒,跳下馬,大步走了過來,攔在梁嘯面前,張開搭箭,直指梁嘯面門,厲聲喝道:“撮爾吳蠻,想踩著我李家出頭,有那麼容易嗎?今天贏了我,你才有資格在長安立足。要是怕了,立刻滾出長安,回你的江都國去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25 PM

第092章 邀鬥

    “李家?”梁嘯停住腳步,無視直指面門的利箭,打量著面前這個怒氣沖衝的少年。“你是李將軍之子?”

    “他是我二兄李椒。”身後傳來一個聲音。李敢拿著馬鞭,快步走來,笑嘻嘻的打量了梁嘯一眼。 “他是我弟兄三人中射藝最高的,僅次於我父親。你若是贏了他,便有資格向我父親挑戰。”

    “我為什麼要向李將軍挑戰?”

    “咦,你在未央郎署的時候,不是要向我父親挑戰嗎?”

    梁嘯看著一臉訝色的李敢,忽然笑了起來。他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,肯定是李敢不服,卻又自知實力不夠,這才拉著李家兄弟中射藝最好的李椒來挑戰,要為李家討回這個面子。

    “我當時的確是準備向令尊挑戰來著,可惜郎署的郎官們不敢應戰,最後只能不了了之。你兄長李當戶當時也在場,看得一清二楚,你好像也在場吧?怎麼沒見你出來應戰?”

    李敢尷尬不已,嘿嘿乾笑了兩聲,把頭轉了開去。

    李椒見狀,不免生疑,卻又不好當面問。他盯著梁嘯,一字一句的喝道:“休要廢話,你究竟應不應戰?”

    “應戰又如何,不應戰又如何?”

    “應戰,你我就比試一場,步射、騎射,隨你挑,射侯論籌還是論生死,我都奉陪。如果不敢,那就離開長安,不准再拿我李家說嘴。”

    梁嘯眉毛一挑。李椒夠霸道啊,居然要我離開長安。我離開長安,不等於斷了前途嗎?難道因為你李家的面子,我就應該放棄一切?

    “如果我贏了呢,你是不是也要離開長安,回你的隴西老家去?”

    李椒一愣,有些遲疑。過了片刻,他用力的點點頭:“自然。”

    “梁嘯,你別上他的當。”劉陵騎著一匹白馬,沿著泬水奔了過來,正好聽到李敢和梁嘯的對話,立刻搶過了話頭。說話間,她已經馳到了梁嘯面前。她身披火紅色的大氅,穿了一身緊身的素白勁裝,裁剪得體的衣服將她的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,英氣而不失嫵媚。

    “劉翁主?”李椒認出了劉陵,不敢大意,連忙收起弓,躬身行禮。他的神態很恭敬,卻不肯就此放棄。 “翁主何出此言,我輸了,肯定離開長安,絕不食言。”

    “你是可以離開長安,可是這並不影響你出仕,不管是隨你父親李將軍出征,還是授官,在不在長安又有什麼區別?梁嘯則不然,他如果回了江都,出仕的機會微乎其微。你覺得這樣公平嗎?”

    李椒赧然,嘴上卻不肯服軟。 “那翁主說,如何賭鬥,才算公平?”

    “賭金吧。”劉陵衝著梁嘯嫣然一笑。 “這個最公平。”

    李椒想了想,一口答應。 “可以。不過,我要另外加一個條件:若他輸了,以後不准再藉我李家的名頭說事。”

    劉陵轉頭看向梁嘯:“梁嘯,你覺得呢?”

    梁嘯笑笑。 “可以。不過,我也要加一個條件:你如果輸了,以後李家不得無事生非,橫加挑釁。我時間很緊張,沒空接待你們。當然了,如果李將軍親自登門,我一定奉陪。”

    劉陵“噗哧”一聲笑,轉頭看向李椒。李椒強忍怒氣,用力點了點頭。 “如何比?”

    劉陵搶著說道:“立射吧。梁嘯在未央郎署比的就是立射,李君既然不服,還是同樣比試,免得有人輸了不認,又節外生枝,橫生藉口。”

    李椒自信的點了點頭。他也有此意。梁嘯是在立射上一鳴驚人的,他就要在立射上還以顏色。梁嘯曾經射出十二箭命中七箭的好成績,還有一箭中鵠,一箭中的,但李椒並不擔心。他的射藝在李家三兄弟中是最好的,僅次於其父李廣。十二箭,他有把握命中六箭以上。至於中鵠和中的,他覺得那是運氣的問題,就算現在讓梁嘯再射,他也未必能命中。

    更何況,他向李當戶打聽過,梁嘯射百步的正常水平也就是三四成的命中率,他那天在未央郎署技驚四座有很大的運氣成份。運氣不可能一直伴隨,他挑選這樣一個公眾場合比試,就是要讓梁嘯丟個臉,讓別人知道他那天的風光只是運氣好而已,並不是真本事。

    兩人還沒商量好賭鬥的細節,四周已經圍起了一圈人。男的女的都有,個個興奮不已,甚至女的比男的還興奮。李椒就不用說了,李將軍的次子,正是弱冠年紀,相貌堂堂,是很多長安適齡少女懷春的對象。梁嘯年輕些,卻同樣身材高大,一表人材,特別是那一雙猿臂,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。

    “咦,這少年好長的手臂。”有人好奇心爆棚。

    “你懂什麼,這叫猿臂,天生善射。”立刻有熱心人予以解答。 “李廣將軍以射著稱,就是因為他有一雙猿臂。他的三個兒子雖然射藝高超,卻沒有一個能超過他的,都是因為沒能遺傳他的猿臂啊。”

    “李家兒郎沒有猿臂,這少年卻有一雙猿臂,莫非這少年也是李將軍的血脈?”

    “少見多怪。難道天下有猿臂的都是李家的?”有人不服氣的分辯道:“猿臂乃天地元氣所鍾,李家既然出了李將軍,就不會再有第二雙猿臂,要不然老天豈不是太偏愛李家了。”

    旁邊的人議論紛紛,八卦橫飛,梁嘯卻沒時間關注這些。雖然以他的耳力,周圍這些人的議論他都能聽得清楚。可是面對李椒,他卻不敢有任何大意。

    他自己也清楚,那天在未央郎署的成績有很大的運氣成份,今天能不能複製成功,他心裡也沒底。只是被逼到這個份上了,他也不能自打耳光,承認那天是運氣。

    劉陵見梁嘯沉默不語,猜到了他心裡在什麼,跳下馬,湊到他身邊,輕聲說道:“沒把握?”

    “的確沒什麼把握。”梁嘯實實在在的點了點頭。 “不過我會盡力而為。”

    “我幫你。”劉陵得意的笑笑,款款向李椒走去。 “李君,既是賭射,加點彩頭才有趣。你說是不是?”

    李椒不屑的瞅了梁嘯一眼。 “翁主說得有理,不知道梁君想賭點什麼?”

    “梁嘯說,他缺一匹好馬,他看中了你的這匹座騎。”

    李椒的臉沉了下來。 “我這匹青驄馬可是隴右良駒,價值十金,他賭得起嗎?”

    劉陵轉過身,招了招手。雷被走了過來,將一隻鹿皮囊放在地上,解開,裡面是一大摞金餅,粗粗一看,至少有五十金。

    李椒的臉色立刻變了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27 PM

第093章 開賭

    李椒微瞇雙目,寒聲道:“翁主這是何意,要替梁嘯出頭麼?”

    “非也,這是梁嘯的錢。”劉陵微微一笑,又添了一句。 “只是其中一部分。”

    李椒冷笑一聲:“他有這麼多錢,又何必住瓜棚?”

    “這就是你不懂了。”劉陵笑容更加燦爛。 “他只是不願苟取富貴。否則的話,他早就富貴了。我淮南王府聞其賢名,三次遣使親臨江都,重金延聘其入府,都被他拒絕了。如果他肯答應,又何須住什麼瓜棚。淮南雖小,亦有小院千區以待天下賢士。只是他一心要為天子效力,不肯從我淮南罷了。”

    此言一出,周圍頓時議論紛紛。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居然拒絕了淮南王府的徵召?淮南王是有名的賢王,禮賢下士是出了名的,能受到淮南王的邀請,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才,何況還是三次。拒絕淮南王的重金聘請,寧可住瓜棚,此人不僅有才,而且是個忠於朝廷之人。年紀輕輕,已有高士之風。

    一時間,看向梁嘯的眼光都有些變了,少了幾分帝都人的自負,多了幾分欣賞,有幾個少女開始指指點點,竊竊私語,眼神也變得多情起來。

    東方朔笑了。他搖了搖頭,有些無奈。

    劉陵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料,讓他很意外。不過,劉陵當眾說出這些話,已經足以洗清梁嘯交通諸侯的嫌疑,他也就無須擔心了。

    梁嘯暗自嘆了一口氣,心裡有些愧疚。劉陵這麼做,是為他揚名。可是他已經欠劉陵太多了,劉陵為他做得越多,他越是不安。他走上前,攔住了劉陵。

    “翁主……”

    “怎麼,捨不得?”劉陵眉毛一挑,瞟了梁嘯一眼,眼神中有戲謔,也有失落。 “五百金,我拿不出,想和你商量一下,換一種合作方式。我先付百金,以後每年分三成利給你,如何?”

    梁嘯吃了一驚:“這……太多了。”

    “那就是答應了。”劉陵笑了,不由分說地拿起梁嘯的手掌,用力擊了三下,“啪啪啪!”三聲過後,劉陵又笑道:“先借我九十金,我去開個賭。”翻身上馬,輕踢馬腹,走到場中,舉起手中的馬鞭搖了搖。

    周圍的人群頓時都閉上了嘴巴,目光齊唰唰的落在劉陵身上。

    “諸君住在長安,見多識廣,想必見過不少比武較技。不過,今日之比試卻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。他們一個是我大漢名將李廣將軍的兒子,世世習射。一個是來自吳楚的少年,天生一雙猿臂,更通曉傳說中的射聲技。他們都是我大漢的年輕俊傑,這樣的比試,又豈是普通的比試可比?”

    觀眾們只知道有人要比試,圍過來看熱鬧,其中有一些人認識李椒,覺得這場比試應該有看頭,但是也沒有想得太多,以為這不過是李椒的一場表演賽而已,勝負沒什麼懸念。聽劉陵這麼一說,他們才知道梁嘯的射藝絲毫不比李椒差,還會什麼射聲技。

   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射聲技是什麼,可既然是傳說,那肯定不會差。

    一場平凡無奇,或者說是一面倒的比賽變成了勢均力敵的強強對決,精采度立刻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。一時間,觀眾們的熱情高漲。他們歡呼著,討論著,聲音吸引了更多的觀眾,更多的遊人圍了過來。不大一會兒,就圍了個里三層,外三層,水洩不通。

    劉陵輕策坐騎,沿著人群輕馳,身體隨著座騎的步伐輕輕起伏,火紅的大氅抖動,像一團跳躍的火。她舉起手臂,大喝一聲:“如此精采的賽事,豈能無彩?”

    這一句頓時燃爆全場,無數人放聲大笑,七嘴八舌的大叫道:“不能!”

    “要賭,要賭!”

    “哈哈,必須下注!我要坐莊!”

    梁嘯摸著手掌,看著四周興奮莫名的觀眾,目瞪口呆。這幫人怎麼一聽到賭,比看到他們比賽還興奮,就連那些小媳婦、大姑娘都忙不迭的掏荷包,興奮得兩眼放光。這也太好賭了吧。

    別說梁嘯,就連李椒都有些無奈。這原本是他和梁嘯的一場較量,結果劉陵一來,不僅增加了賭注,還坐起了莊。看著劉陵輕車熟路的安排賭局,他不自覺的學梁嘯聳了聳肩。

    劉陵顯然常乾這種事,手一揮,就有人在地上鋪開一張坐席,就地設賭,接受下注。她開出的盤口都是一賠五,但絕大多數人都賭李椒贏,下注賭梁嘯贏的人只有寥寥數十人,而且有一半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,下注的金額也有限,都是十幾錢左右,最多的只有一百錢。比起下給李椒的注,簡直可以忽略不計。

    劉陵圈馬走了回來,伏在馬背上,笑嘻嘻的對梁嘯說道:“你可一定得贏。你要輸了,我至少要輸百金。到時候可從你的紅利裡扣。”

    梁嘯皺眉。 “翁主,你這是幫我還是幫他啊。你給我這麼大的壓力,我還能好好射箭嗎?”

    劉陵眉頭一挑:“真要輸了也沒事,到我身邊做個侍從,什麼時候把債還清了,什麼時候還你自由。”

    梁嘯一聽就急了。 “翁主,你這可點有賴啊,我們什麼時候這麼說的?”

    “我還就賴上你了。”劉陵咯咯一笑。她眼神一閃,突然揚聲叫了起來。 “哼,這不是修成子仲嗎?怎麼,你也要賭一把?”一邊說著,一邊策馬迎了過去。

    梁嘯順著劉陵的目光看去,只見一個最多十二三歲的少年,騎著一匹神駿之極的黑馬,身後跟著十來個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的少年。周圍那麼多人,他們也不下馬,就這麼直接衝過來了,嚇得正在下注的人連忙讓開,幾個人摔倒在地,卻敢怒不敢言。

    聽了劉陵的話,修成子仲咧嘴一笑:“我說怎麼這麼熱鬧,原來是淮南翁主在這裡設賭。都賭什麼啊,我也來湊個熱鬧。”

    劉陵把賭局說了一遍,修成子仲打量了梁嘯一眼,回頭和一個隨從商量了幾句,擺了擺手。 “我押李椒,百金。”

    全場嘩然。

    在此之前,下注都是幾百錢,最多的也不過一兩金,修成子仲一出手就是百金,如果李椒贏了,劉陵就要付他五百金。這可是一筆大賭注。和這筆賭注相比,其他人都不值一提。

    就連劉陵都覺得很意外。 “修成子仲,這是不是有些太大了?”

    “不敢接啊?”修成子仲歪了歪嘴。“不敢接,就不要坐莊嘛。讓開,我來。”

    “等等。”劉陵伸手攔住了修成子仲,回頭看了梁嘯一眼,輕笑一聲:“我接了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29 PM

第094章 一擲千金

    梁嘯很頭大。劉陵還真能挑事兒,好端端的設什麼賭局嘛,現在好,遇到狠角色了。這個修成子仲一張口就是一百金,直接把劉陵逼到絕路上去了。

    即使是對劉陵來說,五百金也不是一個小數目。食邑千戶的列侯一年的租稅收入才二十金。太史公在《貨殖列傳》中多次提到,很多大商人辛苦一年的純利潤也就二十金。

    要讓劉陵一下子賠掉五百金,她肯定會元氣大傷。

    不管是為了劉陵,還是為了自己,這場比賽都必須贏。可是面對李椒,又是射百步,他一點把握也沒有。

    就在梁嘯有些心虛的時候,又有人被吸引了過來。

    韓嫣騎著一匹桃花馬,身披一件淡紫色的披風,在幾名騎士的侍從下,出現在梁嘯面前。見東方朔在場,他狠狠瞪了東方朔一眼,又看了看場中。自有隨從上前打聽情況,匯報給他。韓嫣聽了,目光微閃,揚聲道:“我賭李君贏,百金!”

    人群再次嘩然。隨著修成子仲和韓嫣的出現,這場比試已經完全變了味,成了一場豪賭,兩人聯手,直接把劉陵擠到了死角,再也沒有一絲迴旋餘地。

    一千金的損失,劉陵自己根本拿不出來。就算向她父王求援,也需要幾個月之後。可想而知,不論是修成子仲,還是韓嫣,都不會給她這麼多時間籌錢。

    修成子仲坐在馬背上,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劉陵,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。劉陵眉頭微皺,臉色卻不變。她走到梁嘯身邊,笑道:“你不用擔心,這是我自己的賭局,輸贏與你無關。”

    聽了這話,梁嘯並沒有輕鬆多少。他聽得出來,劉陵其實已經慌了。之所以這麼說,只是不願讓他受影響。梁嘯覺得手指有些發麻。他深吸了一口氣,轉頭看了一眼李椒,心中突然一動。

    李椒的神情的確有些不自然,鬢角濕淋淋的,像是剛淋過雨。見他看過去,李椒強笑一聲,想讓自己顯得輕鬆,卻笑得極不自然。

    梁嘯忽然鬆了一口氣,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不少。原來李椒也沒什麼把握,大家半斤對八兩啊。

    射箭首重心,心定則手穩。若是心亂了,十成射藝最多只能發揮三成,在這種高手對決的比賽中,幾乎是必敗無疑。李椒的確是高手,但是他還沒有強到能輕鬆取勝的地步,自己還有取勝的機會,雖然機會不多。

   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看誰能承受住這麼大的壓力。誰能頂住這個壓力,正常發揮,誰勝出的機會就更多。

    說話間,已經有人在百步外立好了箭侯等用具。李椒似乎常常和人比箭,東西帶得很全,並不因簡就陋。

    藉著這個時間,梁嘯集中精神,屏除雜念,緩緩調整著呼吸,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。

    這時,梁媌帶著李蓉清、胡細君也趕了過來。見這副情景,她倒是比較淡定,反過來安慰梁嘯道:“嘯兒,你方學射一年,就能和李君這樣的高手比試,縱使是敗了也是榮幸。若僥倖贏了,更是錦上著花。有得無失,有什麼好擔心呢,就當是一次經歷吧。至於賭金,也沒什麼大不了的,將雙面錦技藝送與翁主便是,大好男兒,還怕不能富貴嗎?”

    聽了老娘的這番話,梁嘯這才真正的放下負擔,輕鬆上陣。

    梁嘯和李椒並肩而立。有人在地上畫了兩個十字,這就是射者所立的位置,稱之為物。站在物的十字交叉點上,梁嘯和李椒互相看了一眼。李椒冷笑道:“多謝梁君賜金。劉翁主要因你破財了。”

    梁嘯含笑應對。 “多謝李君賜馬。這匹青驄馬看真起來比尊兄所賜還要神駿幾分,我真是受之有愧啊。”

    李椒的眼角抽了抽。他知道李當戶送了梁嘯一匹馬。那匹馬雖然不錯,但只是普通的座騎,價值不過八千,隨處都可以買到,怎麼能和他這匹價值十金的青驄馬相比。如果輸了這匹青驄馬,他就算有十金,短時間內也未能能買到同樣的好馬。

    更重要的是,他真的輸不起啊。他要是輸了,李家就真成了梁嘯成名的犧牲品了。除非父親李廣親自出面,向梁嘯挑戰。可是李廣是成名多年的人物,怎麼能主動向一個後輩挑戰呢。

    李椒將弓交在右手,左手在衣服上蹭了蹭,蹭去手心的冷汗。

    “李椒緊張了?”梁嘯看在眼裡,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李椒的機會。

    “你不緊張?”李椒瞪了梁嘯一眼,反唇相譏。

    “緊張。”梁嘯笑道。 “不過我的手還沒有潮。李君,這手可不能潮啊,萬一打滑,以李君的弓力,獲者可有生命危險啊。”

    獲者就是站在箭侯附近的人,負責報告射中與否,以及射中的位置。為了避免被誤傷,通常會在他的面前擺一張乏。乏由皮革製成,就算被射穿,力量也會大減,不會重傷獲者。乏離箭侯有數步之遠,梁嘯為獲者擔心,等於說李椒會脫靶,而且會很嚴重。

    李椒大怒,一邊套上遂、決,一邊低聲喝道:“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。堂堂大丈夫,用這些小伎倆,不覺得丟人嗎?”

    梁嘯慢騰騰的將一塊骨製的決套上右手拇指,不緊不慢的說道:“你不宣而戰,突然襲擊,丟不丟人?”

    李椒此時已經拉開了弓,瞄準遠處的箭靶,正準備射擊,突然聽到這一句,不由得愣了一下。嚴格來說,他今天的確有些不宣而戰的意思。正常情況下的挑戰,絕對沒有逼對方當場應戰的,只是約定時間、地點,通常還會由應戰一方做決定。

    他今天怎麼就當場挑戰了呢?李椒一時有些糊塗。

    弓與弩的區,就在於弓不能持久,拉開之後必須立刻發射,對使用強弓的人來說更是如此,長時間的拉弓不僅消耗體力,而且會影響弓力。拉弓至彀(全滿)的那一刻,力量最強,如果能迅速拉滿,還可以利用弓的彈性增加射程,也就是所謂的猛開弓,輕放箭。

    李椒正欲放箭的這一刻被梁嘯干擾,分了神,猛開弓的時機已經錯過。按理說,這時候他應該放鬆弓弦,重來一次,以保證動作的連貫性和完整性。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,又是第一次,他如果這麼做,無形中就示弱了,甚至會給人他連第一箭都不敢射的印象。

    李椒氣得臉色泛紫。他狠狠的瞪了梁嘯一眼,深吸一口氣,用力拉滿,鬆開弓弦。

    “嗡!”箭羽離弦。

    箭一飛出去,李椒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。這一箭射得太勉強,力量嚴重不足,別說射中箭侯,恐怕連一百步的距離都射不滿。果不其然,箭剛飛出八十餘步就失去了力道,速度慢了下來。偏偏這時一陣微風吹來,箭打了個轉,橫著落在了地上,離箭侯足足還有四五步遠。

    “啊——”周圍一片嘩然,驚呼聲像耳光一樣,狠狠的抽在李椒的臉上,抽得他面龐發燙。

    押陣的李敢一看,臉也僵住了。對李椒來說,第一箭就射空,這可是從來沒出現過的情況。今天出門之前,應該蔔一下吉凶才對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31 PM

第095章 追星不分老少

    李椒面紅耳赤,再射兩箭,連續射空,竟然一箭未中。

    周圍一片死寂。絕大多數人可是買了李椒贏,要是他輸了,他們可就破財了。再者,梁嘯畢竟是江都國人,對長安百姓來說,他是別國人。李椒家在隴右,卻是關中的一部分,是京畿邊緣,他們更有認同感。他的父親又是著名的李將軍,觀眾們在心理上自然希望他贏。

    連續三箭射空,李椒開局嚴重失利,第一番射的四箭只剩下最後一箭,如果李椒再射失,那可就丟臉了。

    沒有一個人說話,以免影響李椒。然而,這種寂靜更增加了李椒的壓力。他的氣息有些紊亂,臉也漲得通紅。手握著弓,勾著弦,卻半天沒敢拉開。

    梁嘯笑了。李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卻有若難言。他總不能不准梁嘯笑。

    “慌什麼!”旁邊傳來一聲喝斥。人群向兩邊散開,李廣和李當戶並肩走了過來。李廣面色平靜,眼神卻很嚴厲。他看了梁嘯一眼,又將目光轉回李椒的臉上。 “不過是一次比試而已,有什麼好緊張的。比試輸了,還可以再贏回來。心神散了,十幾年的苦練又有何用?”

    看到李廣出現,李椒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,聽李廣說話的時候,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。梁嘯不禁好笑,看來李家的家教還是蠻嚴的,李廣很可能是個狼爸,幾個兒子在外面神采飛揚,到了他面前卻乖巧得很。

    說來也怪,李廣說完之後,李椒雖然臉色還有些白,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。他盯著遠處的箭侯,調整了一下呼吸,舉弓勾弦,毫不遲疑的一箭射出。

    正中箭侯!

    “中!”獲者舉起手中的小旗,大叫一聲。

    周圍的人群也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,彷彿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。

    聽到獲者大喝,李椒也吐出一口濁氣,向後退了一步,拱手道:“請!”眼神凶狠,禮節卻絲毫不亂。

    梁嘯暗自嘆了一聲,這習射世家就是不一樣,至少在心理素質上有過人之處。僅僅因為李廣一聲喝,李椒就定住了心神。這有爹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啊,不管什麼時候,老子都像山一樣堅強,天塌下來都頂得住。

    梁嘯知道自己遇上了勁敵,不敢大意,調整呼吸,全神貫注,閉上眼睛,讓自己進入“手中有弓,心中無弓”的境界。經過一年多的練習,他現在已經比較熟練了。

    周圍的人群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。雖然他們都希望李椒贏,卻不願意以打擾梁嘯的方式取勝,這樣做,勝之不武,身為長安人,他們不屑為之。不僅要贏,還要贏得光明正大。

    身邊雖然有數百人圍觀,梁嘯卻聽不到什麼雜音。他調整好心態,舉弓便射。

    與李椒射一箭停一下不同,他根本不等獲者報是否射中,一口氣就將四枝箭射了出去。

    四枝箭如貫珠般飛向箭侯,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,在人群中激起一片驚嘆聲。不管能否射中,梁嘯的射箭速度也讓人驚訝。

    “中!中!”獲者看了一眼箭侯,連續大喝兩聲。

    梁嘯鬆了一口氣。四箭中兩箭,發揮還算可以。

    李廣有些意外。 “幾天不見,他出箭的速度又快了些。”

    李當戶應道:“那天未央郎署之後,他的信心似乎又增強了不少,練習也更刻苦了。”

    李廣轉頭看向立在一旁的梁媌。 “那是梁嘯的母親?”

    “是的。”

    李廣伸手攬住大氅,邁步走到梁媌面前,拱手施禮。 “梁夫人?在下隴右李廣。”

    看到李廣走過來,一向大方的梁媌有些不安,臉色微紅,欠身還禮。 “妾身正是,見過李將軍。”

    “梁夫人,你教子有方。梁嘯有天賦,又肯吃苦,將來必能有不俗的成就。”

    “多謝李將軍。”梁媌臉色更紅,眼睛也亮了起來,緊緊的盯著李廣,就像追星族看到了仰慕已久的巨星,露出幾分少女般的羞澀。 “妾身梁媌,多謝李將軍謬讚。”

    李廣雖然有些意外,卻沒太在意。對他來說,這樣的目光經歷得太多了。他禮貌的點了點頭,轉身走回到李敢身邊,低聲盤問起來。他一離開,梁媌眼中的光彩就迅速黯去。她沉默了片刻,輕輕的咬著嘴唇。

    “蓉清,風有些大,我回車裡去。”

    李蓉清正全神貫注的看比賽,也沒注意梁媌,隨口應了一聲。

    場中比賽還在繼續。雖然第一番射之後落後一箭,李椒卻沒有慌亂,他再射一番,這次發揮不錯,四箭中了兩箭。梁嘯卻運氣不佳,四箭只中了一箭,還有一箭從繫著箭侯的兩根皮條中間穿了過去,只差一點就射中了。

    兩番射罷,兩人各中三箭,成績都不算理想,但形勢卻再一次緊張起來。兩人再次回到了同一起點,誰勝誰負,就看最後一番。

    最後一番射與前兩番不同,不是每人射四箭,而是一人一箭交替射,對人的心理考驗更大。

    梁嘯和李椒各取了四枝箭,李椒嘴角歪了歪:“這一次,你無法施展四珠連射,有些遺憾了。”

    “不遺憾。”梁嘯笑裡藏刀。 “你也看到了,我有一箭當中而未中。現在我們又在同一起跑線上了。你如果再輸了,可不能賴我。”

    李椒笑得更加得意。 “放心,就算輸了,我也不賴你。你現在如果還想說什麼,但說無妨,你看我會不會受你影響。其實,只要你願意不要再借我李家的名聲說事,我可以不要你那十金。”

    梁嘯嘿嘿笑道:“你也看到了,我不差那十金。可是那匹青驄馬卻是難得,我是志在必得。”

    提到青驄馬李椒臉上的笑容散去。 “那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。”

    “我一定盡力而為。”

    李椒哼了一聲,不再搭理梁嘯,拉弓即射。一箭飛越百步,卻沒有射中,離箭侯尚有數尺。看到獲者搖旗,李椒有些後悔。他剛才還是受了梁嘯的影響,這一箭射得有些草率。

    “承讓!”梁嘯笑了。

    “不客氣。”李椒咬牙切齒,惡狠狠的說道:“我給了你機會,還要看你能不能抓住。”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34 PM

第096章 聽風辨位

    梁嘯不理李椒,深吸一口氣,慢慢的閉上了眼睛。

    兩番射,一共八箭,雖然只中了三箭,但是他已經熟悉了場地。影響射箭的因素很多,環境,風向,天氣,甚至陽光的角度都會產生影響。箭侯在百步之外,可射部位和站在旁邊的獲者胸腹差不多大,看清已是不易,射中更難。

    桓遠教他的是射聲技,注意耳力,他的目力並不突出。苦練了一年,他的目力也只是比一般人稍強一點,與從小習射的李椒相比,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。

    但是,他比李椒更專注。秉承桓遠所說的“坐臥行走,身不離弓”的教誨,他幾乎時時刻刻都要琢磨射藝,而不僅僅是握弓捏矢的時候。

    桓遠不讓他習武技,就是怕他分心,希望他能時時刻刻的都在磨煉射藝。

    這一點,只有他們師徒知道,別人根本不知道。

    長時間的專注,梁嘯已經有了一些感悟。比如此刻,他能感受到正在漸漸增強的風。風吹過耳邊,嗚嗚輕響,比剛才至少增加了三成。如果不仔細體會,一般人根本不會感覺到這點變化。

    可是,他注意到了。

    靜靜的傾聽了一刻風聲,梁嘯長吸了一口氣,突然睜開了眼睛,以閃電般的速度舉起弓,猛地拉滿,一滿即放。弓弦一顫,羽箭離弦而去。

    梁嘯一動不動,保持著開弓放箭的姿勢,卻閉上了眼睛,仔細傾聽耳邊的風聲。

    風聲沒什麼變化。

    “右躬!”遠處傳來獲者的一聲大喝,透著些許驚訝。梁嘯二人射到現在,一共射中七箭,前面六箭都是射中面積最大的上個,射在躬上的還是第一次,所以他喊得特別大聲。

    “採!”觀眾們齊聲喝采,都為梁嘯射中右躬而高興。這麼遠的距離,射中躬雖然不能和中鵠、中的相比,卻也是難得了。就算是偶然,也值是喝一聲採。就連李廣都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。

    李當戶笑而不語。

    李椒皺了皺眉,再次站在物上,搭上一枝箭,看著遠處的箭侯,舉起了弓。他沒受什麼影響,還是按既定的習慣,瞄著了箭侯上部,面積最大的上個,一箭射出。

    這一次,他一箭射中上個。他收弓,看了梁嘯一眼,再次讓出位置。

    梁嘯根本沒看他。李椒射箭的時候,他一直在閉著眼睛,感受耳邊的風聲。風似乎又增強了一些,他略略將自己的目標調整了一下,一箭射出。

    調整的幅度似乎有些大,箭擦著右躬的邊緣射過。如果能稍微高一點或低一點,完全可以射中上個或下個。獲者有些遺憾,搖了搖旗。

    “我們又一樣了。”李椒笑了一聲,再次開弓,又是一箭中侯。這一次,他射中的是下個。他得意的笑了笑。“看你的了。”

    梁嘯再一次站到了物上,身體左傾,左手握弓下垂,右手勾弦,卻沒有開弓,而是閉著眼睛,一動不動,仔細聽著耳邊的風聲。

    梁嘯半天沒有開弓,旁邊的人都有些不解,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。李敢調笑道:“他怎麼還不射,這是怕了嗎?如果這一箭射不中,他就沒有贏的機會了。”

    “你懂什麼。”李廣的臉色卻非常嚴肅。 “他這是在聽風。”

    “聽風?”李敢很驚訝。 “他靠耳朵聽風,分辨風速風向?”

    “沒錯,這才是射聲士的秘技。”李廣低聲說道:“通常射者都靠眼睛來判斷風速風向,射聲士與眾不同,靠的是耳朵。用耳朵聽,看似笨拙,卻更能讓人集中註意力,還能調動先天之力。耳力越高明,力量越大,射出的箭越快,也就越容易射中目標。”

    “先天之力?”李敢大吃一驚:“這是什麼力道,怎麼從來沒聽阿翁你說過?”

    “先天之力只能靠悟,不能強求,說得太早,盲目追求,反而會影響習射。咦,梁嘯剛剛習射一年,難道就明悟了先天之力?”

    就在這時,梁嘯捕捉到了風聲稍緩的那一刻,左傾的身體猛然抬起,左手舉起弓,右手勾弦,猛的將弓拉至全滿,隨即鬆開了勾弦的拇指。

    “嗖!”羽箭飛馳而至,一閃即沒。箭剛剛離弦,梁嘯就感到耳邊的風聲又起,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。

    百步距離,箭要飛行兩秒多的時間,風速的細微變化都有可能使箭脫靶。他做了調整,卻不敢保證。如果這一箭射空,他就沒有取勝的機會了,最多是和李椒戰成平手,不分勝負。

    “中鵠!”獲者一聲大叫,透著說不出的驚訝。

    梁嘯鬆了一口氣。這一箭不僅沒有脫靶,居然還射中了鵠,運氣真是不錯。他看著李椒,嘴角挑起一抹輕笑:“李君,看來我的運氣不錯。一箭中躬,一箭中鵠,你最後一箭如果不中鵠,基本沒有取勝的希望了。

    李椒的臉色變得很難看,心中很是忐忑。他當然知道風越來越大了,射中的難度也增加了幾倍,更別說射中鵠了。可是,梁嘯說得也沒錯,他如果不能射中鵠,那依然不能保證取勝。

    李椒握著弓,一時猶豫。

    李廣很失望。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李椒此刻的心情。不過,他失望的不是李椒可能會輸,而是李椒此刻表現出的不自信。童蒙習射,參加過無數次的比試和射獵,李椒的經驗遠比梁嘯豐富,心境卻不如梁嘯強大,這才是讓他失望的地方。

    僅僅是一次比試就如此縛手縛腳,如果是正面對決,他還能發揮幾成射藝?李廣想起鄭當時的信,想起梁嘯與馮疾對決時的勇氣,不由得嘆了一口氣,轉身就走。

    李當戶卻沒有走,他站在原處,靜靜地看著比賽的兩個人。

    李椒回頭看了一眼李廣,卻正好看到李廣轉身離開,心裡不由得一沉。

    父親這是對我失望了嗎?沒錯,風這麼大,要想射中鵠,何其難也。

    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劉陵露出瞭如釋重負的微笑。這場揪心的比賽終於要結束了,李椒已經亂了方寸,很可能會射失這最後一箭。如此一來,梁嘯就算最後一箭射空,也可以憑一箭中躬,一箭中鵠而獲勝。

    她至少不用承受一千金的巨額損失了。

    她回頭看了一眼修成子仲和韓嫣,嫣然一笑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36 PM

第097章 有始有終

    修成子仲和韓嫣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,修成子仲撥馬要走,韓嫣卻大叫一聲:“李椒,你們現在是平局,孰勝孰負,還說不定,不要亂了自己的陣腳。你射殺過那麼多虎豹,區區箭侯,難道比虎豹還可怕嗎?”

    梁嘯有些詫異。他聽東方朔說,前兩天,韓嫣被李當戶揍了一頓。韓嫣今天怎麼還幫著李椒說話?

    疑惑的念頭一閃而過,梁嘯握著弓,微闔雙目,靜靜的等待著最後一次射擊的機會。雙方都只剩一箭,目前他略佔優勢,但並不能鎖定勝局。如果李椒射中,而他射失,李椒依然可以憑一箭的優勢獲勝。

    然而,此時此刻,梁嘯關心的卻不是李椒能否射中,他關心的是自己能否射中,將勝利保持到最後。桓遠多次說過,不可勝在我,可勝在敵。不要寄希望於僥倖,而應該盡可能的做到最好,讓對手無隙可擊。

    最後一箭還沒射完,勝負未定,他就不能放鬆。

    他慢慢地調整自己的呼吸,讓自己進入“手中有弓,心中無弓”的玄妙狀態。他雖然沒有開弓,卻有一道道熱流由腰部而生,循背而入,又注入雙臂,直達指端,又循著手臂外側,一直流到耳後。

    耳後的血脈微微跳動,他的耳力此刻達到了最佳的狀態,不僅能聽到近在咫尺的李椒有些紊亂的呼吸,能聽到耳側的風,還能聽到旁邊人的細語,甚至連百步外箭侯上的飄帶被風拂動的聲音都隱約可聞。

    這是一種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狀態,他第一次能聽得這麼遠,這麼清楚。

    周圍沒有人大聲說話,他們也許射藝一般,卻熟悉比試的規矩,知道李椒此刻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,誰也不願意干擾李椒。他們可以為梁嘯的射藝喝采,卻還是希望李椒取得最後的勝利。

    他們都將賭注壓在了李椒身上。如果李椒輸了,也就是他們輸了。

    就連為數不多將賭注壓在梁嘯身上的人此刻也屏住了呼吸,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。

    在無數雙期待的目光中,李椒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心態,舉起了弓。他看了梁嘯一眼,以為梁嘯會藉這個機會干擾自己,卻發現梁嘯雙眼微闔,根本沒理他。倒是嘴角微微上挑,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
    李椒怒了。他不再看梁嘯,不再看周圍的觀眾,甚至不再看他那匹青驄馬。

    開弓,放箭!

    一箭中的!

    當獲者驚喜的報出成績時,滿場沸騰,就連李椒自己都不敢相信。他居然在最後一箭中的了。

    射中了的,不僅壓過了梁嘯中鵠的記錄,而且比梁嘯多中一箭。除非梁嘯這一箭一樣中的,否則他就贏定了。而要想一箭中的,卻絕非易事。就連他自己都清楚,他這一箭中的有著太多的運氣,只能歸功於天意。

    “哈哈……”李椒用力扔下弓,放聲大笑。他與人比試無數次,從來沒有一次贏得這麼以艱苦,也沒有一次贏得這麼開心。他甚至顧不得等梁嘯射完,就奔向李當戶和李敢,一把抱住李當戶的脖子,用力的拍打著李當戶的背,喜極而泣。

    “大兄,我贏了,我贏了。”

    李敢也大喜過望,圍著李椒轉起了圈子。最後一箭中的,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結果。他覺得李椒這一箭只要能射中就算不錯了,沒想到李椒居然一箭中的。

    周圍的觀眾歡呼聲一片。這個勝利來得太辛苦,來得太遲,來得太及時。在最後一刻一箭中的,李椒不僅贏了比賽,而且射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績,足以蓋過這個外地少年的風頭,贏得漂亮。

    李蓉清面色煞白,手足無措。

    正準備離開的修成子仲聽到眾人的歡呼,也驚訝的轉過頭。當他得知李椒一箭中的的時候,他忍不住放聲大笑,一跤從馬背上摔了下來。他坐在地上,拍打著地面,笑得合不攏嘴。他一軲轆爬起來,衝到劉陵面前,手一伸:“錢來!”

    韓嫣也跑了過來,笑嘻嘻的伸出了手。 “翁主,錢來!”

    劉陵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。她沒好氣的說道:“少不了你們的。給我點時間,我一定如數奉還。”

    修成子仲嘎嘎而笑。 “哈哈哈,你可不能賴賬啊。”

    “我是賴賬的人嗎?”劉陵打開他們的手,一撩大氅,快步走到梁嘯面前,苦笑著安慰道:“梁嘯,別放在心上,這麼大的風,居然能一箭中的,只能說他運氣太好了。走吧,那十金我補給你。”

    梁嘯一動不動的看著劉陵。 “我還沒射完呢,怎麼能走?”

    劉陵無奈的搖搖頭。 “算了,風太大,你不可能射中的,反正是輸了,又何必再射。不就是一匹青驄馬嘛,我派人去隴右買來送你便是。”

    李蓉清也趕了過來,拉著梁嘯就要走。 “夫君,不要勉強了,輸就輸了吧,輸給李將軍的兒子,不丟人。”

    李當戶推開欣喜若狂的李椒,快步走了過來,輕聲笑道:“梁嘯,我二弟今天的運氣比較好。不過,你十二箭射中五箭,成績也不錯,比平時練習還要好。你再練一年半載,肯定能勝過他。走吧,我領你去見家父,商量一下你入職的事。”

    梁嘯輕輕的撥開李蓉清的手,無聲的笑了。他舉起手中的弓:“我還有一箭沒射,比試就沒有結束。比試沒有結束,我怎麼能離開?就算是敗,也要有始有終,你說是不是?”

    李當戶眨了眨眼睛,滿意的點點頭。 “沒錯,大丈夫行事,正當如此。”

    劉陵沒有說話,眼中卻露出異樣的神采。功敗垂成,梁嘯還能保持這樣的風度,很不容易。普通人在這樣的打擊面前肯定崩潰了。明知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,卻還要將這一箭射完,這種堅強就值得人欽佩。

    “好吧,射完這一箭,你也是勝利者。你雖然沒能戰勝李椒,卻能戰勝自己。”

    “誰說我不能戰勝李椒?”梁嘯微微一笑。 “箭未落地之前,誰也不敢說。”

    李當戶微微頜首,攔住了劉陵等人,讓開位置。梁嘯左手握弓,右手握著最後一枝箭,站在了十字線上,看了一眼遠處的箭侯,慢慢的閉上眼睛。

    周圍歡呼的人群見此場景,紛紛閉上了嘴巴。勝負已定,梁嘯卻還要堅持射完最後一箭,即使沒有希望,他也值得所有人尊重。

    李椒和李敢互相看了一眼,會心一笑。他們同樣尊重梁嘯。梁嘯才習射一年,又是外地人,無形中是吃了虧的。今天又是臨時邀戰,梁嘯一點準備也沒有。能和他比到這種程度,梁嘯的射藝絕對可以躋身一流。

    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,就連得意忘形的韓嫣和修成子仲都閉上了嘴巴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38 PM

第098章 完美的逆轉

    場中有梁嘯和李椒兩人時,絕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李椒的身上。現在李椒站在一旁,場中只剩下樑嘯,他當之無愧的成了所有人的焦點。他的面容、姿態,就連一絲絲細微的神情變化,都落在所有人的眼裡。

    忽然之間,不少人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:梁嘯的身上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氣質,一種專注帶來的獨特美感。

    那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美,一種不同於劉陵般的英氣,不同於韓嫣般的俊美,甚至不同於李當戶兄弟的陽剛之美,剽悍之氣。

    這是一種溫潤如玉,光華內斂的美。這是一種混合了陽剛與英俊,不刺眼,卻足夠明亮的美,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力量之美。

    劉陵的眼睛亮了,李蓉清的眼睛亮了,無數少女的眼睛亮了。就連男人們都不由得在心裡暗讚一聲。

    好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!

    就在眾人的矚目中,梁嘯緩緩抬起手臂,拉開了手中的一石硬弓。

    他的動作很舒緩,並不像前面那麼迅猛,更多的是一種輕鬆。就像剛剛睡醒,伸了一個懶腰,透著說不出的慵懶,卻又在不經意之間展露出了強大的力量。

    他的神態很輕鬆,他的動作很流暢,他的衣服貼在身上,隱隱露出強健的肌肉。

    他拉滿了弓,雙眼微縮,凝視著遠方,左臂抻直,肩膀下垂,右手勾弦,貼著嘴角,扯動嘴唇,壓出一道透著些許神秘意味的淺笑。

    松弦!

    弓弦輕顫,羽箭離弦而去,扭動著,撕破漸涼漸緊的秋風,像一條破浪前進的魚,又如俯衝而下的鷹。

    梁嘯一動不動,緩緩的吐出一口氣。

    劉陵屏住了呼吸,雙手握拳,擋在嘴前。她不敢看,卻又捨不得漏過這一幕。在她眼裡,就算梁嘯這一箭沒射中箭侯,把旁邊四五步遠的獲者射死了,這姿勢也是帥到了極點,少看一眼都是損失。

    李蓉清也屏住了呼吸,捂著狂跳的心臟,不敢說一句話。生怕一張口,心臟就會跳出來。

    李當戶瞇起了眼睛,死死的盯著疾馳而去的羽箭,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。

    周圍的觀眾睜大了眼睛,張大了嘴巴,目光隨著羽箭,由梁嘯轉向箭侯。

    “啪!”鋒利的箭矢正中箭侯中心,餘勁未衰,將箭侯撕開一個大口子,透心而過,又飛出十來步遠,才落在地上,箭頭深入土中。尾羽震顫,久久乃絕。

    看到羽箭射中箭侯中部的那一刻,無數人歡呼起來。不管這一箭有沒有射中的,梁嘯這一箭都堪稱完美,越來越強勁的風,無比強大的壓力,都沒能影響他,反而讓他射出了精采的一箭,這就是一個莫大的勝利。

    “中啦——”李蓉清握緊拳頭,一躍而起。她的眼力好,知道這一箭射中了箭侯中間部位,至少是中鵠。

    “哇哦——”劉陵也驚嘆一聲,拍著手,笑出聲來,眼睛成了月牙。

    李當戶也笑了,只是比較含蓄。

    獲者跑上前去,仔細看了看箭侯,解開拉開箭侯的皮索,將箭侯高高舉起,沿著人群跑了起來。一邊跑,一邊高聲大叫:“中的,中的,又是一箭中的——”

    “採——”觀眾們齊聲喝采,氣氛熱烈無比,就連空氣都熱了幾分,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。

    一場比試,兩人先後中的,而且都是最後一箭,這種場景難得一遇,相信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道。不經意之間親眼驗證了一場傳奇,每個人都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,甚至忘了輸贏。

    獲者跑到李椒、李敢兄弟面前,欣喜不已的叫道:“中的,又是中的啊。”

    李椒、李敢互相看了一眼,搖搖頭,苦笑一聲。李敢接過箭侯,李椒牽過青驄馬,一起來到梁嘯的面前。

    “你贏了。”李椒戀戀不捨的撫著馬鬃,將韁繩塞到梁嘯手中。 “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箭中的,我做不到。我輸得心服口服。這匹青驄馬歸你了。這是一匹好馬,希望你不要辜負它。”

    李敢捲起箭侯,挾在腋下。 “這箭侯我要了,回去立在郎署裡,讓那幫眼高於頂的傢伙日日審視,激勵自己,看看還有誰敢不自量力。”

    梁嘯將弓交給趕上來的荼牛兒,躬身施禮。李椒雖然輸了,卻輸得大氣,他也不能太小家子氣。他正準備說幾句話客套話,讓李椒有個台階下,旁邊衝過來一個火紅的身影,一下子抱住了他。

    緊接著,兩片溫熱的唇貼在了他的額上。

    梁嘯以為是李蓉清,拍拍她的翹臀,笑道:“好啦,好啦,回去再慶賀,這麼多人,夫君會不好意思的。”

    “你是誰的夫君?”那人鬆開了梁嘯,瞪了梁嘯一眼,又忍不住笑出聲來。原來卻是劉陵。梁嘯頓時大窘。 “翁主,你……”

    劉陵自知失態,連忙掩飾道:“哈哈,你真是我的福將,讓我一下子贏了三百多金。”說完便轉身奔向韓嫣和修成子仲,輕搖手裡的馬鞭,得意洋洋的說道:“準備好錢,三日內,我會派人上門去討!”

    韓嫣嘻嘻一笑:“放心,少不了你的。花了百金,看了一場這麼精采的比試,值了。”

    修成子仲卻哼了一聲:“回頭讓人送給你。”狠狠的瞪了一眼梁嘯,撥馬就走,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。

    “兌錢,兌錢。”幾十個身影衝出人群,奔向劉陵和雷被,歡天喜地的叫著。他們都是買了梁嘯贏的,雖然贏的錢不多,卻贏得開心。李椒一箭中的之後,他們都以為自己輸定了,卻沒想到梁嘯在最後一刻逆轉,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。這個結果比贏的錢更讓他們開心。

    男人們贏了錢,最多跑到梁嘯面前打個招呼,道一聲謝。女人們卻不肯這麼放過梁嘯,拿著錢,跑到梁嘯面前,矜持的施個禮,偷偷看一眼梁嘯,輕聲報上自己的名字和里名,開朗的直接投懷送抱,恨不得把梁嘯直接拖回家。有一個乾脆把贏來的錢塞在梁嘯懷裡,大叫道:“小郎,我要你——”

    李蓉清大驚,連忙張開雙臂,護在梁嘯面前,像保護自己領地的母雞。

    梁嘯也尷尬不已。他也見識過不少漢代女子的開放,可這一幕還是把他嚇得不輕。

    李氏三兄弟見了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李椒咂了咂嘴。 “早知如此,該找幾個女人先騷擾他一下的,說不定就不會輸了。可惜了我這匹青驄啊。”

    “可惜什麼。這匹青驄跟著梁嘯比跟著你強。”李當戶調侃道,話未說完,便忍不住放聲大笑。
作者: GUZXC00    時間: 2022-11-15 11:41 PM

第099章 野炊

    劉陵絕處逢生。

    本以為要輸得一敗塗地,一千五六百金的巨款還不知道怎麼籌集,卻因為梁嘯在重壓下的超常發揮,一舉逆轉,反贏了三百多金。她心情非常興奮,甚至有些亢奮。她派人買來大量的酒肉,又召來淮南邸的廚師,就在泬水旁辦起了流水席,露天餐會,與民同歡。

    漢代的食物和後世有很大區別,煎烤佔有很大的比例。在樹蔭下支起燒烤架,十幾個廚師站成一排,燒烤大會就順利召開了。來游覽的人大多會攜帶坐具,此刻從四面八方聚攏來,各找空地坐下,取來免費供應的酒肉,大口喝酒,大口吃肉,沒一會兒,就有人開始放聲高歌。

    歌聲一起,便有人翩翩起舞。男女老少都有,一個個跳得很歡快,悠揚的歌聲混在肉香、酒香里,飄蕩在泬水兩岸,飄進了長安城。

    一場不期而遇的狂歡就此拉開序幕。

    梁嘯是功臣,自然不能忽略。李家兄弟也是重要客人,如果不是李椒的壓迫和襯托,梁嘯今天的表現不可能這麼亮眼。未央郎署的比試知道的人有限——因為名聲的問題,未央郎們不會主動擴散——這次比試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,而且又是如此精彩的對抗賽,相信不久就會傳遍整個長安城。

    梁嘯就算不想成名也不行了。

    除了比箭之外,劉陵為此設的賭局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她當眾宣稱梁嘯拒絕了淮南王府的召闢,去除了梁嘯的一塊心病,梁嘯從此就可以和她平等相處了。就連東方朔都放下了包袱,心無芥蒂的飲酒高歌,比一般人還要癲狂。

    李椒輸了一匹青驄馬,很是不捨。不過他卻沒有因此介懷,對梁嘯的承壓能力,他深表佩服,甚至超過對梁嘯的射藝。

    “阿嘯,你是天生的射士。”李椒一手端著酒杯,一手搭在梁嘯肩膀上,舌頭有些大。也許是因為輸掉了心愛的青驄馬,太傷心,他喝了不少酒。 “越是緊張,越是神勇,你這樣的人不上戰場,可惜了。”

    “慚愧慚愧。”梁嘯不動聲色的推開李椒。李椒太親熱了,他不太習慣。

    “可惜,你沒有生在高皇帝時,要不然的話……”李椒不依不饒的跟了過去,用力摟著梁嘯的脖子。 “萬戶侯不足道。”

    梁嘯聽了這話,覺得有些耳熟。這好像是歷史上漢文帝說李廣的,沒想到李椒用到自己身上了。

    “李兄為何這麼說,四邊未靖,匈奴未平,你我殺敵立功的機會多的是。”

    “嘿嘿,朝廷行黃老之術,守邊以防禦為主,敵來則拒之,敵走則任之,哪有什麼立功的機會。靠伏擊幾個匈奴人能封侯嗎?連個公乘都得不到呢。”

    李椒舉起酒杯,灌了一大口酒,瞟了一眼遠處的劉陵。 “嘿嘿,你不去淮南是對的,淮南王好的就是黃老之道,清靜無為,到了淮南,哪有什麼立功的機會。難道南越敢攻擊江淮嗎?哈!”

    梁嘯沒有吭聲。眼下太皇太后竇氏還活著,黃老還大行其道,連小皇帝劉徹都被摁著,其他人更沒招了。不過,他原本對黃老之道的印象不壞,對漢武帝廢棄黃老之道,改行尊儒頗有微詞,此刻卻有了不同的看法。

    從胡家等豪強橫行鄉里,到和親匈奴,這都是黃老之道的政策養成的後果。說是與民休息,實際上壯大起來的卻是胡家那樣的大小豪強,像荼家這樣的普通百姓已經大面積破產,小農經濟的基礎已經被破壞。如果不改變政策,繼續執行黃老之道,恐怕是難以為繼了。

    這麼說來,黃老退位,儒家登台,也是歷史大勢?

    只是這個大勢有點跑偏,最後終於將大漢推入了深淵,並給中國留下了無法根治的後遺症。

    我能做點什麼?梁嘯一時出神。

    “想什麼呢?”劉陵一手提著酒壺,一手提著幾串肉走了過來。今天是野炊,沒那麼多禮節。她也捲起了袖子,和普通百姓一樣喝酒擼串。她在梁嘯身邊坐下,遞給梁嘯一串肉。“李椒剛剛鬼鬼祟祟的,是不是又說我淮南的不是?”

    “有很多人說淮南的不是嗎?”

    “譽滿天下,謗亦滿天下。這些武夫對我父王頗有微詞,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。”

    “為什麼?”

    “為什麼?當然是阻礙他們立功了。武人嘛,當然希望天下大亂,天天打仗才好。卻不知一旦戰事起,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。如今的太平盛世,不就是因為幾十年休養生息,沒有大的戰事嗎?”

    “翁主說得對,一旦戰事起,所有的繁華都會像一團火,片刻間就燒得乾乾淨淨。”

    劉陵瞟了梁嘯一眼,用肩膀撞了撞他。 “沒想到你也會用春秋筆法啊,是不是東方朔教的?”

    “不是,我只是受翁主啟迪,有感而發罷了。”梁嘯咬了一口肉,慢慢的嚼著。 “要想太平,不僅不能起內亂,還要同心同德,共禦外敵。如果再出現像匈奴入侵長安這種事,那就慘了。如果連堂堂的國都都不能保證安全,邊關的百姓又將如何的朝不保夕,生不如死?”

    “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打了?豈不知,國雖大,好戰必亡……”

    “天下雖安,忘戰必危!”

    “呃……”劉陵被他噎了一句,半天沒說話。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笑道:“看來桓玄伯還真教了你不少東西。不僅有《孫子兵法》,還有《司馬法》。”

    “這是《司馬法》?”梁嘯很意外。

    “你不知道?”

    “我讀書少,哪知道什麼《司馬法》。”梁嘯連忙掩飾道,他常聽人說這句話,卻是第一次知道這句話出自《司馬法》。 《司馬法》又是什麼東西? “不過偶爾聽師傅說起一兩句,並不知其詳。”

    “你啊,還是讀書太少了。”劉陵想了想,突然說道:“要不這樣吧,我教你讀書。”

    “你教我讀書?”

    “是啊,我淮南藏書甚多,我父王為編撰的內外篇中,也有兵略訓一卷,我可以口授給你。”

    梁嘯有些猶豫。對淮南王劉安編的書,他沒多少興趣,總覺得不過是百衲衣一樣的東西,看似無所不包,其實沒多少干貨。要學兵法,桓遠教給他的已經足夠多了,更何況還有那篇無名兵法。

    想到無名兵法,梁嘯突然覺得可以問問劉陵。她見多識廣,連兵略訓都能背,也許見過這篇兵法,知道出道。他對劉陵一說,劉陵欣然答應。梁嘯剛背了幾句,劉陵就抬手攔住了他,眼中露出一絲詭異的笑。

    “你不用背了,我知道這是誰的兵法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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